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帝擡頭看向甘氏說話的方向,如今要說信任,他除了甘氏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要是不信任,他也一樣,除了甘氏同樣也找不出第二個人。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是很矛盾。别人都未必能理解他心裏面的糾結。但這卻是他最真實的感覺。知道這個女人危險,但同時自己又無可奈何。這是他躺在這裏之後,才想明白的道理。
宮裏宮外,鬧成這樣,這事是誰幹的?甘氏說是端王妃。他隻能信這真的就是端王妃幹的。其實,他不需要任何的證據都知道這事裏,甘氏是插了一腳的。因爲以甘氏的手段,想叫這謠言終止,有的是辦法。但甘氏沒這麽做,而是任由失态發展,甚至如今已經到了近乎失控的狀态。這就足以說明一切。
而對于自己的身體情況,他也有些無奈。能怪誰呢?除了怨怪自己,就隻能怪林芳華這個女人了。但這事跟甘氏到底有沒有關系,甘氏究竟有沒有插手,他不敢往深了想。因爲自始至終,甘氏一直都不提倡自己跟林芳華走的太近。不斷的提醒過他,林芳華是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是自己不停甘氏的勸告,貪戀那點虛假的男歡女愛。出了事,難怪能怪甘氏?他還真沒有這樣的立場。若是敢責問一句,甘氏一定有一千句一萬句在前面等着堵自己的話呢。她向來都是這樣,将事情做的非常的漂亮。半點不給人留口實,
今晚的事情也是一樣,以林芳華的智商,很容易就鑽到對方的套子裏去。這宮裏被大清洗了一次,他自己作爲帝王,都不敢輕舉妄動,就知道這宮裏四散的都是誰的人。要不然,太子前腳去見皇後,怎麽後腳林芳華就能闖進皇後的寝宮?
如今,林芳華這個蠢貨還一味的按照人家的設定好的套路走,還真是誰也攔不住了。她這麽輕易的就給皇後和太子定下這樣的罪名,将來,是要被世人唾罵的。再反觀甘氏,卻一直站在皇後的立場上,爲皇後說話。其實,爲皇後說話,就是爲太子說話。但甘氏連爲太子說話的事都不明着做。爲什麽?因爲要避嫌!她每一件事都做謹慎細緻,你明知道她滿肚子的算計,滿身的心眼,但細究起來,卻沒有半句是能指摘的。
心裏覺得可悲,但永康帝還是伸出手,朝模糊的人影而去。
甘氏一把拉住永康帝的手,“覺得好點了嗎?安心的歇着,這樣的事,交給我就好。李妃在您面前如此胡言亂語,我瞧着竟是有些癔症了。不如就讓她在漪瀾宮呆着祈福吧。”
這不是生生的将林芳華往瘋狂的逼迫嗎?
林芳華眼裏閃過一絲怒火,說的好聽,呆在宮裏?這不就成了打入冷宮了嗎?
