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本宮誣告?”甘氏看着來傳話的太監,手指卻輕輕的點了點桌面,然後就笑了:“行,你去禀報吧。本宮馬上過去。”
那小太監誠惶誠恐的退了出去,甘氏這才轉臉看着沉思的林雨桐笑道:“看來還真是給你找個好女婿。這折子不是你寫的,也不是那個薛恒的手筆,隻能是姑爺準備好的。能牽着楚源的鼻子叫他順勢攀咬甘家,這可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連楚源的心思都被揣摩的這麽準,可見其心智手段如何。自己這女兒能拿捏的住人家嗎?她壓在心底的那一絲不安,又爬了上來。
林雨桐先是與有榮焉的笑了,然後才看見甘氏眼裏一閃而過的憂慮。稍一琢磨,就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可那真是她杞人憂天了。自己卻偏偏沒辦法解釋給她聽。越解釋,她就越覺得自己對四爺的信任過重。林雨桐心裏苦笑了一聲,幹脆轉移話題道:“如今叫楚源将這事擺在明面上,省的以後攻讦您,說您隻是爲了報一己私仇,才陷害三朝老臣。人心最是健忘,上下嘴皮一動,黑白頃刻颠倒。”說着,就趕緊吩咐何嬷嬷,“拿傘來,如今就去吧。”
人家不光告了甘氏,還告了自己。這是摟草打兔子,順帶的也想叫自己沾上一身泥。
甘氏這才起身,收斂起心神,“那就走吧。”說着,就回頭看林雨桐,“不過你這丫頭跟姑爺兩人這膽子也夠大的,就不怕我在朝堂下壓不下楚源?”
“要真是壓不下……”林雨桐看着甘氏的神情就變得認真了起來,“要真是壓不下去,那咱們就得另外謀劃出路了。”之前那一套取而代之的計劃,根本就行不通。這就證明,您根本就不是那一塊料。
甘氏馬上明白了林雨桐的意思,挑挑眉笑道:“說的……好!”
雨下的很大,一出大殿,鋪面而來的就是清涼的帶着濕氣的風。
林雨桐跟在甘氏的身後,三喜在一邊舉着傘,還有幾個宮女幫林雨桐提着裙子。腳上的靴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林雨桐有了想飛奔的沖動。而甘氏卻這麽不緊不慢的走着,這哪裏是去申辯,根本就是去赴宴的樣子嘛。
大殿前面,是高高的長長的甬道台階。母女倆一身大裝,就這麽迤逦而來。
唱名的太監,遠遠的看見她們,就喊了一聲:“宸貴妃到——雲隐公主到——”那調子拉的長長的,裏面的人随着這長長的調子一個個的回身,朝大殿外看去。
大殿外,進來兩個絕色的宮裝麗人。這叫衆人眼前不由的一亮。别看甘氏的名聲大,但真正見過她真容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男人,基本是沒什麽機會見到後宅女眷的。而林雨桐則一直嫌麻煩,她的容貌總是半遮半掩。今兒才在何嬷嬷的堅持下,将整張臉給露了出來。母女兩人相貌其實是有六七成相似的。看起來不像是母女,倒更像是姐妹。走在前面的,年長一些,但看起來也就是二十來歲的樣子,一身玄色的宮裝,襯的她整個人極有威儀。而走在後面的,年紀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樣子,跟前面的人比起來,少了幾分柔和,多了幾分飒爽之氣。尤其是一舉一動之間,合乎禮儀,偏有帶着别樣的灑脫。
要說這滿大殿的人都難掩驚豔,可隻有站在勳貴堆裏的林長亘面色最爲複雜。這本事自己的老婆女兒,如今呢?他苦澀一笑,這麽多年了,她還是跟當年一樣美。一點都沒變啊!想多看兩眼,又怕人發現端倪會多想。趕緊垂下頭,再不敢往那邊看。
永康帝坐在上首,嘴角就不由的翹起來了。老婆‘女兒’長臉,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尤其是在這朝堂之上,衆目睽睽之下,壓得住場子,就更難能可貴了。
見母女倆行禮,他就起身,走下禦階,親自将人給扶起來,“起來,起來……”
楚源這也是第一次清楚的看見甘氏的容貌,以前哪怕有宮宴,甚少見她參加,即便參加了,他也不會注意一個躲在角落的女人的相貌。這會子見了,心裏就咯噔一下。腦子裏浮現出兩個字來——禍水!
