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帝對神佛,應該還是存着幾分敬畏之心的。
可能是因爲這個原因,他沒有叫林雨桐跟着一起跪在大殿裏爲先帝祈福,而是以天冷不忍林雨桐受寒爲由,将林雨桐和四爺都打發了。不是親閨女,騙得了世人,但卻騙不了神佛。林雨桐在接到這旨意的時候,心裏是這麽想的。也因爲想到這個,她一點也沒虛僞的說什麽要在精舍裏爲先帝抄寫佛經的話。就算寫的,永康帝也不敢拿到佛前,何苦給别人添麻煩呢。
皇後的眉頭緊皺着,對太子道:“皇上這是什麽意思?”能給長輩祈福,這是做兒孫的榮耀。怎麽偏偏将雲隐給排除在外了?
太子心裏藏着别的事呢,對這事反倒沒怎麽上心。在他看來,永康帝向來都是如此。之前對甘氏好的時候,十多年了,身邊沒有别的女人。等有了李才人,就恨不能隻歇在李才人的宮裏。對雲隐自然也是如此,好上來,恨不能什麽都替她想的周全。但這話卻不能這麽對皇後說。因此隻敷衍道:“到底沒上宗譜。”沒上宗譜,就是不被宗室承認。宗室都不承認,那麽列祖列宗自然就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子孫的存在。
皇後一想,這話倒也有理,“甘泉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在這事上,倒是跟宗室妥協了。”
太子對皇後的想法,覺得有些摸不着頭緒。她這是盼着甘氏母女好呢,還是不盼着這母女好呢。這話叫他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
張嬷嬷似乎是看出了太子的爲難,接話道:“娘娘,這寺裏還住着許多的寒門舉子,陛下并沒有下旨叫清理寺廟。外面好多人對着大殿磕頭呢。外面的事,隻怕還得太子處理……”您就别隻拉着太子說這麽有的沒的了。
皇後這才恍然:“你瞧我,如今這腦子,是越來越不濟了。我兒去吧。去忙吧。”
太子忙起身:“寺裏的素齋不錯,叫人伺候母後用些。”
說着,就朝張嬷嬷點點頭,轉身朝外大踏步而去。
等太子走了,皇後的臉上才露出幾分怅然來:“太子對我……原本看着是極好的。可見了雲隐待甘泉,我這才覺得總少了點什麽。”
張嬷嬷心道,這不是較勁嗎?親的就是親的,哪怕不親的從小養大了,那也能養親了。這太子都成年了,蹦出這麽大的一個兒子,哪裏能真的養親了。與其當成兒子,不如當成一個可以合作的人,這樣也免得将來傷心。可這話即便說了,皇後也不見得會愛聽,隻得道:“這兒子跟女兒是不一樣的。”說着,就低聲道,“要是實在悶了,老奴瞧着,大姑娘也是好的,要不接進宮,陪您解解悶。”
這張嬷嬷嘴裏的大姑娘是說李家的大姑娘,是皇後哥哥的嫡長女,皇後的親侄女。
皇後看了張嬷嬷一眼,“您陪了我半輩子,您是怎麽想的?”
張嬷嬷心裏咯噔一下,但還是道:“其實能選個李家的姑娘做太子妃固然好,要是不成,側妃也是好的。至少跟您親近。”也進一步鞏固皇後和太子的關系。
皇後閉上眼睛,輕輕的搖頭:“這事……不行!我這半輩子,就吃了側室的虧,沒道理給兒媳婦添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還懂。這事到我這,就不能同意。就這麽着吧。”
“不是李家的姑娘,總還是會有别人家的姑娘。”張嬷嬷又勸了一句,“您這樣……”總是在該堅持的時候不堅持,在不該堅持的時候又偏偏有所堅持。鬧的人跟着都有些無所适從。
皇後卻起身,不用張嬷嬷扶就去了内室,“别人添堵是别人的事,這個添堵的人卻不能是我。”
張嬷嬷站在原地,想起老夫人叫人遞過來的話,隻能苦笑一聲。
這事皇後犯起了軸,誰都沒治。
卻說太子出門,并沒有去見什麽寒門學子,在京城裏,見了不少了。有這個态度就成了。見的多了,皇上是怕該有想法了。
他朝大雄寶殿看了一眼,就轉身回了安排給自己的禅院。
進了屋子,吉祥才小聲道:“殿下,可要給他傳訊?”
