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這話聽在寇準的耳朵裏,想笑又實在是笑不出來。到現在爲止,他才發現,從一開始,自己就根本不了解這位公主。盡管她頻繁的進宮,自己作爲禁衛軍副統領,跟她也算是總有照面的機會。可誰也不知道她會隐藏的這麽深。不過,如今細想,卻覺得自己雖然沒有想到,但太子大概心裏是有數的。要不然不會這麽大動幹戈,調用了這麽多人過來對付一個女流之輩。可即便如此,到頭來還是栽了。馮源帶着人一路追過來,這就證明當時她就看破了自己。她是有準備的。可這中間,自己一直全程陪同,到現在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将消息傳遞給馮源的。
這麽想着,他的嘴角就抿了抿,不無感慨的道:“殿下,是叫人看不透。”
林雨桐看着他拿着刀的手半點都沒放松,就笑了笑,她向來都不敢小瞧任何人,意味深長的道:“寇将軍的家人在左家莊可還好?”
寇準握着刀的手一下子就緊了,将刀也微微擡起一點。她這是将死士的嘴都撬開了,連左家莊都知道了。這才多長時間?她就能做到這一步。可見其手段如何。這叫他的心變得不安穩起來。自己怎麽死都行,但是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兒女。他們沒做過一件惡事,要是因爲自己的緣故而死,實在是太冤枉了。
林雨桐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懼怕,她的聲音就愈發的平淡起來,“你一直是陛下的心腹。這就叫我有些奇怪,本來前程無量的你,是從什麽時候起跟端親王走的近的?即便你原來是端親王的人,可你隐藏的這麽好,誰都沒有發現。不是該識時務些,不露頭嗎?怎麽反倒是你跳了出來。這叫我想不通。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你一直都不是端親王的人,而是新近才投到太子門下的。”
“殿下……說這些做什麽?”寇準朝後看看,不見姜中追上來,“您是在……拖延時間嗎?”
“我需要拖延時間嗎?”林雨桐手裏提着槍,驅馬又走進了一些,“我覺得,你現在該爲你的家人擔心才對。真跟太子這麽混下去,也許太子不會有事,但是你和你的家人呢?”
“殿下想勸降我?”寇準的語氣有些嘲諷,“隻要今兒在這裏殺了公主,我的家人在哪,一樣沒人能知道。隻要沒人知道,就一樣安全。”
林雨桐就搖搖頭:“你還真是執迷不悟。也不知道太子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但在我看來,臣子選擇站隊,怎麽也該選一位明智之人。太子如今根本就是進退失據,昏招疊出。你既然是禁衛軍副統領,那麽林侯爺作爲上司,其才能你應該知道,他就是個庸才。我想,你避開他的視線,安排太子進宮,想來并不艱難。有你這麽一個看守皇宮大内的人在,隻要太子安然回宮,隻要将朝廷重臣宗室勳貴都召進宮裏,将太子回宮的事鬧的人盡皆知。他就站住腳了。誰也不敢輕易的将先帝冊封的太子如何?即便是陛下也得掂量。他本就是名正言順的身份,放着這麽好的先天條件不去利用,非得作死的往反賊的堆裏混。這不是作死是什麽?簡直失心瘋了。他糊塗,可笑的是你這樣追随他的人也跟着糊塗。但凡你們能勸谏一二,也不至于看着太子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冬夜裏的寒風叫人渾身止不住哆嗦。可林雨桐的話,叫他心裏升起寒意。
是的!事情是可以這麽操作的。可是爲什麽沒有按照這條路走呢?是太子想不到嗎?不是的!是太子從心裏對皇宮,對陛下,甚至是宸貴妃都産生了畏懼。他是沒有膽子和魄力直接站在陛下的對立面上。想明白了這一點,他閉了閉眼睛,以前在他心裏猶如神邸一般的形象就這麽轟然倒塌了。