沒錯!這就是禍水!
他眉頭皺了皺,才将心思收回來。是不是禍水,已經不是他該管的了。如今就要咬住這母女。皇上越是想保住她們,自己手裏的籌碼就越重。皇上就不不得不做出妥協,而楚家也就保住了。隻要謹國公府在,楚家的日子就壞不到哪裏去。金成安稍微搭把手,将人往北邊轉移,就更不怕有人會報複了。
他自己心裏算計了一筆,才正色看向永康帝:“請陛下明斷。”
永康帝的面色僵硬了一瞬,才對着甘氏尴尬的笑了笑,然後轉身上了禦階,坐回龍椅上:“宸貴妃,楚丞相狀告你誣告,你怎麽說?”
甘氏朝永康帝微微颔首,然後就看了楚源一眼,又指着跪在一邊的薛恒道:“你的意思,是本宮指使此人敲響登聞鼓,誣告你,是也不是?”
楚源眉頭微微皺了皺,自己說誣告,但卻沒說薛恒是受她的指使。可要是告狀之人,跟甘氏扯不上關系,這邏輯又說不通。他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這甘氏還真不是個善茬。因而,他的視線往後面一瞟,看向林雨桐,“娘娘在宮裏,臣不敢妄自撺掇。”也就是說,我不可能有你撺掇薛恒的證據,但是在宮外也不是沒人給你辦這個事。
衆人都聽明白了這個意思,不由的朝林雨桐看去。林雨桐就那麽站着,一副我什麽也沒聽懂的懵懂樣。薛恒和方召心裏是存疑,隻覺得楚丞相的猜測應該是接近真相了。因爲找他們的确實是這位公主。薛恒還能保持住鎮定,方召卻差點就破功。
靖安侯一直注意着方召,這會子他就不由若有所思的朝林雨桐看了一眼。而退到一邊的郭常和心道一聲果然。他這會子反倒拿不準,之前這位公主會找上自己,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她自己的意思,亦或者是宸貴妃的意思。
甘氏卻不管别人怎麽想,隻看着楚源:“楚丞相這話裏話外,說的是誰?還請你在這大殿上,當着皇上和滿朝文武的面指出來。你懷疑誰在宮外替本宮辦事,撺掇此人來告禦狀誣陷于你。”
衆人不由的一驚。這母女倆還真有些意思,做女兒的被人說到面上了,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就能波瀾不驚。這甘氏上來就更是犀利,就差點沒明說,你不要在這裏含沙射影,想說誰,你大大方方的往明了說,不用這麽遮遮掩掩的不幹脆。她們母女倒成了磊落丈夫,楚源倒成了小人了。
這叫楚源臉上如何能好看,頓時面色就更加的陰沉起來,冷笑一聲:“老夫在朝四十年,曆經三朝。對皇家忠心耿耿。您是貴妃之尊,雲隐公主又是帝姬……”說着,他就往上拱拱手,“既然宸貴妃将話說到這個份上,老臣就隻能對不住了。臣所指的,正是雲隐公主。老臣懷疑,是雲隐公主指使薛恒!”
看着楚源指過來的手指,林雨桐擡起頭,淡淡的笑了笑。
永康帝眸子深了那麽一瞬,一副氣弱的樣子問道:“我兒……雲隐!你怎麽說?”