金雲順有些煩躁的在屋裏踱步,來回走了好幾趟才道:“确定安全嗎?”
吉祥點點頭:“确定。絕對不會有任何差錯。”
金雲順這才一咬牙:“去吧。傳訊去吧。叫他小心些,晚上再過來。”
吉祥應了一聲,躬身走了出去。
而金雲順則轉身,看着牆壁上書寫的那個大大的‘佛’字,然後緩緩跪下,将蒲團邊的佛珠拿起來,慢慢的轉動着。
吉祥去的很快,回來的也很快,“殿下,辦妥了。”
金雲順淡淡的應了一聲,就不再言語,專注的念起經來。
李雨桐嘴裏嚼着豆幹,耳朵卻支棱的聽着四爺跟貴武說話。
“主子叫監視的人,還沒有異動。”貴武低聲道:“倒是小的無意中發現了一點别的端倪。”
四爺‘嗯’了一聲,示意貴武繼續往下說。
貴武看了四爺一眼,才低聲道:“是太子身邊的一個瘦高的太監,叫吉祥的。今兒他親自去廚下給太子叫齋飯,出來的時候,偏偏跟後園裏一個種菜的啞巴和尚給撞上了。他罵了兩句,臨了了給了那和尚扔了一個荷包,說是賠罪了。”
林雨桐點點頭,這貴武确實是心思細膩。
這主子身邊的人,都是分工明确的。這吉祥以前雖是太子身邊傳膳之人,但是後來被提拔上去以後,誰還敢叫他跑腿。就這麽一個人親自跑到了廚下,還偏偏跟一個種菜的啞巴和尚給撞上了。種菜的和尚跑到廚房:“是給廚房送菜的?”
這大冬天的,種菜的和尚和該歇着了吧。
貴武道:“菜窖也歸種菜的和尚管。每天都會将菜給取出來,送到廚房。但今兒的量,火頭師傅說,已經夠了。他還在嘀咕說,今兒園子裏都是怎麽幹活的,怎麽數都數不對。”
所以,這應該不是沒數對,而是特意去接頭的。
一個是太子身邊的人,一個是種菜的和尚,這兩者之間,有什麽瓜葛嗎?
正說着話,三喜過來了:“主子,娘娘叫您去一趟。”
甘氏要見自己?
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那我過去一趟。”
四爺應了一聲。林雨桐出門的時候,隐隐約約的聽見四爺在吩咐貴武什麽。
甘氏對于給先帝祈福的事,是沒多少誠心的。林雨桐一進屋子就有這種感覺。此時甘氏歪在榻上,吃着丫頭們剝出來的松子,十分的惬意。
見林雨桐進來的,她還招招手,将早已經準備好的一碟給林雨桐推過去,“這是寺裏一棵千年老松上的,你嘗嘗。”那表情好似吃了這東西也能活上千年萬年一樣,真當是唐僧肉呢。
林雨桐也沒拂了甘氏的好意,坐在一邊吃了,“您叫我來就是爲了吃這個?”