他心裏止不住的想,若是雲隐公主跟太子易地而處,隻怕雲隐公主的選擇跟太子也會截然不同。
說到這裏,看着寇準的反應,就連林雨桐自己也止不住一歎。都說性格決定命運。這話放在這裏也很适用。太子笨嗎?不笨!非但不笨,往往處事還極爲妥當。但是他的性格裏,有懦弱和膽怯,因此,他選擇的路就截然不同。
“放下你的刀!”林雨桐看着寇準的眼睛,“放下你的刀,我對殺人沒什麽特殊的癖好。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寇準卻猛地睜開眼,将刀橫起,林雨桐剛戒備的向後一閃,卻見他将刀放在他自己的脖子下面:“殿下!你說的或許都對!”他又閉上眼睛,然後慢慢的搖搖頭,“但是……我不能做賣主求榮之事!我本不是端親王的人,之所以投靠太子,是因爲太子仁善,又對我娘有救命之恩。今日,殿下對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但是請恕臣不識擡舉。背主之事,臣不能做。但陷親于死地,也不是臣的本意。臣願意以自己的性命換取家人不被牽連……”說着,就一臉哀求的看着林雨桐,然後,刀劃過脖子,鮮血冒了出來。
林雨桐狠狠的閉上眼睛,直到聽到倒地聲,才慢慢的睜開眼睛。
“你這是何苦呢?”林雨桐看着倒在地上,還在抽搐的人,輕輕的歎了一聲。
姜中累的跟條狗似得,跑着追過來。遠遠的,就看見一個人落馬了。他吓了一跳,這落馬的人,橫豎不能是寇準吧。這家夥要是沒本事,也做不到禁衛軍副統領的位子上去。想到那張叫人移不開眼睛的臉,他猛地大喊一聲:“寇準,老子cao你十八代祖宗。”呼喊着,身上猛地就提起一股子勁來。
他發狂似得跑到跟前,卻見坐在馬上皺眉看着自己的是雲隐公主,而倒在地上的,才是寇準。他的脖子冒血,渾身抽搐。姜中愣了愣,然後附身,幾乎是驚詫的道:“這是自殺?”傷口很明顯的。還沒等到林雨桐說話,就聽寇準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道:“……不是……公主……是……替身……”
林雨桐心裏一下子就明白了。寇準知道自己的實力,更知道自己想隐藏實力。于是,他用最後的力量,替自己掩蓋了一番。好叫自己對他的家人手下留情。她看着寇準,微微的點頭,算是接受他的好意。
寇準這才大口喘息着,慢慢的咽了氣。
姜中猛地站起身,哈哈大笑起來。林雨桐又想抽他一鞭子,人家死了,你笑個毛線。
轉臉一看,姜中的一雙眼睛閃閃發光,就跟餓狼一樣。
“哈哈……原來你不是公主殿下,是替身啊!”姜中恨不能手舞足蹈起來,“我就說,公主是什麽樣的人,哪裏能是你這樣潑辣的娘們?也是我老姜時來運轉,你放心,回頭我就去求公主去。咱老姜好歹也是四品的将軍,求公主将你賜給我做個老婆還是能的。我保證明媒正娶,十八台大轎迎你過門……”
林雨桐擡起腳,就踹在他的胸口,“你最好老實的給我閉上嘴。”
姜中被踹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卻還嘻嘻哈哈的站起來。林雨桐卻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吩咐道:“你在這裏等着馮源,今兒這些人,不用留活口。這些事,你能辦妥當嗎?”
“這還叫事?”姜中拍着胸脯保證,“你放心,我一定做得叫公主滿意。隻要公主滿意了,我才有機會朝公主開口說要你吧。”
林雨桐夾着馬肚子,調轉馬頭,“那這善後的事,就交給你辦了。我要先回京城。”
說着,打馬就走。後面還能聽見姜中的喊聲:“要不要我送送你?你一個人認識路嗎?”
林雨桐根本沒搭理這渾人,隻騎着馬飛奔而去。
馮源過來的時候,就見姜中将寇準的屍體往馬上搬,他急急地問:“公主呢?”
