登基大典的禮樂奏響了,渾厚莊重。
甘氏從禦辇上下來,腳踩在紅毯上。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周圍旌旗飄揚,眼裏所見,全都是匍匐在她腳下的人。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腳邊的人,接受這些人帶着各種感*彩的若有若無的打量。她知道,他們不服。但那又怎樣?不管服不服,此刻都屈膝了。
林雨桐跪在九龍玉璧之下,衆人之上。身上穿着的,是甘氏特意叫人給送過來的杏黃色的衣衫。她看着甘氏站在九龍壁下,就不再動了。她知道,按照流程,該是百官勸進了。
郭常和抿了抿嘴,此時他恨不能不是丞相。要不然也不會碰上這般的尴尬事。他起身,然後拱手道:“請陛下即位!”
這話說完,全場沒有一個跟随應答的。
林雨桐眉頭皺了皺,這勸進本就是一場戲。要求百官三勸,皇帝三拒之後,皇帝才在百官久跪不起中,‘無奈’的即位。
而如今,郭常和這個百官之首‘統領’百官勸進的角色,說出話,卻無人應和不僅郭常和尴尬了,關鍵是甘氏尴尬了。到了這份上了,這禮儀還怎麽往下走。這些人也是膽肥了,打着法不責衆的幌子。
林雨桐無法,隻得站起身來,重新行大禮:“郭丞相代百官勸進——”
衆人臉上閃過一絲愕然,雲隐公主竟然親自當起了司禮。本該是‘郭丞相領百官勸進’,被直接給改成了‘郭丞相代百官勸進’。一字的差别,意思截然不同。
甘氏朝林雨桐點點頭,那邊郭常和認命喊道:“請陛下即位!”
林雨桐松了一口氣,戲總算能演下去了。可誰知她剛松了一口氣,甘氏卻不按照套路往下走了。她展開雙臂,看着下面跪着的大臣,沒有說謙讓的話,更沒有繼續什麽三勸三拒的戲碼,而是直接道:“朕——受命于天!即皇帝位,乃當仁不讓。”說着,衣袖一甩,轉過身,擡腳就順着九龍壁往上走。
這個反應實在是衆人沒有想到的。林雨桐卻覺得,這種做法,十分的‘甘氏’。肆無忌憚,又霸氣無雙。什麽狗屁的禮儀規程,沒人配合有什麽了不起。你們不勸,不勸我該即位還是即位了。有本事咬我啊!一個個的跪在下面無言的反抗算什麽本事,還是沒種!
卻不想,此時異變突生。本來春和日麗的天氣,一股子風猛地席卷而來。林雨桐被吹的先擡起衣袖捂住眼睛,整個人似乎都被吹的打晃。她急忙朝甘氏看去,卻見甘氏才上了三個台階,這九九八十一的台階怎麽上?風吹的人睜不開眼睛,邁不開腿。她自己心裏都發毛了。這股風來的時間太巧,吹的太邪性。就見高台上的祭告天地用的燈燭先是忽明忽暗,然後猛得救滅了。兩側爲天子所執的明黃色的幡麾,也是在風中搖動。
這是要壞事啊!
林雨桐的心都跟着提起來了。
可就這還不算完,真是隻有更糟的,沒有最糟的。這風本來就吹的叫人睜不開眼,可緊跟着,一股子濃煙混着焦灼的味道,就沖到人的鼻子裏。
哪裏來的焦灼的煙味?哪裏起火了嗎?林雨桐奮力的睜眼看去,這一看心都涼了。祭祀天地要準備一種燔柴。什麽是燔柴?就是大典上的贊官在祭台上将玉帛、犧牲等物,放置在積柴上而焚燒,這稱爲燔柴。燔柴是做什麽用的?它的用處就是焚燒後的煙,這煙氣要直上九霄。意思是将新帝登基的消息直達于天。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出錯的。欽天監選的日子一定是個無風的日子。以期望達到最佳的效果。而且爲了不影響效果,贊官都是極爲有眼色的。趁着無風趕緊燒,一點有風了,就立馬将蓋子蓋住。這一項議程就算是完了。
可這才就是邪了門了,風一吹起來,燭火先滅了。原本捧着犧牲玉帛等物的贊者,吓了一跳,不知道哪個就因爲這一吓,将手裏的東西給掉下去了。直接給燒着了。本該直達九霄的煙,此時順着甘氏和下面的群臣給吹了過去。
這代表什麽意思?豈不是說上天根本就不承認?