她的臉被打的發紅發紫,有些腫脹,再加上跟張嬷嬷對打,頭發早就散落了,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有些亂七八糟。如今再加上夜叉似得表情,真的能叫人不寒而栗。不過可惜,永康帝根本就看不清楚,而甘氏就更不可能懼怕她。
“陛下!”林芳華見永康帝沒有反駁甘氏的話,頓時心裏閃過一絲惡念,想也不想,出口便道:“女人不能沒有男人!可皇後有多長時間沒有過的男人了,陛下比誰都清楚。皇後跟太子,是什麽母子?騙鬼呢?誰家母子大晚上的坐在榻上抱在一起,屋裏還就隻有一個老嬷嬷伺候。那好些人家,庶子和嫡母,繼子和後母還有不清不楚的呢。更何況是皇後和太子這樣的。本來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如今一個風韻猶存,一個年少風流,這還不是?宸貴妃說我胡說,我怎麽胡說?陛下若是不信,就去叫太子前來問問,問問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哪怕太子能說出爲什麽半夜三更的去找皇後,都算我胡說。”
十分的強硬,半點都不肯退讓。
“放肆!”甘氏站起來,臉上滿是惱怒,“來人,馬上帶李妃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漪瀾宮半步。”
來福和何嬷嬷對視一眼,雙雙走了進去,這事他們不敢叫别人辦,就怕害的人家将命給搭進去。
兩人進來,就見林芳華用手指着宸貴妃的鼻子:“你……你是心虛了吧!在你眼裏,是陛下重要,還是皇後重要。我知道,皇後跟你從小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哪怕做了一妻一妾,都沒能撼動你們的關系。這會子,知道皇後做了醜事,你自然要爲她說話。怎麽?你們見陛下病的厲害了,我的元哥兒又小,就想着聯手将太子推上去。”她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麽一碼事,誰叫甘氏膝下無兒子,誰叫甘氏的女兒不争氣,别說一兒半女了,就是連個蛋都沒下出來。“你們還真是用心險惡歹毒。”說着,就跪下來,對着永康帝磕頭,哭喊道:“陛下!這是老天爺保佑!這是列祖列宗保佑!才讓臣妾看到了那些不該看的惡心事。要不然,皇後,太子,還有您最信任的宸貴妃裏外勾結……您遲早會被害了去的。陛下……臣妾一片忠心,蒼天可鑒!”
甘氏冷笑一聲:“我看你才是狼子野心。先是攀咬皇後和太子,如今也将我一起攀咬了進去。怎麽?我和皇後都倒了,你就能觊觎皇後之位了?”
林芳華的眼裏閃過一絲心虛,她确實是這麽想的。你不是有情有義嗎?不把你拖下水,我怎麽能甘心?“你不要轉移話題。”她的臉上露出幾分決然,“你要是不心虛,爲什麽不敢叫太子過來跟我對質?不就是爲了巴結皇後和太子嗎?你可别忘了,如今的天下之主到底是誰?”
林芳華竟然一瞬間成了徹底的保皇黨,而将甘氏劃歸爲太子一黨了。
甘氏的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然後慢慢的跪在永康帝面前:“李妃這麽說,倒叫臣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陛下龍體有恙,臣妾自然是希望陛下安康。可這種時候,太子之于朝廷,之于天下,是何等要緊?這一點,陛下您比我清楚。正因爲要緊,保住皇後,就是保住太子。保住太子,就是保住江山穩固,江山穩固則天下安矣!陛下曾說過,除了蒼生無大事。如今,這不僅僅是皇後與太子的私德之事,而是事關江山社稷的大事。所以,臣妾不但不贊同叫太子來對質。更覺得,李妃是誤解了皇後和太子,是在意圖挑撥皇上和太子的父子親情。如今,京城謠言四起,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皇家安,則朝臣安。朝臣安,則百姓安。百姓安,則天下大安。陛下,臣妾不管做什麽,不管說什麽,都是爲了這江山社稷,爲了這天下蒼生。請陛下明鑒!”
來福看了猙獰的李妃一眼,又看了滿臉悲憫的宸貴妃一眼。不看長相,隻聽說話,都叫人馬上覺得高下立見。李妃揪住那點是是而非的爛事,胡亂攀咬。而宸貴妃想的根本就不是那點龌龊事。隻考慮到這事對于當下朝局的影響。按照她的意思,皇後和太子不會出這樣的事,更不能出這樣的事。是啊!不從大局着想,光是從皇上的臉面着想,都不該這麽叫嚷的。不管真假,皇上丢不起這個人,皇家更丢不起這個人。
永康帝的面色很奇怪,他慢慢的躺下去,開口道:“來福呢?”
來福走上前,站在床邊,“陛下,奴才在。”
永康帝點點頭:“不用叫太子過來,你隻去問問,太子如今做什麽呢?”