姜中撇撇嘴:“這老子上哪知道去?你說這皇家的人怎麽這麽多的心眼呢?出門還帶着替身。弄的我現在都犯迷糊,都不知道見到的公主在什麽時候是真的,什麽時候是假的。”
“什麽意思?”馮源被姜中的話說的有些摸不着頭腦。
姜中呲牙道:“老子他媽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反正寇準說那公主不是公主,是替身!”
馮源皺眉:“這替身就是身形像一些,哪裏找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去?咱們在軍營裏看到的公主一定是真的!可這替身……到底是在哪裏換了?”
姜中才想起,剛才隻看着衣服是公主,聲音是公主,但這個公主的臉她确實是沒看見。他心裏熱情的火一下子給熄滅了,煩躁的撓撓頭,“要是這樣的話,當初在半路上伏擊寇準的人的就是公主的替身,後來我回去找你們,隻剩下公主一個人,應該是那個時候,公主就躲了,再出來的就是這個替身。”
這麽說,倒是前後都連接上了。
馮源點點頭:“天家之事,天家之人,本就不可按常理揣度。不過要是這樣,似乎這一切才合理。要不然,殿下一個人帶兩匹馬往人家的圈套裏去,卻将你給打發回來帶路,本身就不合理嗎?咱們這些人的命,說金貴也金貴,說賤也賤。本就是爲了天家出生入死的。沒道理公主爲了維護你小子的命,自己孤身犯險。”
姜中苦笑一下,這話也對。這更像是不想叫自己知道她的秘密,将自己打發了,好換替身上場。他歎了一聲,跑了一晚上嗓子都冒煙了,回身從路邊抓了一把幹淨的雪往嘴裏一塞,“走吧!該幹的還得幹完!”
嘴上這麽說着,但是心裏卻依然有疑惑。之前有太多的事叫他分神了沒有細想,如今細想起來,好似又有哪裏不對。都說聞香識女人。自己從遇見這位公主殿下,聞到的香味都是一樣的。他從來沒有在别的女人身上聞到過這種香味。即便是替身,想來也不會做到這麽細緻吧。連身上的味道都沒有差别。
他将這事壓在心裏,就起身上了自己的黃骠馬。然後朝林雨桐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到底回過頭,跟着馮源一起,去打掃剛才的戰場。還得想一想,回去該怎麽跟老帥說。
卻說林雨桐騎馬趕了一夜的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到了城門外。此時城門還沒開。
沒有令牌在這個時候是進不了京城的。
她從馬上下來,擡頭往上看了看,還是沒有貿然去叫城門。她手裏,也沒有什麽特殊的令牌能用。不遠的地方,有賣茶的小買賣人,已經起來生火,準備一天的買賣了。林雨桐牽了馬過去,坐在剛剛支起來的攤子上。
一個五十開外的老漢看了看林雨桐,“客官,這爐子剛升起來,水都沒熱呢。要不,先給您來點糕點,這是自家吃的,昨晚一直在爐子邊熱着的。您要是不嫌棄粗鄙……”他說着,就小心的打量林雨桐,見這姑娘長得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那身上的衣裳,再加上一邊拴着的馬包括那馬鞍,都是富貴人家才有的。盡管這姑娘身上還沾着血,但能這麽坦然的坐在這裏,他就不敢不小心伺候着。
林雨桐自然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她沒換衣服,又偏偏等着城門開了以後再進城,爲的不就是叫人看看自己如今的樣子嗎?見老人家小心謹慎的樣子,她塞了二兩銀子過去,“有什麽吃的盡管拿上來。”她是真餓了。
端上來的點心,咬了一口,倒是松軟的很。不過是用紅薯做的,帶着點紅薯特有的甜味。不大功夫,又上來一壺熱茶,喝到嘴裏,正是菊花茶。她一個人幹掉了一盤子點心,一壺茶,就聽見遠遠的傳來馬蹄聲。
本來以後是急着趕路的人,她也沒太在意,卻不想那店家面色一正,喃喃的道:“隻怕要出事了。這是八百裏急報!”