林雨桐深覺永康帝的演技了得,而且不分地點場合,在細節上格外的注意。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還不忘了做戲,想叫大家都認爲自己是他親生了,這一聲‘我兒’,叫她覺得不光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就是骨頭縫裏,也被麻嗖嗖的叫人直想打冷顫。她強壓下心頭的不适,叫了一聲‘陛下’。他能叫自己‘我兒’叫的毫無壓力,自己卻沒辦法真叫他一聲‘父皇’。她斂身行禮,“陛下!我有一事不明,想問問楚丞相。”
永康帝擺擺手:“對質嘛!自然是相互的,想問就問,盡管問!”他也想看看甘氏這個女兒有幾分本事。大殿上,形勢瞬息萬變。因而,這有些話,就不可能事先預演好。也不可能有誰教她。全看的是各自的應變能力和本事。在大殿上的奏對,最能看出一個人的能力和心性。
林雨桐颔首,就看向楚源,問道:“是不是本公主指使人誣告,這個不是重點。重點在‘誣告’二字上!何爲誣告?以捏造事實,僞造證據,告發,陷害他人的行爲,被稱爲誣告。那麽……”她說着,就指了指還在楚源手裏捏着的折子,“這上面是不是捏造的事實,審問過了嗎?證據,包括人證和物證,都已經看過了嗎?已經判定是誣告了嗎?如果是,那麽咱們再說這人是不是我指使的。”
剩下的話不用說,大家都懂了。如果這折子上的内容不是誣告,那麽剩下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即便證實跟雲隐公主有關,但那又怎樣?這叫揭發!不僅無過,反而有功!
衆人看向林雨桐的眼神馬上就不一樣了,這位公主可不是光長了臉蛋沒長腦子,也不是年少不更事。相反,她頭腦精明言辭犀利,在女子中是很少見的。大多數人,習慣性的都是先爲自己辯解。人家都指正你有罪的,那條件反射之下,都是先爲自己辯解,來洗脫身上的嫌疑才對。可她不争不辯,直指問題的關鍵。
林雨桐見楚源的瞳孔猛地一縮,心裏就一笑,還真當自己好欺負了。她轉身看着地上的薛恒,這才對上首的永康帝道:“陛下,薛恒雖是平民,但敲響了登聞鼓,呈上了折子,那自然該先審理他的案子。他是原告。之後,證明他所告系誣告,楚丞相作爲受害者,才有權追究誣告之人責任。如今,卻因爲所謂的三朝老臣,不查不審就罷了,卻反而要追求原告的責任。陛下和諸位大人所爲,太|祖皇帝若是知道了,該作何感想?當初設立登聞鼓的意義又何在?”說着,就轉身朝永康帝一禮,“這天下芸芸衆生,皆是陛下子民。緣何有輕重之分呢?”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好個伶牙俐齒。楚源借着三朝老臣倚老賣老,這位就在這裏等着他。這番話,不管是于理于法都站的住腳。
沒道理人家來告狀,你什麽都不問,就因爲對方的身份先拿了原告問誣告之罪。這也就是在大殿上,這真要是下面的哪個官員敢這麽問案,妥妥的先被貼上了一個‘昏官’的标簽。如今輪到皇上,要是再不先問楚源的罪,豈不是成了‘昏君’了?
楚源的心不由的先就哆嗦了一下,本打算先将這母女倆扯進渾水裏,然後不管其他,先叫她們都得沾上一身泥。可如今,這兩人卻根本就不往預先設計好的坑裏跳,另辟蹊徑不說,還将他給逼到了懸崖邊上。他的心猛地就跳的快了起來,接下來該怎麽辦?自己還有什麽底牌嗎?
