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就看着緩緩的走到最前面位置的兩個人。
年輕的男子一身青袍,沉穩儒雅,内斂清華,要是不叫破,還以爲是哪個大家的公子。他身畔的女子,在衆多男子的注視下,也沒有半點局促。她衣着素雅,面容含笑。是跟大多數女子的謙卑羞澀明顯不一緻的。
原來這就是皇上和皇後。
四爺笑了笑,“朕今兒帶着皇後過來,就是想聽聽諸位最真實的想法。倒是驚擾大家了。”
這話一出,才算把衆人驚醒。
康暢往過道一站,馬上跪了下去:“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這一動,站在大堂裏的衆人或是願意,或是不願意,都得跪下,低下頭來行禮。
四爺擺擺手:“都起來吧。朕知道各位的風骨,即便跪下,也未必就是臣服。”
這話停在康暢的耳朵裏,就覺得四爺這話很有些諷刺的意思。看似是敲打這些人,但未必不是諷刺他們。真要是有風骨,剛才會不會跪。不會彎下腰,低下頭來。那麽既然彎腰低頭了,那這身風骨也得大打個折扣了。一邊裝孫子,一邊又标榜高傲的裝矜持。實在讨厭的很。
這話一出,果然,口裏連稱不敢的人,就少了一半。
而另一半隻是站起了起來,并沒有應答。看來,他們對四爺的話反而是認同的。
這一夥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康暢邊跟着衆人起身,心裏邊念叨。
方長青已經叫人搬了椅子,放在了前面,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忙低聲道:“皇上,臣今兒壞您的事了吧。”
四爺擺手,“沒事。早一步遲一步的差别。”
方長青這才退到一邊,默默的站在四爺的身後。
等兩人在前面落座了,還真就有幾位胡子花白的,緊跟着也坐下了。
林雨桐心裏愕然,這還真有倚老賣老的。四爺不會叫衆人站着,一會子肯定會賜座的,但這态度,是不是多少就有點問題呢。
看到有人真的不請自坐了,剩下的人倒是左右爲難了起來。不知道是該坐下還是該站着。
林雨桐這時候就看出點意思了。這些人哪怕是同一個陣營,所持的觀點接近,但真遇到事的時候,就未必真的能同聲一起。
四爺仿佛沒發現場中的情形一樣,擡擡手,往下壓了壓,“都坐吧。坐下好說話。”
伺候的小心奉了茶過來,林雨桐端着茶還沒端穩,就聽到一蒼老的聲音道:“皇上,恕老夫直言,這裏并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皇後娘娘,身爲一國之母……”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方長青狠狠的咳嗽了一聲。
不用問,這個說話的,隻怕是方家的人。
這會子方長青的臉色,林雨桐不用看,也猜的出來。
她也沒想到,這人一上來,就将槍口對準了她。
林雨桐端着茶,慢慢的吹了上面的浮沫,才淡淡的道:“沒關系,說吧。皇上請客,本就是叫大家暢所欲言,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本宮聽着呢。”
四爺心裏就不由的一笑,她甘願縮在自己的羽翼下,但并不意味着,她沒長着翺翔九州的翅膀。遇強則強,無事便縮。這才是她的本性。
方家的老族長還沒有說話,方長青就躬身道:“皇後賢明,實乃女中智者。”他說完,站直看着老族長道:“娘娘樸素節儉,不愛奢華。如今貴爲國母,依舊同普通婦人一般,伺候公婆,洗手做湯羹,親自撫育大公主,不假她人之手。比之衆位家裏的夫人,難道稱不上一句典範。”
這話雖是偏着林雨桐的,但林雨桐和四爺都不高興。
林雨桐覺得方長青對于她的定位出現了偏差。隻做一個好妻子,其實是做不好皇後的。但她又不能反駁。方長青急于說話,不過是想阻止方家的人再出言放肆。
四爺覺得,很有必要将方長青這個秘書調離了。這樣一個在一邊觀察着他們私生活的下屬,怎麽也叫人高興不起來。
林雨桐算是明白了,這些人說來說去,還是老生常談,皇後嘛!最賢明的做法,就是該爲皇上充盈後宮,廣納妃嫔,綿延子嗣。
方家敢挑這個頭,未嘗不是一種試探。帝王通過納妃,鞏固同臣下的關系,就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如今在這裏的可都是大家族,尤其是南地的世家。因此,他們覺得,皇上想要用世家,最好的辦法,當年還是廣納世家女子。
林雨桐恥笑一聲:“本宮是不是好妻子,皇上說了算。本宮是不是好主婦,家裏的公婆說了算。本宮是不是個好母親,本宮的孩子說了算。本宮是不是個好皇後,不是你們說了算,而是那些從大災大難中能夠沒有餓死,僥幸活下來的人說了算。至于說本宮賢良不賢良,不在你們的口中,不在史家的筆下……”她說着,就指了指外面,“而在外面,在外面百姓的口中,在坊間的言談中。沒有人比他們的眼睛更亮,沒有人比他們的評價更直觀。”
所以,你們的看法,在我眼裏,全都是狗屁。
史家的看法,對不住,隻要我活着,他們就不敢瞎寫。等我死了,又要要真有能耐篡改,我也不知道了。關我鳥事。
史書能篡改,敢這百姓們口中口口相傳的,卻是最質樸實在的。
這言下之意,不用說完,說到這裏,這未盡之語衆人瞬間就能領悟。
本來以爲皇上巴結着他們,親自過來,更是給他們面子。要不然何須禮賢下士。
沒想到一上來,隻不過提了一句根本算不上是事的事,倒叫這位皇後一頓排揎。這是鬧什麽?