林雨桐勉強睜開眼,朝甘氏看過去。這一看可不得了,之間一側手持明黃幡麾之人,不知眼是被煙迷了眼睛,還是風吹的手把持不住,竟是突的撒手。這一撒手,那幡麾左右搖晃,可那人可已經愣住了,傻傻的不知道動彈,就那麽看着幡麾倒下砸向了甘氏。幡麾整個都是木制的,好木料可都不輕。這一下砸到人身上還了得?這一番變故,可是将林雨桐驚得心都要跳了出來,她什麽也顧不得了,份例的撲過去,擋在甘氏的前面。那幡麾狠狠的砸在林雨桐背上。這一疼她控制不住的‘呻|吟’出聲。甘氏愣了一下,眼裏甚至閃過一絲慌亂。即便再如何,她心裏對未知的東西都是懼怕的。林雨桐聽她喃喃的道:“厲風震蕩,衆官辟易,祭禮不成……莫非……真是天所不容?”
這是天人感應的說法。從前朝起,這天人感應一說,就大肆盛行。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認爲天能影響人事、預示災祥,人的行爲也能感應上天。這叫天意與人事的交感。所以,這天下要是經常出現大旱饑荒等天災,皇帝要寫罪己诏诏告天下,向臣民,上天自省和檢讨自己過失。而眼下這陣大風,早不吹晚不吹,偏偏這時吹來,甘氏心裏怎麽會不反思。畢竟她确實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可這如今,隻能進不能退!退了,可就真是死路一條了。
林雨桐一把抓住甘氏的手,揚聲問道:“陛下可知武王伐纣,渡孟津之事?”
武王伐纣,渡孟津之事?
這個典故大家耳熟能詳。
林雨桐的聲音更加的清越:“武王伐纣,渡于孟津,其時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大浪晦冥,人馬不相見。時武王左操黃钺,右秉白旄,瞋目而撝之道。餘任天下,誰敢害吾意者!于是風濟而波罷。”
甘氏眼裏的亮光一閃而過:“是啊!餘任天下,誰敢害吾意者!”說完,一把推開林雨桐的攙扶,迎風而立,随即扭頭看向下面跪着的以袖遮面朗聲大臣,朗聲道:“朕謹于事天,雍容成禮,無愧于蒼天!即便遇到些許風霾,但那又如何?疾風驟烈,可遇風而折,亦可乘風而起!朕以女子之身登基爲帝,乃是古來第一人。上天既然要考驗,那便考驗便是!區區風霾怎能阻擋朕的腳步。讓風吹的更猛烈些!朕證明給上天看!證明給天下人看!朕當的起一國之君。”
說着,扭過頭,順着台階,在狂風中一步一步艱難的朝上而行。九九八十一步,走的何其艱難。
等終于走到了頂端,穩穩的坐在龍椅上。說來也怪,風真的止住了。來的快,走的也快。林雨桐這會子是真不知道,這是天意呢,還是巧合。
但此時,風住了,煙也散了。那青煙直直的直沖雲霄而去。
下面的大臣都懵了。尤其是那些宗室衆人,若果說,當日在奉先殿遇到的異象,還可能是人爲的話,那麽眼前,自己看到的,就絕對不是人爲的。風雨雷電誰能掌控?誰都不能!可眼下這情況怎麽解釋?難不成真是老天的考驗?