來福應了一聲,快速的退了下去。
林芳華一聽,皇上并沒有要求叫太子過來的意思,就恨恨的瞪了一眼跪着的甘氏,委屈的叫了一聲‘陛下’。
可惜這次,永康帝沒有睜眼看她。不過,也同樣沒有搭理跪在一邊的甘氏。
何嬷嬷看着甘氏跪的筆直的脊背,慢慢的垂下眼睑。算計到如今,自家的主子,可以說是已經将身上的嫌疑清洗幹淨了。不管别人的心裏怎麽猜測,但是大面上的事,甘氏做的無可指摘。
來福回來的很快,隻是臉色有些難看,他的聲音低沉,“陛下……太子出宮了!”
太子出宮了!?
大半夜的出宮了!
永康帝猛地一下子就站起來,“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來福躬着身子:“是!陛下,太子出宮了。”
永康帝一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身子卻不由的晃悠了兩下才穩住。來福膽戰心驚的扶着皇帝,“陛下,您别着急……已經打發人去找了。想來太子是有急事,所以才出宮了。”
永康帝一把推開來福,卻看向跪在床邊的那個模糊的身影:“你聽見了,太子出宮了。”
甘氏仰起頭,臉上的神色同樣有些難看:“陛下……不會是您想的那個樣子。咱們先叫人找找,許是誤會……”
誤會?
如今這宮裏,進出隻蒼蠅,甘氏都知道尺寸。何況是太子。
甘氏會不知道嗎?隻怕這都不隻是知道那麽簡單,沒有甘氏的放手,太子根本就出不去。
可這太子一出宮,哪裏還能回來?哪裏還會回來?哪裏還敢回來?
這分明就是逼的自己不得不下手現在就下手除掉太子。自己一旦遲太子一步,那麽太子及其身後的端王勢力,就會簇擁着太子而起。那時,自己就是聽信奸妃讒言而容不下太子的昏君。
所以,自己得快點。如此,才有立場說話!有了慈父,對比之下才有逆子!
永康帝頭暈眼花,心口漲疼。一腳朝甘氏踹過去:“你在這裏爲皇後和太子辯解了半天,得到的就是這麽一個結果?太子要不是心虛,他大半夜的跑什麽?”
甘氏被踹了一腳,直踢到心口上。她知道,皇上這一腳中包含的怒氣有多大。這是知道了自己暗地裏的手腳,才會如此氣狠。更氣狠的是,他什麽都知道,偏偏還得按照自己早就設好的路往前走,半點都由不得他。所以,他氣,他恨,他此刻若是身體康健,肯定會毫不猶豫的上前掐死自己。但是,他沒機會了。想起這些,心裏就不由的快意。壓抑了這麽些年,終于也讓他嘗到了什麽叫無能爲力。喉嚨裏有些腥甜,嘴角挂着一絲血絲,甘氏伸出舌頭舔了舔,一雙眼深邃無波,似乎又帶着别樣的笑意。
永康帝看不見,但來福能看見。他的身子不由的抖了抖,就連永康帝都能感覺到他的顫抖。
林芳華可算是逮住機會了,見到甘氏被打,她馬上跳出來,“陛下英明!甘氏最是能言善辯,心思狡詐又狠毒。您想想,人都說,這虎毒不食子。做母親的愛護孩子,是與生俱來的本性。臣妾本來是誰,您清楚。臣妾不聰明,臣妾也不如人家會說話。臣妾的身上更是有許多的缺點和叫人诟病的地方。但臣妾自問,在做母親這一點上,臣妾是合格的。至少比起甘氏,臣妾合格多了。她當年,能毫不猶豫的抛下孩子,您就該知道她的心性如何?不管有多少不得已,這世上,能抛下孩子的母親,都是心狠又自私的人。”
甘氏的臉色一下子就蒼白了起來,看着林芳華的眼神也跟淬了毒一般。
林芳華呵呵一笑:“這麽看我做什麽?你這麽聰明,這麽有能耐,你要是當時不願意離開林家,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說到底,你跟我哥之間有了嫌隙,是你自己心裏就萌生了退意!要不然,我們一家子捆在一起都不夠你算計的。憑什麽你成了受害者,我成了壞人?我最見不得的,就是你這樣,壞事做盡了,所有人還當你是好人!”