甘氏就笑:“沒良心的,守着驸馬就那麽好。一時一刻都離不得了。”
林雨桐一笑就不言語了,好半天才道:“我就是怕一回皇上來了,我在這裏不方便。”
甘氏嗤笑一聲:“他在佛前忏悔呢。且顧不上其他。”說着,就朝林雨桐看了一眼,“你跟驸馬也要出孝了,肯定不少人都撺掇着你們要孩子。但我在這裏給你再說一遍,不管别人怎麽說,你心裏都不要慌。等年長一些再要孩子,對你對孩子都好。”
這莫名其妙的,怎麽又提起孩子的事了?自己根本就沒急好嗎?難道靖安侯之前跟四爺和自己說的話叫人家知道了,不能吧。
林雨桐面上不動聲色,“我不着急啊。您放心吧。再說了,也沒誰來催我,我不生或是生不出來,對有些人來說,才是好事呢。”
甘氏瞪了林雨桐一眼,“你這樣想就好。隻要身子康健,夫妻和睦,怎麽會生不出孩子。可别學那麽愚蠢的婦人,什麽燒香拜佛求子啊,瞎折騰。”
林雨桐嘴上應着,心裏卻覺得甘氏這些叮囑真是莫名其妙。别說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就是真着急的人,求神拜佛爲的一個心安,隻要不妨礙什麽,也沒什麽大關系吧。怎麽她倒将這事當這個正經事跟自己掰扯了一遍。難道是出門了,沒折子批了閑的?
她将這個疑惑放在心裏,沒口子的答應着。
何嬷嬷進來,朝林雨桐笑了一下,過來添了一杯茶。林雨桐注意到,她進門後,先是跟甘氏隐晦的交換了一下視線的。
林雨桐心裏疑窦叢生,但還是故作不知,繼續喝茶吃松子。
甘氏朝何嬷嬷擺手,“去将寺裏送來的松子,都拿出來叫人給她送過去。叫她來陪我說話,不是吃就是喝,心思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早打發了早了事,省的在我跟前礙眼。”
這就是倒打一耙了。
林雨桐也不辯駁,呵呵的笑着,“這寺裏的人連個面子活也不會做。給您送來一袋子,好歹給我上一籃子也好。您不說,我都不知道這山上還有這好物……”
嘻嘻哈哈的從甘氏的院子裏出來,繞過兩個殿閣,林雨桐才停住腳步,回頭道:“我的香囊是不是剛才落在屋裏了……”
三喜看林雨桐腰上,果然什麽都沒有,“要不,我回去問問何嬷嬷。”
“許是來的路上就掉了也不一定。”林雨桐打發三喜,“咱們住的這一片,是早就清場過的,不會有外人走動。你沿着咱們來的路,找回去。我倒回去看看在不在母妃那裏。”
“沒人跟着行嗎?”三喜不放心的道。
“行!”林雨桐催她走,“這裏都清場了。再說了,咱們在寺裏住過那麽長時間,誰不認識我?能怎樣?還怕我迷路不成?”
三喜這才笑着,擡腳就往回走,“回頭我來接主子。”
看着三喜走了,林雨桐收了臉上的笑意,又返回甘氏住的院子。
還沒到院子門口,就瞧見何嬷嬷走了出來,她一閃身,躲在一邊的松樹背後。不大功夫,就見何嬷嬷帶着三個僧人走了過來。
走在最前面的僧人,一身青灰的僧衣,偏偏遮擋不住俊美的容顔。他的年紀,林雨桐有些看不出來,二三十歲的人吧。高大健碩,臉上棱角分明,偏生一雙眼睛,平和無波。他身後跟着的兩個僧人,倒像是他的仆從一般。就是何嬷嬷,雖走在這僧人的前面,但那微微躬着的身子,也顯示出她對此人的态度。在這樣面前,她把自己當成了仆婦。這是極爲不正常的。就是一二品的命婦面前,何嬷嬷都不是如此的作态。
這人究竟是誰?