但不管爲什麽,衆人心裏那點不服也稍微的收了起來。大殿在三呼萬歲的聲中,結束了。
晚上還有宮宴,林雨桐卻在宮裏,何嬷嬷拿着藥,正給她的後背敷藥。她生的白,皮膚又嫩,被幾十斤的東西猛地砸在脊背上,形成一條青紫色的傷痕。邊沿幾處還隐隐的滲出血,看着幾位吓人。
“阿彌陀佛!”何嬷嬷邊上藥邊道,“這可是佛祖顯靈了。再偏兩寸,就打到頭上了。這還了得?”可不得當場要了性命去。“要麽說,這還得是親的才頂用呢。周圍那麽多人,都傻愣愣的,沒一個想着伸手救駕。還是殿下跟主子母女連心,當時隔的也挺遠吧,若不是殿下真是急眼了,怎麽可能那麽快的都撲了過去。”
林雨桐笑了笑,嘴裏‘嘶’了一聲:“是啊!老天保佑。”差點出了大的差錯。
藥塗在傷處,帶着幾分灼人的痛感。
何嬷嬷将藥塗好,用拿了白棉布細細的包紮,将上身齊齊的裹了一遍,“剛開始有點疼,過後就好多了。剛才來的時候,主子叫問殿下,今晚的晚宴能參加嗎?要不請驸馬也進宮?”
林雨桐搖搖頭:“不用請驸馬了。今兒日子特殊,這禁衛軍……還是叫驸馬看着吧。别人咱也不放心。至于晚宴……”她說着,就問何嬷嬷,“我娘的意思,是想叫我參加,還是不想叫我參加。”
何嬷嬷一愣,看了林雨桐身上的傷一眼,才道:“要是不疼了,去露個面也好。”
那就是還是希望自己去的。
林雨桐點點頭:“那嬷嬷去忙吧。差不多到點的時候,你打發個人來叫我一聲。我歇會兒。”
“怎麽樣?”甘氏見何嬷嬷回來了,就邊由丫頭們服侍着換衣服,邊問她:“雲隐晚上能參加嗎?”
“能!”何嬷嬷低聲道:“殿下說晚上會參加。”
甘氏滿意的點點頭:“今兒的日子特殊,叫她堅持堅持。”說着,扭臉問何嬷嬷,“傷的怎麽樣了?”
何嬷嬷眼圈紅了一下,用手比劃着:“這麽長……這麽寬……青紫的都有些發黑了,有這麽長……一道血口子……傷的不輕!”
甘氏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叫太醫院多派幾個人守着。要是有個不好,都别想要頭上的腦袋了。今兒失手的那個執事,先送去慎刑司。明兒就砍了!”
可是不管殺幾個人,傷了還是傷了。何嬷嬷抿着嘴,退後兩步,應了一聲:“回頭老奴就告訴殿下一聲。”
甘氏這才歎了一聲:“傷在兒身疼在娘心。何況她是爲了護我……你說的對,這孩子還得是親生的!關鍵的時候,就她靠的住。”
何嬷嬷笑了笑:“母女天性,本就是如此的。”
“嬷嬷……”甘氏臉上的神色有些怅然,“她今兒可不止是救了我的命了,更是……”沒有她那番激勵,自己或許就真的沒有勇氣往前走了。
不管怎麽樣,登基大典都算是辦成了。甘氏就是民正言順的皇帝了。作爲登基後的第一場大宴,禦膳房那真是準備的十分盡心。自打宮裏的主子越來越少以後,連禦膳房的大廚也都沒有用武之地了。如今又是新朝了,換了皇帝就要有新氣象。所以,大宴準備的跟以往又都不同。以前都是一家一戶一幾。這次卻是按照身份的高低設置的。分上桌,上中桌,中桌,下桌。大宴是設在禦殿儀的,凡四品官以上在殿内享宴,四品官以下就在殿外的丹墀外。