甘氏慘然一笑:“我今兒也算見識了什麽是颠倒黑白,搬弄是非了。既然皇上聽信李妃的話,那麽錯的自然是臣妾,也隻能是臣妾。”說着,她又跪好,端正的跟永康帝磕了三個頭,“臣妾錯了!陛下!從即日起,臣妾自請封閉北辰宮宮門,反省自身。”
林芳華馬上道:“陛下,還算是她有自知之明。”
蠢貨!
連來福心裏都不由的罵了一聲。
甘氏起身,慢慢的往下退,都到門口了,才又道:“臣妾如何,這都無關大局。但是皇後……皇後的名聲不能毀!自來夫妻一體,皇後的臉面就是您的臉面。”
說完,再不留戀,轉身就出了禦書房。
張嬷嬷坐在門口,朝出來的甘氏不停的磕頭:“對不住娘娘了。沒想到也将娘娘給連累了。”
甘氏的腳步一頓:“别跪着了。皇上不會處置皇後,也就不會處置你。回去好好的伺候皇後,别出來了。這段時間……”她往身後的大殿看了一眼,“陛下的耳邊不清淨,誰說什麽也聽不進去。就先這麽着吧。”
看着甘氏遠走的腳步好似還帶着虛浮,張嬷嬷顫顫巍巍的起身。裏面傳來皇上暴躁的怒吼聲:“出去,都出去。都給朕滾出去!”
張嬷嬷朝裏面看了一眼,帶着憎惡與厭煩,慢慢的朝朝鳳宮而去。
甘氏和何嬷嬷的身影,早已經隐入黑夜了。何嬷嬷攙扶着甘氏:“主子,可還好嗎?”
“怎麽會不好?”甘氏輕輕的推了何嬷嬷,“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哪裏就那麽嬌氣?”
何嬷嬷松開手:“如今這樣……”算是成了嗎?
甘氏輕笑一聲:“剩下的戲,就不用我們去演了。出不了大岔子。”
何嬷嬷抿着嘴就不再言語了。回去後,化了一顆活血化瘀丹給甘氏吃了,才松了一口氣。
甘氏将蜜餞含在嘴裏,有些含糊的問:“桐桐去了大慈恩寺了?”
何嬷嬷點點頭:“是!身邊隻帶了一個丫頭。”
“驸馬呢?”甘氏睜開眼睛,看向何嬷嬷,又問了一句。這丫頭跟驸馬兩人好的跟一個人似得,恨不能長在一塊,怎麽會分開,又怎麽會一個人去了大慈恩寺?
何嬷嬷搖頭:“這個……倒是不得而知。”
甘氏皺眉:“難道長進了?知道在男人面前留一手了?”
何嬷嬷心說,這位小主子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要是林雨桐知道甘氏因爲四爺不在自己身邊而做過這樣的猜測,大概心裏也會覺得僥幸吧。得虧四爺有暗衛的人在暗處保駕護航,要不然,不可能這麽出城,到現在還沒有引起别人的懷疑和注意。
隻是,她如今卻沒功夫琢磨甘氏的想法。她看着眼前這個美貌的和尚,心裏越發的警惕起來了:“大師等在這裏,就是爲了我手裏的東西。”
明空點點頭,直言不諱的道:“貧僧出現在這裏,奉了誰的命令,想必殿下心裏有數。”
林雨桐就笑了起來:“誰說我心裏有數了?我偏偏是個心裏沒數的人。你究竟奉了誰的命令,你說出來,我聽聽。”
明空看着林雨桐,眼裏閃過一絲愕然,愣了半晌,才道:“殿下,您應該體諒宸貴妃的一片慈母之心。她這些年過的殊爲不易。她不想叫您接觸那些不好的事情。她隻想叫您生活的無憂無慮。而殿下手裏的東西,一個弄不好,就會是個天大的麻煩。殿下可要想好了,這樣的一個麻煩,放在您的手裏,真的合适嗎?如今,不是殿下鬧脾氣的時候。此事關系重大……”
林雨桐擺擺手,打斷了明空的話,“照你的意思,你是奉了我娘的命令,要将我手裏的東西據爲己有……”
“殿下!”明空的聲音不由的高了起來。什麽叫做據爲己有,這說話也未免太難聽了一些,“不是據爲己有……”
“不是據爲己有是什麽?”林雨桐再一次搶話成功,“再說了,我憑什麽相信你?我倒是覺得,你在離間我們母女的感情。我想要什麽,我娘從來沒有不答應的。我想做什麽,我娘也從來隻有拍手叫好的。不就是怕這東西到我的手裏我收拾不住會闖禍嗎?有我娘在,我怕什麽?以前在林家,一個住在家的姑奶奶都能對我指手畫腳,叫我在雨裏一站幾個時辰,害的我發燒差點成了啞巴。那時候我有苦無處說。隻能縮在角落裏自己舔傷口。如今呢,我以爲死去的親娘她活着,我有自己的親娘撐腰。我就闖了天大的禍,有我娘在後面收拾爛攤子。所以,我不在乎!我愛怎麽玩就怎麽玩?怎麽?不行嗎?就算是你奉了我娘的命令又如何?我不給!就不給!偏不給!你能耐我何?”