視線轉到林雨桐身上,他的眼睛就又是一亮。這雲隐公主,不光是公主,她還是謹國公府的人。這事要是跟謹國公府扯上點關系,她和甘氏就不得不出面收拾殘局。謹國公府倒了,對雲隐公主并沒有好處。
他的嘴角微微一翹,對着永康帝馬上道:“是臣氣急攻心,都是臣的過失。雲隐公主說的對,應該先問臣的罪責。”
說着,就将折子雙手奉上。緩緩的跪了下來。
這個老狐狸!能屈能伸,真是個人物。
甘氏見來福将折子收了上去,這才道:“陛下,這事既然跟臣妾和雲隐牽扯上了,就請陛下準許我們母女留下旁聽。”
永康帝接過來福遞上來的折子,點點頭,“準奏!”又吩咐來福,“賜座!”
既然現在不能确定是誣告,那麽跟宸貴妃和雲隐公主就沒關系。來福機靈的搬了兩把椅子來,請這兩位祖宗坐了。
永康帝又把折子打開,“其他的罪責,之後交給大理寺和刑部會審。如今,朕隻問這折子上所羅列的通敵叛國之罪。”他說着,就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再往下看,似乎站在下面的大臣,看着也有些模糊。他閉了閉眼睛,将折子遞給站在一邊,毫無存在感的太子金雲順,“朕……甚是心傷,你來問吧。”
林雨桐朝永康帝的臉上看去,大殿裏的光線說不上明亮,她并不能看清楚對方臉上的氣色,但隻他的神态,掩飾的再好,也能看出他是真的有些不适。
甘氏瞥了永康帝一眼,就又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
金雲順接過手裏的折子,隻覺得沉甸甸的。他是真摸不準龍椅上坐着的這位是什麽心思。叫自己問,自己怎麽問?這可牽扯到宸貴妃的事了。想到登聞鼓響了以後自己接到的消息,說是李才人已經打發人去謹國公府接要過繼來的孩子。他的手就一緊,皇上還是防着自己的。既然李才人跟甘氏母女不對付,自己朝她們釋放幾分善意總應該沒錯。皇上看到自己善待他的親生女兒,多少也能放點心吧。
這麽想着,他先将折子拿在手裏看了兩遍,越看心跳的越快。折子準備的這麽充分,這隻能說明人家盯着楚源不是一日兩日了。
一時之間,心裏馬上就有了取舍,看着跪下大殿裏的楚源道:“說到通敵賣國,這折子上說,甘海潮是因爲發現了你跟北遼勾結,往北遼私運糧草,并查到了你大肆侵吞賦稅,又以該地受災免稅的方式抹平賬目,故而,才被你陷害獲罪。”說着,就看向薛恒,“孤說的對不對?”
薛恒哪裏知道這麽回事?侵吞賦稅這一條自己知道是真的。其他的,他是真不知道。想到雲隐公主就坐在大殿上,心裏就有數了。身份越是貴重,就越是惜命。人家敢這麽堂而皇之,就證明早有後手。于是麻溜的點頭:“正是如此!殿下。”
金雲順看了龍椅上的人一眼,見他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才又道:“你可有人證,物證?”