是這寺裏的僧人嗎?之前住了這麽久,怎麽從來沒見過。這麽俊美的人,即便是和尚,那也應該有名有姓才對。不會這麽默默無聞吧。
很明顯,甘氏将自己打發出來,就是爲了見此人。這就更叫林雨桐想不通了。如果安排在這個時間見人,還不想叫自己知道,爲什麽之前卻專門叫自己過來。而過來之後,林雨桐回憶兩人的對話,似乎也沒發現甘氏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是非得這個時候說的。
這一閃神的功夫,何嬷嬷已經帶人進了院子。
林雨桐就不好再進去了。想起這麽個美貌的和尚,她心裏有點不得勁,難道這和尚跟甘氏……
想到這裏,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龌龊。這青天白日的,甘氏就是瘋了也不會幹出這麽沒譜的事的。
那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她壓下心裏的疑問,剛要從松樹後出來,就看見一個小和尚拿着掃帚從院子裏出來,然後快速朝另一邊的院子跑去。要是沒記錯,那裏是李才人住的院子。
林雨桐挑挑眉,要是甘氏院子的消息這麽容易就讓李才人打探到了,那可真就見鬼了。她這會子突然覺得,甘氏好似在設計什麽。
這應該是跟李才人有關。
林雨桐也不從松樹後面往出走了,而是穿行在路邊的小松樹林裏,偶爾撿點松塔,一路慢悠悠的走着。等過了甘氏的院子附近,才走了出來。遠遠的就看見三喜和滿月來了。她不動聲色的将荷包拿出來,等兩人走到跟前了,才将手裏的東西一古腦給兩人塞過去,“你們來的可真快。”
三喜看見香囊,就知道找到了。也就什麽都不用問了,隻瞧了手裏的松塔,才道:“這林子裏有松鼠,您瞧見了嗎?”
林雨桐還真見了,“遠遠的瞧見兩個,我沒往跟前去。”
回屋子就見四爺坐在榻上剝松子,應該是甘氏叫人給送來的那些。
将丫頭打發了,林雨桐才湊到四爺跟前,将事情說了,“……這和尚是誰啊?怎麽從來沒聽過?”
四爺卻了然的點頭:“是從江南的青檀寺來挂單的和尚,明空。”
從江南來的和尚,從來沒聽過名頭。又不是寺裏的大師,卻偏偏得到甘氏鄭重的召見。
林雨桐看向四爺:“這是爲什麽?”
“爲什麽?”明空的眼神很深邃,就這麽看着甘氏,“爲什麽他還活着。按照那藥的劑量算,他早該是個死人了。”
“你就是爲了這個,才來京城的?”甘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說過了,他現在還不能死。”
明空閉了閉眼睛,沉默了良久才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這麽急躁了。”
“表哥!”甘氏回身叫了一聲:“這些年委屈你了。”
明空搖搖頭:“沒事!這麽多年都等了,還在乎多等幾年。”
甘氏嘴角動了動,才道:“我叫表哥安排的事情,安排的怎麽樣了?”
“這點小事,我要再辦不好,就真的應該在寺裏,安安分分的做個和尚了。”明空沉吟半晌,“但這事說到底,還是得有人上鈎。人家不咬鈎,安排的再好也是徒勞。”
甘氏卻不以爲意:“有些人就是蠢,就是容易上鈎,隻要稍微放一點餌進去,她一準就撲過來了。”
明空搖搖頭:“簡單的事情非得按着複雜了辦。你執意如此,我也無可奈何。隻是我此次進京,你是叫我留下呢,還是又打發我走?”
甘氏看着明空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就留下吧。就在這大慈恩寺吧。另外,宮外的很多事,我不方便處理,也不想叫桐桐沾手……”
“明白!”明空點點頭,“腌臜活都是我的。這點不用你交代。”
“是我對不住表哥。”甘氏的眼裏浮出幾絲淚光,“等這些事都了了……”
“不要說了,我都懂。”明空站起來,“行了,我這樣一個和尚,在你這裏呆的時間長了,終歸是不合适的。先走了!”
甘氏點點頭,看了何嬷嬷一眼,“帶表……帶大師出去吧。”
明空沒等何嬷嬷,扭身就出了門。
甘氏這才軟倒在榻上,眼裏的淚慢慢的就滑了下來。
“送走了?”她聽見何嬷嬷回來的腳步聲,就問了一句。
何嬷嬷‘嗯’了一聲,“出去走的中路……碰上了來福。”
甘氏點點頭,“辦得好。”有些事就是不能藏着掖着,就得這麽擺在明處,越是做的光明正大,越是沒有人往歪處想。何嬷嬷是故意走的中路,她知道,即便碰不上來福,也能碰上皇上的其他的親信的。“那邊可有動靜了?”
何嬷嬷點點頭:“是!李才人已經打發人打探了。”
甘氏就不再說話了。
林芳華看着跪在眼前的小太監,聲音不免都高了起來:“你打聽的可屬實?”