明空愕然的睜大眼睛,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或者說,他此時有些哭笑不得。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可唯獨沒想到是這種。他之前就擔心因爲此事,叫這母女之間,有了嫌隙。畢竟,權力也東西太敏感了。他想過會有沖突,想過林雨桐會抗争,想過她都會說什麽樣的話,找出什麽樣的理由。可唯獨沒有想到的是,林雨桐耍賴了!
對!就是一副被慣壞的孩子的樣子,在這裏耍無賴。
他心裏覺得荒唐的很,可随後,就不由的拿正眼去看林雨桐,這哪裏是耍賴!這分明就是最高明的策略。
做母親的要女兒手裏的東西,做女兒的堅持不給,這就傷感情了。可要是給了,這做女兒的又不甘心。想攥在自己手裏,又不想叫做母親的心裏不舒服。所以,她以一個受過委屈的孩子的形象出現了。她說她所受過的委屈,這簡直就是一把利劍,直接插|到甘氏的心口了。作爲母親,能不心疼嗎?即便心裏有那麽一絲不虞,也很快就放開了。這利用的,根本就是甘氏作爲母親對她這個女兒的愧疚和疼愛之心。
明空心裏贊了一聲,有這樣的心計,這東西就算放在她的手裏,也出不了大岔子。他輕歎一聲:“殿下是娘娘的心頭至寶。您的決定,貧僧不敢違逆。時候不早了,殿下早點歇着吧。貧僧告辭!”
林雨桐看着明空出去的背影,才慢慢的放松下來。甘氏打發人來要自己手裏端王妃給的令牌,這是她從來沒想過的事。她不知道,甘氏這是不放心自己的辦事能力,還是不放心其他。她不想-想,也不敢想。如今,邊關危及,京城人心惶惶,這令牌……自己誰也不會給。她不能拿整個京城的安危去賭人性的明暗。
三喜輕手輕腳的走出來:“主子,您是打算歇着,還是?”
“先歇着吧。”林雨桐合衣往下一躺,“明兒也要早起呢。你也别折騰了,今晚就跟我睡在裏間吧。”
三喜應了一聲。收拾利索了,就将燈給吹滅了。
林雨桐聽着三喜的呼吸聲慢慢的變的悠長,這才睜開眼睛,卻又一動不動。手腕上的袖弩悄悄的亮出來,靜靜的等着。
子時的梆子聲響起,屋裏微微卷起一股子冷風。林雨桐能感覺到這人在慢慢的靠近,她眼裏就閃過一絲厲光,擡起手,箭弩就朝對方射了過去。
就聽見一聲悶哼,那人手一揚,一陣嗆人的味道撲鼻而來,等再睜開眼睛,屋裏卻早已經沒有人影了。
林雨桐心裏一跳,更加确定這人是來試探的。因爲那一聲悶哼,明明是女人的聲音。要真是仇敵,不會顧慮自己的名節,派個手腳并不算是利索的女人前來的。
她心裏放松了下來,慢慢的閉上眼睛,這次是真的睡着了。
而另一邊的精舍裏,明空看着肩頭上流血的黑衣人,皺眉道:“怎麽搞的?殿下帶了其他護衛來,你們都沒有察覺?”