宴席桌上的菜色,也是相當不錯,每桌上有寶妝茶食,雲子麻葉二碟,甘露餅四個,大銀錠油酥八個,煠魚二塊,小銀錠笑靥二碟,果子、酒各五樣,菜四色。花頭二個。湯三品。鴛鴦飯二塊。大饅頭四分,每人酒五鍾。不僅如此,還給每個座位上都貼上了姓名官職。這是對号入座。衆人陸陸續續的來了,一看這個架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誰要是第一天不給陛下面子,那這位陛下也會不給他面子。說了沒有差事的都得參加,那就一定得參加。這一對号入座,想趁亂躲過去的人,都躲不過去了。滿場太監,有的拿着小本子,有的捧着墨盒毛筆的,這是準備記錄名冊吧。許多人都不由的變了臉色,有至交好友或是姻親故交沒到的,都趕緊掏銀子,打發人出宮遞話,叫他們無論如何都得到。這些遞話的人,自然沒有人攔着。不光是沒有人攔着,更是大開方便之門。說到底,記錄名字這事手段,目的嘛,還是希望不要鬧的太難看。
英親王頹廢的坐在椅子上,所有看看,這一桌都是親王。大家彼此面面相觑,但誰都沒主動說話。他輕哼一聲,将視線投在單獨的一個小幾上,那上面寫着雲隐的名諱。嘴角又涼涼的笑了笑。誰也沒想到甘氏用這樣的手段,逼着人給她面子。不過,要是她自己的閨女都沒來,看她有什麽臉面罰人。他今兒也算是見識了雲隐的本事!在那種場合敢說那樣的話,這母女倆果然都沒有省油的燈。
林雨桐到的時候,遠遠的,就聞見菜肉的香味。如今的天氣,晚上還是有些冷的,這飯菜端上來,再美味的東西,涼了也不好吃了。坐在大殿外的都是四品的小官,進不了裏面。一個個正襟危坐的也不敢說話。今兒日子特殊,這些大人估計從半夜就起來了,又在外面站了大半天。大典結束也沒幾個敢當即散了回家的,都在衙門裏等着呢。晚上又得提前過來,圈在路上折騰了。肯定是餓的狠了。如今面對滿桌子的飯菜,隻能看,不能吃。這種感覺簡直不能更cao|蛋。
她路過的地方,衆人看見她都起身行禮。她緊了緊披風,感覺到夜風的寒意。見邊上一桌幾個老翰林白着胡子了還在瑟瑟發抖,林雨桐招手叫了伺候在一邊的太監,“去傳我的話,外面大桌上的酒都得給熱了。”好歹去去寒。
“謝殿□□恤。”聽見林雨桐發話的人心裏都有些感激。
林雨點點頭,不能再說多的話了,要不然真成了邀買人心了。不在外面耽擱,直接進了裏面。有對着她行禮的,也有她需要行禮的人。比如宗室的一些老王爺,爵位跟林雨桐是一樣的,但人家是長輩。林雨桐過去行禮,大多數換來的都是輕哼聲,她也不以爲意。不失禮人前就行了。她直接去了進靠着禦座的位子,坦然的坐了。然後就閉上眼,屏蔽所有打量的視線。
大約等了一刻鍾,甘氏才姗姗來遲。
啪——啪——啪——随着遠遠的三下靜鞭聲響起,衆人就都知道,這是皇帝來了。本來就極爲安靜的大殿内外,更是肅靜了起來。林雨桐随着衆人一起,從座位上起身。然後再面向甘氏來的方向而立。
皇帝的依仗在殿外停下。
衆人就都彎腰,口中喊着:“聖躬萬福!”
甘氏嘴角翹起,揚聲道:“百官免禮!”