林雨桐眯着眼朝遠處看去,就見那馬上的人身上背着杏黃色的小旗子。可不是正是八百裏急報嗎?
她趕緊起來,三兩步出了茶寮子,牽了馬就翻身躍上去。心裏止不住揣度,這怕是邊關的消息到了。
那馬從她身邊飛馳而過,直奔城門,在下面呼喊着開門:“——快——八百裏急報——”
林雨桐催馬跟着這驿馬身後,一聲不響。
那驿卒看了林雨桐一眼,有些驚豔,但一閃神之後,更多的是警惕。
“都到了城門口了,你不用這麽緊張。”林雨桐說着,舉了舉手裏的玉牌,這是公主府的。
驿卒看了一眼,點點頭,卻半點都沒有放松。
林雨桐見他這幅樣子,又看看驿卒的靴子上還有些暗紅的印記,不由的問道:“你在半路上可是遇襲了?”
這驿卒皺眉看了林雨桐一眼,隻不言語。
林雨桐還要問,此時城門卻已經打開了。
那驿卒驅馬就進了城。林雨桐此刻也顧不得其他,她急着知道邊關的事。因此緊跟着驿卒,就闖進了城門。
“站住!”身後傳來呵斥聲。這城門可不是什麽人想混就能混進來的。如果再強行走,隻怕就得鳴鑼示警了。
林雨桐将公主府的腰牌扔過去:“拿着這個去交差吧。出了差錯,公主府承擔。”
身後追着的人馬上清醒了過來。本來值了一晚上的班,天亮的這會子就是最困的。過來一個急報,他就被驚了一下,如今緊跟着來了個公主府的,他可不一下子被吓的全醒了。
跟他搭伴的,是個四十歲的漢子,守城門守了二十多年了。他見這小子還愣着呢,就道:“還不趕緊去回禀上官,愣着做什麽?這隻怕又是出大事了。”
這年輕人一愣,忙不疊的應了,轉身連手裏的刀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這中年的漢子就歎氣:“看來得提前告老了。這差事再幹下去,隻怕是腦袋就得丢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
卻說林雨桐直追着驿卒到了宮門口。守門接過驿卒手裏密封的細筒子,就看到林雨桐已經到了跟前。他驚慌的道:“殿下……您……”
林雨桐見他拿着急報左右爲難,知道他這是想多了,以爲自己跟着驿卒過來就是急着要看急報的。她擺擺手:“你趕緊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我這是巧了,剛好碰上了……”
守門的這才趕緊往裏面跑。林雨桐卻不急着進去。而是轉臉問這個驿卒,“你叫什麽?”
這驿卒這才知道這位是公主殿下,這次不敢推诿,直接道:“小的黃山。之前殿下問小的是不是遇襲了,這事小的不敢逢人就說,因此……”
林雨桐擺擺手:“知道,不用解釋,隻說說當時的情形便罷了。”
黃山抿了抿嘴唇,這才強打起精神道:“是!昨晚小的遇到襲擊了。”
“可知道是什麽人?”林雨桐看着黃山的眼睛,似乎是要判斷他所說内容的真假。
黃山被林雨桐看的有些臉紅,不敢看林雨桐的眼睛,隻道:“是兩個山民打扮的人。想搶小的坐下這馬,其中一個被小的踢了一腳,踢在臉上,鼻血沾在了靴子上。”
山民不知道深淺去搶驿卒的馬?這行爲看似合理,其實根本就經不住推敲。其他地方或許有這種常年鑽在山裏的山民,但天子腳下,這種可能性卻是微乎其微的。這京畿之地,就是山林,也基本都是有主的。哪裏能容得下山民在他們的地盤上。而他昨晚遇襲,從時間推算距離,不難知道他當時已經進入京畿。這事怎麽就這麽巧,在京畿重地還遇上搶馬的山民了。再說了,快馬從路邊過去,一般人根本就攔不住。這兩個山民是怎麽攔住這驿馬,不僅沒傷着馬,還沒傷着送急報的驿卒?這怎麽想,似乎都不太合理。
林雨桐又打量了這驿卒黃山一眼:“你可從馬上摔下來過?或是有人靠近過你,接觸過你?”