方家的老族長臉色漲的通紅,不能對着林雨桐發作,卻狠狠的瞪了方長青一眼。
這方家人的眉眼官司,這會子沒人在乎。他們都朝四爺的臉上看去。
皇後的态度在他們看來,沒什麽要緊的。關鍵是皇上的意思。再說了,如此處處伸手,僭越肆意的皇後,皇上真的對皇後就沒有嫌隙嗎?
這是恃寵而驕還是持功自傲?他們都更傾向于後者。
誰都知道皇後爲皇上奪取江上,立下了汗馬功勞。但若是她一位的仗着功勞如此肆無忌憚,也許,根本就不用多話,皇上遲早也有受不了的時候。
方長青有些無奈的看了林雨桐一眼,他剛才那麽說,就已經是在位她開脫了。一個賢惠的妻子,總好過幹政的名聲吧。她倒是直接挑在了明處。
四爺擡眼掃了一眼衆人,“朕請衆位來,爲的是天下大事。沒想到衆位卻盯着朕的内帷。”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失望,一點也沒有掩飾,“這就是所謂的世家風範?于國無功,于民無益,汲汲營營……”
“皇上!”四爺的話還沒說完,一位白衣老者,就站了起來,“皇上不可隻因爲方家,就對世家有誤解。世家能綿延至今,怎會如此淺薄。”
方家老族長頓時面色一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對方。
林雨桐眉頭一挑,很好,内鬥開了就好。
不相互争鬥,擰成一股繩,四爺還有什麽理由将這些人都聚攬在京城,不讓人家回去呢。
四爺擡眼,“這位是王平遙老先生吧。朕聽呂先生說過。”說着,他就站起身來,“今兒時候也不早了,朕就不多呆了。衆位我也見了,也算是有了一面之緣了。”說着,就拉着林雨桐起來,往外走,從王平遙身邊路過的時候,腳步一頓,出言道:“老先生明兒進宮,朕想單獨跟老先生談談。”
單獨召見,這還是頭一次。
若是皇上接受世家,這總會有個親疏遠近。而今天,方家吃癟了,但是王家卻順勢上去了。
四爺眼睛一瞟,看了王平遙身邊的一位,問道:“這位是白家……”
“老夫白甯軒見過皇上。”白甯軒怎麽也沒想到,皇上會認得他。不免心中多少有點自得。白家跟王家比起來,差的遠了。要不然,也不會唯白家馬首是瞻。
白鶴此次來京城,不就是配合王平遙嗎?
誰知他還沒自得完,就聽皇後輕聲道:“這白家,跟方家是姻親。”
方家得罪了人,白家卻成了捆綁的。白甯軒心道一聲不好。
四爺點點頭,看了白甯軒一眼,擡腳就走。林雨桐一瞬間真覺得,自己有成爲奸後的潛質。
方長青暗暗苦笑,皇上和皇後這是明顯在挑撥世家之間的關系。本來,豪門大族跟世家就有些不合,這已經算是牽制了。沒想到啊,這兩位又來了這麽一手,原本在剛才還站在同一陣營,統一戰線的人,立馬走向了對立。
王家跟白家親近,卻半點不考慮方家是白家的姻親,順勢踩了一腳。
而白家,也因爲此事,本牽連。估計,這會子,白甯軒不僅對方家有意見,對王家心裏也有了芥蒂。
這還真是林雨桐整天挂在嘴上的話,這計謀不在于多高明,管用就行。
他微微一歎,說到底,還是人心裏的貪欲在作祟。
這邊還沒感歎完,就見康暢跟狗攆了的兔子一般,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