司禮官跟着高聲道:“陛下有旨——百官免禮——”
林雨桐想,甘氏此刻一定很享受這個過程。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應該十分的叫人沉醉。
等甘氏進了大殿升座,外周依舊一片寂靜。
林雨桐不知道接下來甘氏會怎麽做。要是一般情況下,這時候遠遠還不是開宴的時候,按照流程,皇帝與百官還有一番奏對呢。這情況林雨桐見的多了,每次大宴的時候,在開宴之前,四爺都會跟一些大臣說說話。四爺稱贊大臣們實心任事,功勳卓著。大臣們就一番歌頌君德,說些四海升平的話。反正是君臣之間厚着臉皮互相吹捧。四爺聽着,表現的很高興。那些大臣們雖說戰戰兢兢的,但也覺得十分體面榮寵。
但甘氏和大臣的關系,遠沒到這個份上。所以,這怎麽問,一問準出事。
夜色越發的濃重了。甘氏從大殿裏衆人的臉上一一看過去,林雨桐還以爲她是想選合适的人來也奏對一番。卻不想甘氏直接舉起杯子,緊跟着傳旨太監就喊道:“陛下舉飲——”
頓時,各席上衆官員們都紛紛起身。林雨桐也跟着站起來,端起酒杯。不過這酒杯端起來,可不是要喝的。因爲此時的酒杯裏都是空的,根本就沒酒。宮廷裏大宴九爵,中宴七爵。酒可飲,但不可過度,否則就是濫飲。所以大宴之中,講究飲酒有數。而這将杯中舉起,爲什麽不能喝呢?是因爲大宴爲九爵酒。而唯有天子可滿飲九爵,但身爲臣子第一爵和第四爵是不可飲。這一條規矩,誰也不能例外。所以,衆人都舉起酒杯,看着甘氏喝下去。
“陛下飲畢——”
衆人這才躬身又将酒杯放下。叫林雨桐說,這古禮其特别坑人,要是不精通‘禮’,大場合千萬不能去。那真是一不小心就鬧笑話。
她這邊想的挺多,等坐下了,耳邊就傳來樂曲聲。這是教坊司的樂工奏宮樂。緊跟着,一個清亮的雌雄莫辯的嗓子唱道:“炎精開運,笃生聖皇。大周禦極,遠紹虞唐。河清海宴,物阜民康。威加夷僚,德被戎羌。八珍有薦,九鼎馨香。鼓鍾鐄鐄,宮徵洋洋……”她正聽的出神,就見從殿外進來三隊舞士,開始舞起了平定天下之舞。一個個身穿铠甲,手裏拿着盾牌長矛,看起來頗有氣勢。
林雨桐正想的出神,席側的宮役端着酒壺給她斟了一杯酒。她這才回神往下一看,見百官們已經都在倒酒。
等甘氏飲第二爵酒時,樂工奏皇風之曲,這次百官就不用起身,而是舉杯同飲。這就是禮法。自從周公定下禮樂之制以來,禮樂代表天子法統,若是法統失位,則意味禮壞樂崩。所以,宴席上的舞樂并非拿來單純的隻是爲了欣賞的,它還有教化之用。
林雨桐随着衆人一面飲酒,一面看舞。這平天下之武,則是武舞。代表以武功定禍亂。而車書會同舞,爲文舞,意爲車同軌書同文,天下一統,以文德緻太平。如今隻見武舞,卻不見文舞。叫林雨桐多少有些皺眉。
三隊舞士們在大殿裏激昂的飛舞,不過林雨桐從席位看去,卻隻能看到人頭一上一下湧動,速度極快,根本難以窺得全貌。慢慢的,她也失去了興趣。她對音樂沒什麽造詣,也學不來古人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的方法。隻覺得杯子裏的酒下肚,胸口升起一股子熱意。酒是好酒,聽着雅樂,她不由的叩着食指,在大腿輕輕打着節拍,半閉上眼睛。
正聽的得勁,就聽司禮官又喊:“陛下舉箸——”
聽到這一聲,才算是能吃飯了。衆人提起筷子,動起宴席上的酒菜來。這酒菜上來到現在,足有一個時辰了,過了這麽久,酒菜自然早就涼了。可即便是涼了,誰還能講究?再加上大家都餓了許久,吃到嘴裏也覺得香甜。又有林雨桐囑咐過的,上的都是溫酒。倒也驅趕了寒意。
也許有樂曲的聲音在吧,衆人隐藏在樂曲的聲音裏,開始說起了話。竊竊私語一樣,嗡嗡聲傳來。這是難免的,哪裏都有規矩。跟上司同僚坐在一起,敬一杯就總是應該的。此時,才顯出幾分大宴的氣氛。有些觥籌交錯的意思。
甘氏将杯中的酒喝完,臉上就多了幾絲暈紅。心裏也無端的升起了幾分豪氣!