那小太監有些戰戰兢兢的,“是!都屬實。”
林芳華這才擺手,将小太監打發出來。甘氏竟然找大師,爲的是給林雨桐求子。他了解甘氏這個女人,沒把握的事從來不做。她說要求子,那這大師自是又幾分道行的。她的手輕輕的撫在肚子上。
甘氏爲什麽着急,自己當然清楚。皇上的身子看上去真的算不上康健。如果皇上出事,最不占便宜的就是甘氏母女。她是急切的想叫她的女兒趕緊懷孕,還得趕緊生出個健康的外孫才行。
可自己哪裏能叫她如願。
林芳華的手在肚子上輕輕的撫摸着,好半天時間才道:“來人……”
來福看着李才人過來,就皺眉起身道:“陛下正忙着呢,才人有什麽事,容小的先去禀報一聲。”
“法不傳六耳,這事,得我親自跟陛下說。”李才人斜眼看了一眼來福,“你進去隻管通報,就說本宮要見陛下,是大事。”
來福心說,一個才人是不能自稱‘本宮’的。這話在嘴裏轉了一圈,還是咽下去,犯不上跟這麽一個自以爲是的女人計較。要不是皇上要用她,她早死幾百回了。“您稍等……”他說着,就推門進了大殿。
大殿裏,永康帝跟明空相對盤腿而坐。
“……朕最近總是噩夢連連,這恐怕并非吉兆。”來福進來,就聽見永康帝說了這麽一句,“這恐怕是朕這個皇帝沒有做好……”
明空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眼裏卻充滿悲憫:“貧僧倒不這麽認爲。之前,宸貴妃召見了貧僧,卻是替陛下詢問江南這一年各地的收成及其水澇災害的。貧僧以爲,不問神佛問蒼生,才是帝王的根本。陛下做的很好。”
來福瞧見皇上臉上的神色緩和了許多,這才上前,将李才人求見的事說了。
永康帝皺眉道:“朕爲先帝祈福,就連民生大事,都是宸貴妃代爲詢問的,并不曾有任何打擾。她能有什麽事?什麽事是比蒼生疾苦還大的事?你叫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不要再來打攪。”
來福應了一聲,就慢慢的退了下去。臨出門,還聽見這位明空大師的聲音:“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除了蒼生無大事!陛下真乃明君典範!隻這一句,便可名垂千古。”
真是會拍馬屁!來福歎了一聲。
林芳華看着來福進去,然後眨眼的功夫,就又出來了。她得意的一笑,剛要擡步上裏面去,就被來福擋住了,“陛下口谕,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不要再來打攪。”
林芳華聽着這陰陽怪氣的聲音,抿着嘴狠狠的瞪了來福一眼,到底不敢真跟來福叫闆,轉身忿忿的走了。
是啊,自己隻是個才人,即便抱了元哥兒在宮裏,可是沒記在宗譜上,就是沒過明路。如今,一個太監都敢給自己臉色看,她心裏隻覺得憋悶的慌。
跟着前面帶路的小太監一路的走,等林芳華覺得腳下絆了一下,回過神來,已經停在觀音殿的門口了。
這寺廟裏,大大小小這麽多的殿堂,怎麽就偏偏停在這裏了。
她皺眉朝領路的小太監看去:“回去的路不知道怎麽走嗎?這是走到哪了?”
這小太監一副要哭的樣子,好似還帶着幾分迷糊,“不知道怎麽就走到這兒了!腳就跟不聽使喚似得……”說着,就露出幾分畏懼的神色來。
不聽使喚?