薛恒擡起頭,隐晦的看了林雨桐一眼,就見林雨桐的眼睑往下一垂,他馬上就道:“有!有證據。”
“證據在哪?”金雲順緊跟着問了一句,“人證還需要時間才能帶來,你先将物證呈上來。”
自己身上的,隻有雲州這邊的證據。還隻是賬本和來往的書信。這東西拿上來跟折子上的罪狀可是不相符的,那麽這東西即便要拿出來,也不能是這個時候拿出來。他心思電轉,朗聲道:“證人,證據就在宮外。”
雲隐公主不會打無準備的帳,事先自然準備妥當了。他是這麽想的。
而林雨桐這會子真不知道證人和證據是不是已經到位了。這事是四爺在處理,應該是已經到了吧。
甘氏瞄了林雨桐一眼,這盲目的信任啊!真是不知道叫人說什麽好了。
而大殿裏的人就看向薛恒,然後再看向林雨桐,這要不是手眼通天的人指使的,才真是有鬼了。這準備的可真是夠齊全的。證人都等在外面了。
“宣!”金雲順還沒有說話,永康帝就猛地睜開眼,淡淡的對來福吩咐了一聲。
而此時的宮外,站着十多個老者。年歲都不小了,一個個的舉着油傘站在外面。
“十六年了……”高明站在宮牆之外,心裏有些感慨,“有十六年沒進過宮了。”遠離權力中心的滋味,那真是一言難盡啊。
其他的幾人随沒跟着附和,但臉上的神情,已經說明一切。
高明朝人群後看了一眼,見那個始終跟着他們的年輕人還不曾離開,就笑道:“小夥子,去一邊玩吧。這裏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那青年點頭示意了一下,就不再言語,隻靜靜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高明的眉頭一挑,就不再過問了。其實他們這一撥人,雖然彼此也認識,有些甚至于熟識,但除了少數幾個是自己聯系了他們,叫他們來京城靜待時機的人以外,其他的人是怎麽來的,爲什麽原因聚攏過來的,他都不知道。
他摸了摸懷裏的賬冊,心也跟着跳起來了。自己要是有賬冊,早就拿來跟楚源談條件了,自己的兒孫也不會跟着自己蹉跎多年。沒錯,這賬冊和所謂的證據,都不是他們的。而是不知道怎麽就出現在書房裏的。
不管是賬冊上的東西,還是這神秘的手段,都叫他們想到了皇家暗衛。大家都知道有這麽一個機構存在,但還真都沒見過人家的真容。除了暗衛,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但既然是暗衛安排的,那麽這就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借着他們的手,将楚源拿下。
這不就是自己等人所要等的時機嗎?
等接到神秘的字條,他就往宮門口趕,隻是沒想到先後來了這麽多的老家夥。隻是多了一個年輕人,叫他覺得奇怪,這才有了剛才的一問。
風吹着雨,即便打着傘,肩頭還是被打濕了。有幾個老家夥身子不好,眼看着都快要站不住了。高明心裏一歎,要不是爲了兒孫,誰願意來蹚這趟渾水?
正不耐又忐忑呢,遠遠的聽見馬蹄聲。一回頭,就看見一輛馬車朝這邊跑來,原以爲還有同道中人,沒想到到了近前了,聽見‘哇哇’的嬰兒的啼哭聲。
這樣的天氣,宮裏又出了這麽大的事,哪家的勳貴這麽有體面,敢在這個時候帶着嬰孩進宮?
不遠處的茶樓裏,四爺一手拿着書,一手端着茶。貴喜在邊上低聲道:“剛過去的是咱們府裏的馬車。宮裏将元哥兒接走了。”
四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永康帝怕金成安和楚源的牽絆太深,爲了安撫金成安,這才急着将孩子接進宮了。但這未免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這麽急切,這不是擺明了告訴金成安,你們暗地裏的勾當已經被察覺了嗎?他緩緩的将書放下,抿了一口茶,朝外面看了一眼,“跟高明一起過來的人有幾個,你注意了嗎?”
貴喜點點頭,“一共七個。另外還有六人,并不是高明高老爺子帶過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年輕人。”
高明聯系的幾個人,都是之前暗示金守禮以後的結果。但其餘的六人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而是郭毅早就準備好的,然後給暗衛傳訊,叫人将這些人給送過來的。隻有這個年輕人,别說貴喜不知道,就是自己這會子也不知道這人的來頭。不是自己準備的,也不是郭毅找來的。那還有誰要對楚源出手呢?
是皇上?還是……金成安!
高明等沒有等多久,在抱着嬰孩的幾個婦人進去之後,就有宣旨的太監小跑着過來,叫他們進去。
皇宮還是那個皇宮,半點都沒有因爲他們不在朝堂而有絲毫改變。這就更叫人心裏不是滋味起來。他們魂牽夢繞的,都想再回來。但等能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隻有他們牽挂它。。
權力這東西,就是這麽無情冷酷!
高高在上的還是帝王,龍椅還是那把龍椅,隻是坐在上面的人,已經不是當年他們對着磕頭的人了。
一時間越發的誠惶誠恐起來,“陛下萬歲!”