林雨桐笑了笑,也給自己斟了一杯。甘氏忙道:“身上有傷,不可貪飲。”
但進來該自己喝的七爵酒還是得喝完的。她笑了笑,“不是什麽大傷,無礙!”說着,就端起來一口喝了。
“你這孩子真是實誠。”甘氏笑了笑,“回頭得叫太醫好好看着你了。”
話音才落下,就聽一個聲音道:“陛下,臣敬您一杯。”
林雨桐順着聲音看過去,沒想到是英親王。她眉頭皺了皺,這位可不像是個随便能認輸的人。她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
甘氏似笑非笑的端起酒杯:“既然英親王敬的酒,那自然是要喝的。”說着,酒杯就送到了唇邊。
英親王躬身:“臣……先幹爲敬!”擡起手以袖子遮面,就杯中的酒喝了。然後将酒杯倒過來,顯示一滴不剩。
林雨桐盯着英親王的動作,就見他正那着杯子示意呢,猛地,杯子就往下落了。她心裏一驚,難道手滑了?想起剛才的一幕,顯然不是!他那肥胖的手指明明是瞬間松開的。要是失手,人潛意識裏都會做一個撈一下的動作。但是英親王沒有!
他是故意的!
林雨桐心裏一寒,轉臉就見正在大殿裏歌舞的那些舞士,動作都像是停滞了一般,朝那正在下落的酒杯看過去。
這不正常!
林雨桐‘蹭’一下站起來,喊了一聲:“護駕!”
同時,那酒杯掉在了地上,那原本的舞士瞬間就成了武士,都将手裏的盾牌丢掉,将長矛的前段拔開,頓時,每個人手裏都有了一把短劍。
林雨桐一腳将前面的桌幾踹了出去,擋住這些人要撲過來的動作。三兩步竄到甘氏身邊,要拉着甘氏走。甘氏輕輕的拍了拍林雨桐:“我兒勿憂慮!”嘴裏有一股子酒氣。應該是飲了九爵酒,已經有了些醉意。可這個時候,可不是裝英雄的時候。她才要說話,就見場中異變又生。原本要沖上來的人,被身後他們的同伴一劍給捅死了。緊跟着,這些手持短劍的人,就沖着宗室而去。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宗室裏有七桌人,已經血濺當場。
如果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林雨桐就是真傻了。英親王謀算着刺駕,這消息被甘氏知道了。甘氏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叫自己的人假意投靠了英親王,在關鍵的時候發難。所以,真正的殺手已經死了,此刻手裏短劍翻飛,收割性命的,都是甘氏的死士吧。
禮樂停了,大殿裏陷入死寂。許多文臣吓暈了過去。好些人戰戰兢兢,估計真是吓尿了。還有些捂着嘴,強忍着不敢吐出來。到處都是鮮血的場景,這些人根本就沒見過。
林雨桐能感覺到甘氏的顫抖。她應該也沒這麽直接的見識過如此血腥的場面吧。
甘氏深吸一口氣,出聲道:“安郡王……”
安郡王所坐的那一桌,離上位并不遠。此時,那一桌十二個人,隻餘下他一個了。他手裏拿着酒杯,木木的坐在位子上。酒杯裏早就被血所污,喝不成了。他腦子裏一片空白,肩頭上還靠着平郡王的腦袋。而平郡王此時,早已經沒有生息了。那脖子上的鮮血流出來,将安郡王身上都染紅了。此時他聽到一個女聲叫了一聲:“安郡王……”這聲音猶如毒蛇吐出來的信子,叫他覺得從心裏畏懼了起來。
他一下子站起來,平親王的屍體失去了依仗瞬間就摔了下來,将他吓了一跳。他顫抖着,心髒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顫聲道:“陛下……”畏懼與恭敬,在這一刻已經分不清楚了。
甘氏先是掃了一下大殿裏的衆人,然後才道:“知道爲什麽那一桌都死了,唯獨你活着嗎?”