黃山臉上閃過一絲尴尬:“是!當時小的踢了那賊人一腳,卻不想身子沒穩住,從馬上跌落了下來。不過,另一個山民看見小的背後的旗子,知道小的是幹什麽的。倒是拉了小的一把,才沒跌的太重。要不然可就耽擱事了。小的見這兩人也不是害命之人,再加上小的身上有急報,就沒跟他們糾纏,趕緊就上了路了。”
林雨桐心裏就有數了。她吩咐一邊守門的人:“好好安置他!吃喝别虧待了,先叫他歇着。說不定一會子還傳召他呢。”說着,扔了二十兩銀子給驿卒,“拿着吧!賞你的。”
黃山愣愣的抱着銀子,直到林雨桐走遠了,才回過神來。
“還不謝恩?”那守門的呵斥了一聲,哪裏來的小子,倒是得了貴人的青眼了。
黃山這才回過神來,跪下就磕頭。又拿着銀子往守宮門的人面前送,見一面分一半,這是規矩。
可守門的這些哪裏看得上這二十兩銀子。家裏沒點背景的,根本就謀劃不到守宮門這差事。
林雨桐不管身後這些人怎麽想的,而是急急地去了北辰宮。剛進北辰宮,就被告之,宸貴妃在禦書房。她也不歇着,轉臉就要過去。
“您是不是要洗漱一下,換身衣裳。”伺候的宮人趕緊問道。
林雨桐擺擺手:“不用!正急着呢。”說着,扭頭就走。
何嬷嬷遠遠看見林雨桐過來,就迎了過去。可一見林雨桐的樣子,眉頭就皺起來了,“殿下這是……”
“帶我去見母親。”林雨桐攔下何嬷嬷要說出口的話,急道。
何嬷嬷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主子請了議事閣的諸位大人,正在議事。”
林雨桐一愣,她總覺得時間還早,城門都沒開,想來宮裏的人也該才起來。卻忘了,早朝的時間是淩晨五點。這些大人隻怕淩晨三四點就進宮裏。如今雖沒有早朝,但該理的朝事不少,哪裏容得下他們懈怠。所以,急報一進宮,這些大臣們就聚在了一起。
林雨桐的眉頭一挑,“你隻管去禀報就是。就說是十萬火急之事。”
何嬷嬷看林雨桐的樣子,就信了這說話。她腳步匆匆的掀簾子進去。正聽見甘氏道:“……本宮也沒想到邊關打了這麽一個大勝仗……之前還有些擔憂,如今這心才算是放在了肚子裏!”她說着,看見何嬷嬷進來了,語氣就一頓,示意何嬷嬷有話就說。
何嬷嬷左右看看,見幾位議事閣大臣都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就道:“公主殿下在殿外求見。十萬火急!”
甘氏一愣,看向何嬷嬷。就見何嬷嬷點頭,知道這是真有事。她就笑道:“剛來了一個八百裏加急的,如今又來了一個十萬火急的。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急。事多咱們也不怕,就怕這種突如其來的急事,打的人措手不及。”
郭常和點點頭,隻道:“娘娘說的事。”
甘氏就對何嬷嬷擺手:“請公主進來吧。這一大早進宮,也是難爲她了。”
林雨桐一掀開簾子進來,禦書房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她一身月牙白的男裝長袍上,點點血迹顯得特别醒目。身上又披着一個黑色的貂皮大氅,那本來柔順的毛也變的一撮一撮的。頭發更是松松垮垮的随意攏在頭頂上,細碎的頭發貼在臉上脖子上,整個人顯得十分狼狽。
甘氏手裏的茶盞一下子掉在地上,她豁然而起,“你不是去了禦林軍駐地了嗎?怎麽這麽狼狽?溫雲山反了不成?”