永康帝擺擺手,“起來吧。”一個個的年邁成這樣,出個好歹來,成了他這個帝王不慈了。
一邊的金雲順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繼續問下去,隻得回頭看了一眼永康帝。
卻見永康帝雙眼一閉,又‘傷心’去了。
金雲順隻得自己來問,“甘海潮一案,你們都是知情者。都知道多少,一一道來。”
哪個是知情者了?
折子上的東西雖然是看了,但還是害怕被問個底掉。畢竟每個人都隻知道自己手裏的東西,而不知道别人的折子上都寫的是什麽。
于是高明就站起來,“回禀陛下,太子殿下。老臣們都已……年邁,說話大家都……未必……聽的真切……老臣這腦子……如今也是不中用了……一氣說下來,恐有遺漏。這折子……”他磕磕巴巴的說着,又顫顫巍巍的從懷裏将折子給掏出來,“這折子……是臣早年就準備好的,隻是重抄了一遍,想來不會有遺漏……”說着話,就喘着粗氣,顫抖的雙手舉着折子。
金雲順就看了高明一眼,還真是人老成精了。剛才進大殿的時候,那腿腳看着可麻利着呢。轉眼這就老的手都不受控制了。說話馬上也磕巴起來了。甚至還人老糊塗,腦子不記事了。這是防着要是有了萬一,好脫身的吧。
人老,體弱,還糊塗!皇上還真能治他們的罪?
高明的話一落,十幾個老頭,都開始掏折子,然後都‘年老體弱’了起來。
金雲順看了來福一眼,來福這才下去收折子。等收到後面這個年輕人的時候,他的手微微的頓了一下,這才将折子拿過來。
金雲順哪裏能一個人看?馬上将折子又轉手散發到幾個大臣手裏,叫他們交換着看。
然後高明等人這才又從袖籠裏将一人拿出一本賬冊來,“這就是物證。”
來福又收了一次,心裏對雲隐公主更怵了幾分。這賬冊哪裏會這麽巧,剛好一個一本,分開保管。這根本就是早就設計好的。而且做成這樣就是根本沒打算隐瞞别人。
打今兒往後,看誰還敢說這位是來曆不明的公主。來曆不明都敢這麽嚣張,這要是上了族譜,還了得。
就是金雲順對着林雨桐多少也忌憚了起來。他突然覺得,這根本就是雲隐在變相的示威呢。
可她一個公主,這麽做又是爲什麽呢?
他有點拿不準她的意思,又想到剛抱進宮的孩子出身謹國公府,他這心就又提起來了。要是她站在這孩子的身後,自己又該怎麽辦?
一時之間心緒有點煩亂。
郭常和揚了揚手裏的折子,“陛下,臣手裏的折子上,詳盡的記錄了楚源二十年來,跟北遼交易的時間,地點,接洽人,以及交易糧食的數額。”
二十年?先帝在位時間不長,也才十六年而已。
楚源竟然就跟北遼交易了二十年。可楚源是先帝的心腹,怎麽會出現這樣的纰漏?
永康帝眼睛睜開,一下子站起來,手都開始抖了。先帝登基以前,跟北遼之間是怎麽回事,自己很清楚。當年晉王的死,就是父皇借了北遼的手做成的。如今,楚源跟北遼的關系被揭了出來,那麽再往下深挖,會挖出誰呢?他猛地一拍禦案,将禦案上的鎮尺拿起來,順手就往楚源身上砸去,“混賬!欺瞞先帝至此!朕如何能容你。”
甘氏嘴角嘲諷的笑意一閃而過,這是想先把先帝給摘出來吧。這麽想着,就又看了林雨桐一眼,這個姑爺可真是會拿捏分寸。别的折子都不用看了,隻這一條叫人抓住了把柄,皇上就非殺楚源不可。這罪名隻能是楚源背了。根本就不給他辯解的機會。而另一方面,這個折子,也是留了一個線頭。等将來……往下稍微挖一挖,就能将先帝給揪出來。那麽金家這個天下,可就沒那麽穩固了。
見鎮尺砸在楚源的肩頭,楚源身子猛地就歪了一下,“……臣……臣……”臣真是冤枉!