林芳華伸出手,就想給這小太監一個巴掌。突聽的耳邊一聲響亮的佛号聲:“阿彌陀佛……”
從觀音殿裏,走出一個三四十歲的大和尚來,“貴人何必動怒!世人皆問緣,爲何緣到了卻總是不知呢。”
林芳華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還請大師指點。”
就見那和尚搖搖頭,轉身又進了大殿。
林芳華擡頭朝上一看,心裏馬上一跳,原來裏面供奉的是送子觀音。
大和尚說這是緣分,難不成……
林芳華再次将手放在肚子上,眼神閃了閃,這才道:“走!先去求見皇後。”
李湘君對林芳華的求見很反感,但這在宮外,她還真怕這潑皮破落戶不顧臉面的鬧,叫人看了笑話,她有些煩躁的吩咐張嬷嬷:“叫進來吧。”
林芳華敷衍的對着皇後行了禮,“臣妾知道皇後并不想見臣妾,但臣妾此來,是真的有事。”
皇後指了椅子:“有事就坐下說吧。”
林芳華眼珠子一轉,笑道:“臣妾今兒小睡了一會,卻不想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皇後端着茶,并不往下問。
但林芳華的嘴卻半點不停頓:“夢裏,一片大霧,臣妾着急,但始終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此時,臣妾眼前突然就看見遠處有點點金光閃爍,就不由的大着膽子往尋了過去。到了近前,這才發現,那金光閃爍的,不就是送子娘娘的金身嗎?臣妾想到陛下至今沒有子嗣,不由的悲從中來,當即就跪下,許願說臣妾要是能爲陛下生下龍子,願意減壽十年。這話才一落下,就見一條金龍呼嘯着朝臣妾撲了過來,臣妾被這麽一吓,猛地就從夢裏醒來了。”她說着,就做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娘娘見多識廣,臣妾就想來問問,這夢是吉還是兇?”
皇後端着茶的手都有些顫抖,這夢裏的意思還不明顯嗎?金龍投懷,這可是大吉!她不由的朝林芳華的肚子看去,心裏不由的變得惶惶的。
林芳華也不等皇後說話,就道:“臣妾想着,既然在寺裏做了這麽一個夢,明兒不管怎麽說,也該去觀音殿上柱香。但這事關皇上的子嗣,臣妾一個小小的才人,哪裏敢僭越。這才請皇後娘娘一起,您看可行。”
皇後深吸一口氣,才道:“知道了。你先回吧。”
林芳華的眼裏閃過一絲得意,起身行禮,慢慢的退了出去。
晚上的時候,張嬷嬷才來回話,“李才人先去求見了皇上,之後又去了觀音殿。不過并沒有進去,就來求見娘娘了。”
皇後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看來她這個夢隻怕是真的!”先去找皇上,自是想告訴皇上那個夢。皇上沒顧得上,她就又去了觀音殿。想去上香,又覺得身份不夠,這才求上門來。這麽一想,前前後後的,都對上了。
張嬷嬷低聲道:“不管真假,娘娘都得去。要不然她嚷嚷出去,外人不得以爲娘娘您不想叫陛下有自己的皇子?”要是這樣,這才是真正的壞了事了。
皇後慢慢的閉上眼:“知道了!先不要告訴太子。省的他想多了。”
張嬷嬷應了一聲,又問道:“要不要跟宸貴妃和雲隐公主說一聲。”
“應該的。”皇後睜開眼睛,“求子嘛!雲隐成婚也一年了,甘泉隻怕也着急了。”
“求子?”林雨桐看着站在眼前的張嬷嬷,眨巴了一下眼睛。今兒甘氏才說,什麽求神拜服求子都是愚蠢的行徑。晚上,張嬷嬷就叫自己明兒去上香。爲的還是求子。
這事要是跟甘氏沒關系才見鬼了。
林雨桐臉上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過,就笑道:“好!知道了。明兒跟皇後娘娘一道過去。”
三喜送走張嬷嬷,林雨桐朝四爺看去:“這場大戲已經開始了吧?”
“是啊!都粉墨登場了。”四爺伸了一個懶腰,“明兒就是個風信,狂風巨浪很快就要掀起來了。”
第二天,跟在甘氏的身後,站在觀音殿外。林雨桐抱着手爐看着滿臉都是興奮之色的林芳華。
她這會子心裏犯嘀咕呢。男人不頂用,求菩薩就更不頂用了。
進了大殿,給菩薩上了香,一邊的大和尚就走了過來,對着皇後道:“娘娘一片赤誠之心,一定會心想事成的。”他指了指一邊的側殿,“咱們佛家也有秘法,求子的婦人進去一刻鍾便可。不知道哪位娘娘?”