林雨桐上前給甘氏見禮,郭常和帶着六部尚書又對林雨桐行禮。
繁瑣的禮儀之後,林雨桐才道:“昨晚寇準帶人,說是奉旨宣我回京……”
“什麽?”甘氏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這事根本沒有的事!“這個逆賊!”這麽長的時間,都不知道寇準心有二意。若是宮裏的事情被他察覺,宣揚了出去,可就壞了大事了。她一把拉住林雨桐,“他人呢?”
林雨桐眼睛閃了閃,就道:“死了!”
甘氏這才松了一口氣,上下打量林雨桐:“你身上有沒有哪裏傷着了?”
“沒有。”林雨桐深吸一口氣,笑道:“多賴禦林軍兩位副将姜中和馮源護送,才不至于被伏擊……”
“伏擊?”甘氏敏銳的抓住了這話,“你是說,半路還有截殺的?”
“是!”林雨桐長歎一聲,“先是由寇準假傳聖旨宣我出軍營,緊跟着,半路就有七八十黑衣人截殺,甚是包括死士……”
“還有死士?”甘氏的眉頭就皺了起來,“真是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他這是爲什麽?他這到底是想幹什麽?”
在坐的幾位都有些不安了。宸貴妃嘴裏的‘他’,他們自然知道這說的是誰。可這話叫他們怎麽接。誰知道這是不是這母女二人在這裏演雙簧呢。
林雨桐看了幾人一眼,自然明白這些人是怎麽想的。于是也沒按着甘氏的話往下說。甘氏此時顯得太着急了。林雨桐皺眉道:“隻怕是寇準對林侯爺接任統領一職不滿吧。不過,京畿之地,出現宵小之輩卻也不應該。禦林軍也不該隻龜縮在營地了,也該出來布防清繳一番了。”
這話叫衆人更不知道說什麽了?難道說這實在是小題大做?
可這一旦進入備戰狀态,就不是輕易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都說是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這動辄都是要銀子的。戶部需要準備戰事所需的糧草,以及戰後的撫恤銀子。工部得準備武器,這耗損向來都不是小數目。還有兵部,上下的調動調停,哪裏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
甘氏朝下看了看,又看了看林雨桐,就道:“你覺得真有這個必要?”
林雨桐這才看向甘氏手邊的急報:“不是必要,是非常必要。因爲我懷疑,您手裏的這份急報,被人動了手腳。”
這話真是叫屋裏的人全都愣住了。
甘氏的臉色一下子就凝重起來,“你坐下說。我知道,你向來不是個信口開河之人。”
林雨桐就将京城時碰見驿卒黃山之後的事都詳細的說給甘氏和幾位大臣聽,“……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所以,我有理由懷疑,當時跟黃山接觸的那個所謂的‘山民’,動手換走了裏面的急報。”
這個懷疑當然是十分有道理的。
甘氏一把拿起這急報,上下的看了看,還是看不出一絲造假的痕迹。她擺擺手,對林雨桐道:“你先下去洗漱休息,這邊的事不用你管。我跟幾位大人會斟酌着辦的。”
等林雨桐退出去了,甘氏才叫何嬷嬷,“去叫了虛道長給瞧瞧,身上可有不好。要不是如今時局困頓,哪裏要她去受這份罪。”
何嬷嬷這才急急地追着林雨桐的腳步而去。
甘氏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對這幾位大臣,聲音帶着哽咽:“如今這宮裏,就剩下我們孤兒寡母。你們也都是有女兒的人,咱們将心比心,你們舍得自家的閨女受這樣的苦楚。昨兒一早就出京,去了宛平。到了地方,大概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就又是被人誘殺,一路逃亡。進了京城,心裏還惦記着急報的事。我心疼,但我心裏好歹能好受些。雲隐雖不是皇子,但這一件事一件事辦下來,有幾個男兒能比得過她。”
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如今,在他們面前流淚的偏偏還是個美人,又是個上位者的女人。作爲男人,心裏那點保護欲,瞬間就膨脹了起來。
甘氏勉強擦了臉上的淚,起身對着議事閣的幾人福了福身:“諸位大人,我如今能拜托的也隻有各位了。”
郭常和還沒有說話,其他幾位尚書,就連連表示,一定盡心盡力,不敢有絲毫懈怠。
甘氏這才不好意思的起身坐下,“瞧我!到底是女人家,心裏擱不住事。那咱們現在就叫那個黃山的驿卒過來問問。也不能說就聽雲隐的一面之詞。你們聽聽,若是真是這急報被換了,那該怎麽做,還請各位好好的斟酌斟酌。”
郭常和心裏一凜,這所謂的‘斟酌’,可不是光隻急報被調換的事。還有這急報被調換背後的事情。誰調換了急報?調換急報所謂何事?