這黑衣人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不是護衛,出手的正是殿下。”
“什麽?”明空一下子站起來,看向這黑衣人,似乎急切的想要求證一般。
黑衣人點點頭:“殿下用的是暗器。也是屬下太大意了,所以才被殿下出其不意給傷着了。屬下失職!”
也是!誰都知道殿下是養在閨閣中的弱質女流,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一時大意,倒也說的過去。
“可找到什麽了?”明空又問了一句。
黑衣人搖頭:“屬下無能,并沒有能近殿下的身。而且……殿下似乎知道會有人過去,她十分警惕。”有一瞬間,她好似感覺到,這位殿下對她隻是警告了一下,并沒有下殺手。難道她早就知道是誰派自己去的,并且知道自己對她沒有惡意。
明空皺眉歎了一聲:“罷了!你去吧。好好的養傷。”能将令牌拿過來,自然是好。若是拿不過來,隻當是試探這位殿下的深淺了。
他一個在屋裏徘徊了半晌,才坐在蒲團上,展開小小的一個紙條,匆匆的寫了一封短信。這才将信鴿從密室裏拿出來,将信綁在信鴿的腿上,撒了出去。
鴿子撲棱着翅膀,發出咕咕咕的聲音,停在北辰宮的窗台上。
甘氏睜開眼睛,就見何嬷嬷已經披着衣服起來,手裏正拿着信鴿,從信鴿的腿上取下一個小小的竹筒來。
“主子。”何嬷嬷将竹筒遞過去。就轉身,将油燈挑的更亮一些。
甘氏接過竹筒,将密封的紙條拿出來。靠近燭台看了看,半晌都沒有說話。
“怎麽?”何嬷嬷端了熱奶|子過去,“還有明空大師處理不了的事?”
甘氏搖搖頭:“不是!是那丫頭……不肯把手裏的東西交給表哥。”
何嬷嬷心裏一跳,強笑道:“想不到明空大師也有吃癟的時候。”
甘氏看了一眼何嬷嬷,她這話明顯就是避重就輕,轉移話題。于是無奈的道:“她如今越發的我行我素,都是慣得。”
這話雖不是好話,但語氣卻溫和,不像是生氣的樣子。
何嬷嬷就道:“小主子不就是知道有人無條件的疼她,才敢我行我素嗎?有人疼愛,這就是肆意的底氣。老奴這心裏,爲主子高興。姑娘從心裏就沒拿您當外人。”
甘氏的眼神就有些黯然:“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鬧着要去書房,母親不允許,于是我就哭鬧不休。生氣了,還将一尊小玉馬給摔了。母親被我纏磨不過,到底叫來了父親。父親見我哭的可憐,百般的哄我,将我打扮成書童,帶了出去。其實,那個時候,我十分不懂事吧。動辄就哭鬧。這也不過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心裏大概也是知道他們都疼我,舍不得我。我才會這麽肆無忌憚吧。”
何嬷嬷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甘氏就慢慢的閉上眼睛:“那就罷了!就這樣吧。那丫頭何嘗不知道我心裏舍不得她?嬷嬷,她這樣,我反倒覺得比上次跟我冷着,不搭理我,叫我覺得舒服許多。”
“主子。能給子女遮風擋雨,收拾爛攤子,這是爲人父母該驕傲的地方。”何嬷嬷低聲道,“您去街上轉轉,有多少父母嘴上罵着孩子不懂事,不體諒他們辛苦之類的話,可哪個做父母的心裏又不是心甘情願的呢。”
“都是上輩子欠她的。”甘氏這麽接了一句。
何嬷嬷這才道:“嗳……就是這句話。可不就是上輩子欠了人家的,所以這輩子才來讨債的。那市井裏的婦人,可不就是罵孩子‘讨債鬼’嗎?”