“臣……臣……臣不知。”安郡王頭上的汗直往下流,身子抖的控制不住,他此刻的回答,絕對是最真實的答案。因爲他現在是真的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了。
甘氏的聲音不高,但大殿裏的人都應該能聽見,“五天前的夜裏,英親王派人去找你。要你附逆!當時,那個傳信的人在你的手心裏寫了一個‘殺’字。你沒有答應,而是回了一個‘囚’字。因爲你當日沒有對朕起殺心,那麽,朕今日就饒你一死。”
安郡王愕然的看向甘氏,怎麽也沒想到這這樣的!有人聯絡自己,這一點被甘氏知道了也不出奇。可真正叫人害怕的是,她連兩個人當時在手心裏寫的什麽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就不能不叫人覺得驚悚了。
他緩緩的跪下,對着甘氏叩頭:“謝陛下不殺之恩。臣從今日起,再不敢存任何異心!”
甘氏沒有回答,隻朝着衆人看去。此時大殿裏的其他人作何感想?能監控安郡王,自然就會監控他們。
“臣等不敢有異心!侍陛下一定忠心耿耿!”大殿裏參差不齊的都是這種聲音。
甘氏依然沒有說話,而是拍了拍手,緊跟着,外面就進來兩人。
這兩人一進來,林雨桐的面色一下子就變了。這兩人林雨桐認識,一個是分産後,自己跟四爺重新買的下人,平時在外院伺候,叫耿三。另一個人她也有印象,那天晚上去林家找林長亘要人的時候,給她帶路的就是這個人。
這兩個人如今出現在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臣耿三見過陛下。”
“臣雲五見過陛下。”
兩人不顧地上的血污,跪在了大殿裏。
甘氏看了林雨桐一眼,揚聲道:“說說吧。”
耿三朝林雨桐瞄了瞄,才朗聲道:“臣本是先帝的影衛,奉命潛伏在公主府,監視公主和驸馬的一舉一動。公主和驸馬對先帝對陛下皆是忠心耿耿,這點毋庸置疑。”
雲五接着道:“半年前,臣奉命監視林長亘林侯爺。扮作落魄書生被林夫人所救。因爲姓雲,于夫人同姓。被留在林家伺候。林侯爺白璧無瑕,忠心有嘉。”
甘氏點點頭:“都下去吧。”
等兩人下去了,林雨桐的心才漸漸的穩下來。她的手腳有些冰涼,這股子寒意,是從心裏蔓延上來的。
甘氏伸手,攥住林雨桐的手:“我兒忠心,今加封爲鎮國公主。林長亘加封爲護國公。欽此!”
林長亘不在,林雨桐機械的下跪:“謝……陛下……隆恩!”
大殿裏的人是從心裏怕了。連親生女兒都在監控的範圍之内,何況是他們。他們府裏不定藏着多少眼睛,在暗地裏看着呢。
甘氏将衆人的神情都看在眼裏,才伸手扶起林雨桐,低聲道:“别瞎想。今兒就是叫你陪我演一場戲。那耿三是昨天才叫人收買的。不是什麽監視你的人。就是吓吓下面的這群混蛋玩意。知道怕了,就輕易不敢動手了。咱們才能赢得時間。這道理,你該明白。”
林雨桐順勢站起來,朝甘氏點點頭,蓦地綻放了笑意:“是!兒臣明白。”
宮宴散了。林雨桐沒有住在宮裏,而是堅持回了公主府。當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熱。
四爺将林雨桐搖醒,輕聲道:“拿些水和藥出來。”
林雨桐伸出手,一個水壺和藥瓶就出現了。四爺給林雨桐喂了藥,就皺眉:“你這是心裏存了氣了。藥都未必有那麽好使了。你說你氣什麽?咱們府裏,那時候難道沒有皇阿瑪的人?要是爺跟你似得,是不是也得氣的在床上起不來?”
“當時爺從來沒有叫人看着弘晖他們!從來沒有!”林雨桐歪着,頭疼的厲害。
“但爺在幾個兄弟的府裏也放人了。不要說十四,就是十三的身邊,爺也放人了。”四爺拍着林雨桐,“換位想想,别往牛角尖裏鑽。”
林雨桐閉上眼睛:是啊!這就是帝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