隐隐的,這矛頭直指至今都沒有回宮的太子。
林雨桐此刻卻泡在浴桶裏,渾身上下洗了個透徹。等從浴桶裏出來,甚是渾身都發酸了。誰在馬上颠簸了一天一夜,都不會好受。
洗漱完,穿了裏衣,躺在榻上有些昏昏欲睡。尤其是将頭發放下熏籠上,被熱氣熏着,更容易犯困。
何嬷嬷走了進來,林雨桐就睜開眼:“嬷嬷怎麽來了?”
“殿下不吃點東西?”何嬷嬷身後跟着的幾個宮女手裏提着食盒。
林雨桐從善如流的道:“給一碗熱湯就行。在城門外吃了一碟子紅薯餡的包谷面點心。”
何嬷嬷的臉色就露出不忍來:“怎麽吃那樣的粗物?真是受苦了。”
林雨桐哭笑不得,其實粗糧挺好吃的。她這會子也不辯駁,隻接過一邊的一個宮女遞過來的湯碗才要說話,就覺得手裏的感覺不對。這湯碗底下,倒像是黏着什麽東西似得。她朝遞給自己碗的宮女看去,就見她低着頭,跟别的宮女并無兩樣。
何嬷嬷見林雨桐瞅着一個宮女瞧,就皺眉問道:“可是伺候的不妥當?”
林雨桐就端起碗抿了一小口,“怎麽會?伺候的挺好的。湯隻有小半碗,涼的快!是個有眼力見的。”
何嬷嬷就笑:“小主子就是心善。”對一個伺候的小丫頭,也是能維護盡量的在維護。這樣的心性,真是叫她又是喜歡,又是有些不放心。
林雨桐的心思卻全然不在何嬷嬷身上,手裏拖着的碗,叫她心裏七上八下的。誰這個時候給自己遞送消息?見何嬷嬷還陪坐在一邊,就笑道:“嬷嬷去伺候母親吧。她那裏一時半刻也離不得您。”
何嬷嬷看着林雨桐喝湯,就笑道:“不急,主子叫了虛過來爲您把脈。看看身上可有不妥當。”
林雨桐沒有拒絕:“那就他在側殿等着。我吃完了,就叫他進來。又不是不肯吃藥的小娃娃,還非得叫嬷嬷陪着。您去看着母親吧。那些大臣也不是好相與的。”
何嬷嬷這才歎了一聲,“也好。”一會囑咐了虛把完脈過去回話也是一樣。
看着何嬷嬷走了出去,林雨桐才不急不緩的喝了湯,小心的将小竹筒從碗底上扣下來,将碗遞回去,“不用了,撤下去分了吧。”
看着魚貫而出的侍膳宮女,林雨桐吩咐身邊伺候的:“将帳子放下來,再請了虛道長進來把脈吧。”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裏衣,“懶得再穿大衣服。”
随着帳子放下,林雨桐将左手伸出帳子,卻用右手倒出竹筒裏的紙條。先不看紙條上的内容,第一眼吸引她的,是紙條上蓋着的一個印章。這個印章是四爺的一方小印。那麽這傳遞消息的人,應該是奉了四爺的命令,給自己傳遞消息的暗衛吧。
她不由的輕笑一聲,心裏一下子變得安穩踏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