甘氏‘噗嗤’一聲笑了:“行了!我知道了。您老也别跟着我們母女懸心了。她要折騰,就随她折騰。我叫人暗地裏看護着,出了亂子随時有人收拾,也就罷了。”
何嬷嬷這才吹了燈,“那主子歇着吧。明兒還有大事呢。”
甘氏‘嗯’了一聲,就翻了個身,咕囔了一句什麽,便睡下了。
做了一晚上美夢的甘氏一醒來,心情就不美妙了。因爲她接到一個消息:“太子失蹤了?”
怎麽會失蹤了?
打發了那麽多人盯着,他是怎麽失蹤的?
甘氏從床上下來,沒梳洗,隻穿着裏衣在屋裏轉悠,“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了?”
何嬷嬷皺眉道:“許是端親王還給太子留了端王妃不知道的人手?”
瞞着妻子的?
甘氏眼裏一下子就變得陰冷起來:“果然,男人沒有好東西。”說完這話,她徘徊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咱們這位太子殿下,還真是不能讓人小看。端王妃利用了他,難道他沒有利用端王妃?他手裏攥着的勢力,正是因爲端王妃的出頭,才這麽輕易的隐藏起來了。如今,卻成了他救命的底牌。端王妃不信任太子,可太子同樣也從沒信任過端王妃。也是,端王妃不是等閑之輩,這位庶長子能在後院活着長大,本身就說明其心智不弱。”她看了何嬷嬷一眼,低聲道:“給表哥傳話,叫他調集人手,查太子的事。”
“那公主那邊,留多少人在暗處護着?”何嬷嬷又問了一句。
甘氏眉頭皺了皺:“留兩個女子就行。隻要确保她的人身安全。另外,如果桐桐不能控制局面,叫這兩人及時的傳消息回來。我怕這丫頭隻一味的逞強。”
何嬷嬷微微猶豫了一瞬,才道:“那裏……可都是糙漢子。隻姑娘家,隻怕不方便。”
甘氏擺擺手:“你多慮了。我心裏有數。那些兵馬雖是端親王藏起來的。但是除了幾個是端王的心腹之外,其餘人自己都以爲是他們還是朝廷的人。雲隐現在是堂堂的公主,又是從今天之後,唯一一個在禮法上是陛下子嗣的人。就是他們再張狂,也不敢傷害她。我有這個把握。”
何嬷嬷這才應了一聲‘是’,轉身出去了。
而此刻的禦書房,皇上召集了幾位分量極爲重要的大臣。丞相郭常和,靖安侯,六部的尚書,還有金成安,以及幾個宗室的老王爺。
永康帝靠在榻上,看起來頗爲憔悴,他叫衆人平身,就對來福吩咐道:“賜座,上茶!”
來福請幾位大人坐下,才說要叫下面的人上茶,就見一臉是傷的林芳華端着托盤走了進來。這一驚可非同小可。他不由的往皇上臉上瞄去,就見皇上就像是沒有發現林芳華一樣,并沒有做出表示。他的心裏哀嚎一聲,皇上隻怕是真沒看見林芳華。可諸位大人會這麽想嗎?他們并不知道皇上的視力到了什麽程度了。那麽此刻,他們會怎麽想?會不會認爲林芳華的出現是皇上默許的,甚至是皇上特意如此安排的。這體察上意,都已經成了這些朝臣的本能了。
他還真沒想錯。在坐的幾位,在看清楚這人是誰之後,本來就吓了一跳。再加上那青青紫紫的臉,就更叫人摸不着頭腦了。俗話說的好,家醜不可外揚。這後妃的臉成了這樣,這一定是宮裏又出事了。可皇上偏偏将人提溜出來,鬧到他們面前,又是什麽意思。這幾人接了茶,然後起身拱手行禮,可心裏早已經七上八下了。都說打人不打臉,這已經鬧到了打臉的程度,那這事,它能小得了嗎?
幾人端起茶盞,揭開蓋子寬茶,不時的吹吹上面的茶沫,都一副渴的不行的樣子,就是沒人主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