永康帝冷笑一聲,“怎麽?無話可說了!”
楚源搖搖頭:“臣……冤枉!”
“冤枉?”永康帝冷笑一聲,“朕來問你!”說着,他起身,朝禦階下走去,“侵吞賦稅的事,你有沒有幹過?”
楚源沉默了,這事他幹過。
永康帝指了方召:“折子上說,你任雲州知府期間……”
方召‘噗通’一聲跪下:“陛下!臣有罪!當時這事極爲蹊跷,楚丞相說會詳查……陛下,許是别人做的,楚丞相沒查出來罷了。”
永康帝冷笑一聲,不理他,轉臉就看向楚源:“還不老實交代!”
楚源閉了閉眼睛,這事瞞不過。他終是點點頭:“這是臣之過。”當時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意思,沒有先帝的首肯,自己也沒能力給雲州減免賦稅。自己唯一做的,就是在這中間,夾在了一部分給金成安的馬場的糧草,僅此而已!但如今,這話他不敢說!
永康帝眼睛一閃,這老家夥,隻說有過,卻不認罪,這就是想告訴朕,這裏面有先帝的手腳。
“你謊報雲州的災情,欺瞞先帝。”永康帝怒道,“方召,你來告訴朕,那一年有沒有災情?除了減免了你們賦稅,可收到過朝廷的赈災錢糧?”
方召跪在地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其實心裏多少有點不明白皇上這是怎麽了?最開始消極的不審不問。等證據來了,半點都不查證證據的真假,就大發雷霆。難道真是因爲楚源欺瞞了先帝而動怒。這麽想,似乎也有道理。他趕緊道:“并無災情,也并無赈災的錢糧。”赈災錢糧這事,他真不知道。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永康帝點點頭,轉臉就叫道:“郭常和,你号稱是朝堂萬花筒,你那腦子裏無所不包。你來告訴朕,那一年,戶部可撥了錢糧給雲州?”
“是!白銀十萬兩,糧食三萬石。”郭常和還真就是張嘴就來。
永康帝附身看向楚源:“那你告訴朕,這些錢糧都去哪了?”
楚源嘴角動了動,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都是老臣之過!”
這話再次說出來,大家都聽出點意思了。楚源這還是不認罪啊!過錯和罪責,是兩碼事。
永康帝明白楚源的意思,這是說他作爲臣子,沒有做好勸谏先帝的本分,這是他的過錯。死不認罪,這是想跟朕講條件啊!
難道今兒這案子還得往後拖,可這一脫,變數就大了!
正爲難呢,大殿裏站出個青年人來:“陛下,草民這裏還有證據證明,楚源通敵賣國之罪。”
衆人就不由的都朝這年輕人看去。這人是誰,還真沒有人關注過。
永康帝眯了眯眼睛,覺得視線又有些模糊了,看的不甚清楚了。于是強撐着招招手,“近前來說話。”
那青年上前來,直直的跪在永康帝面前:“草民苗壯,見過陛下。”
“起來回話。”永康帝看了這青年一眼,“你有證據?你有什麽證據?”
“草民苗壯,姑母乃是謹國公金成安的妾室……”苗壯起身後,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林雨桐‘蹭’一下就站起來了,金成安的妾室,又姓苗,難道是苗姨娘的娘家人?
可自己從沒聽四爺說過他找到苗家後人了。而這個苗壯又偏偏是跟着四爺安排的證人一起進的宮。這是怎麽回事?四爺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怎麽這個時候了,苗家人會來插一腳?
跟林雨桐的震驚不同,楚源此刻的臉一下子就變的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