皇後就看了一眼林芳華,又看了一眼林雨桐,似乎有些爲難。
林雨桐心裏一跳,看着這大和尚,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什麽狗屁秘法,不過是男盜女娼罷了。沒有男人,哪裏能有孕?
她終于明白甘氏昨兒爲什麽專門叫自己過去,說了那些話了。她是怕自己腦子一熱,跟着也想用秘法求子。
見大和尚朝這邊看過來,林雨桐的眼神跟刀子一樣刮過去,“佛家講究随緣。我也是個一切随緣的人。不做強求之事。”其他的她沒說,她怕壞了甘氏的事。
那大和尚眼睑往下一垂,也不強求,就朝林芳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林芳華給了林雨桐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然後趾高氣昂的跟着大和尚走了進去。
側殿的門開着,那大和尚帶着幾個徒弟就坐在蒲團上,念着經。大殿的中央,是一個用屏風圍着的不大的空間,林芳華走了進去。
隔着屏風,林雨桐能看見林芳華跪坐下去的身影。
甘氏看了林雨桐一眼,淡淡的道:“在這裏念兩卷經,不要總盯着裏面看。既然是秘法,就有不想叫人看的地方。”
皇後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我以前也聽說過大慈恩寺的秘法極爲靈驗,隻是皇家最忌諱這些……要不是李才人自己夢的機緣巧合,我再是想不到這個的。”哪個皇子的出生要是過分的渲染上神奇的色彩,那麽這孩子大概就活不到成年了。
林雨桐笑了一下,再回頭看了側殿一眼,緊跟着,她的眼神就眯起來了。屏風上的影子如今并不是林芳華的。林芳華頭上帶着的流蘇之前是垂到了肩膀前面的,而如今的影子,流蘇是懸在肩膀後側,還不挨着肩膀的。
再回歸頭看看向甘氏,甘氏就輕輕的搖頭。
林雨桐隻得一言不發的沉默着。甘氏心裏苦笑,這孩子也太精明了,一眼就看出了裏面的門道。
本來,這些髒事,她是不想叫她知道的。
林雨桐心裏确實有些不高興。什麽辦法什麽手段都行,隻這個辦法實在是太龌龊了。
這一刻鍾,對林雨桐來說,簡直就像是煎熬。但對林芳華來說,就像是做夢。耳邊細細的念經的聲音,她馬上就迷糊了起來。等再次清醒過來,隻覺得身上汗黏黏的,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從屏風裏繞出來,隻覺得口幹舌燥的厲害。
林雨桐看見她臉上的紅暈,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腰上挂着的荷包和玉佩的位置都不對。頭上那個蝴蝶的钿子原本是在偏右一點的地方,如今,在正中間。
她緊緊的握住拳頭,這藏污納垢的地方,遲早都得一鍋端了。但是這事,卻半點都不能聲張。誰知道來這裏求子的女人有多少,都是什麽人。一旦露出半點風聲,有多少女人要死?有多少家庭得支離破碎。
林雨桐跟在甘氏身後,一路上卻沒有說話。甘氏拉住林雨桐:“你這是做什麽樣子?”
“我沒辦法說服你,但請允許我保留我的底線。”林雨桐低聲對甘氏回了這麽一句。
母女倆第一次有了分歧。
“你知道……要是沒有危機意識,太子是不會輕易冒頭的。”甘氏解釋了一句。
林雨桐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深吸一口氣,“先讓我回去靜一靜。”
甘氏這才放手,回頭對何嬷嬷道:“她這心性……還不行!”
林雨桐心裏隻覺得惡心。等回了屋子,她才伸出雙手,問四爺道:“是不是等将來,我這一雙手也會變得污穢不堪!”
四爺知道林雨桐受了刺激,就一把攥住她的手放在嘴上親了親,“不會!永遠不會!”所有的髒活都不會叫你沾手的!“有我呢,你永遠不用做你不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