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雨停了。
外面的空氣瞧着也清爽。四爺難得有空,跟林雨桐一起陪着殷老二和錢氏在家裏的園子裏轉轉。
這個季節,湖裏也隻剩下蓮蓬還能摘了。偶爾有幾尾魚遊過,也勾不起人的興緻。這些家養的,跟野生的可真是差了太多了。
四口人坐在亭子邊上,殷老二就低聲道:“你大伯和你三叔,找回京城了,你們知道嗎?”
黑七早就禀報過了。
四爺點點頭,“回來就回來吧。三郎在府裏養着呢。還能叫他們餓着了?”
殷老二點點頭:“我也就是這麽說的,他們上門要求見,被我給擋了。見不見的,有啥意思?三郎那孩子吧,以前瞧着不成事,現在倒是長進了。聽說銀子也是不少賺。對養在家裏的閑人,也都沒說過什麽過分的話來。瞧着挺大方的。”
有錢了自然就不摳唆了。錢是人的腰杆子。
四爺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這不是三郎大方了,是三郎明悟了。知道給他一個爵位的另一層意思是什麽了。
錢氏将石榴籽剝出來,全都端給林雨桐吃。
林雨桐笑着遞給蘇嬷嬷,“搗成汁子端過來吧。”
正說着話,吳春來就拿着折子走了進來,呈給四爺,“這是李大人呈上來的。”
李季善?
四爺拿着折子,随意的掃了一眼,就遞給了林雨桐,林雨桐拿到手裏一瞧,險些笑出聲來。
原來,李季善在即位诏書上,給四爺安排了一個極爲不一般的出身。
“怎的了?”殷老二見四爺兩口子都一副憋笑的表情,就不由的問道。
四爺從林雨桐手裏拿過折子,笑道:“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這就是下面的人寫的兒子出生時候的事,要不,兒子說給您聽聽?”
殷老二點頭,“那你是得念念,你出生的時候,他們也都不認識你啊。這事,除了我跟您娘,他别人也不能知道。更不能比我們知道的還詳細。”說着,他就撞了一下錢氏,“你說是不是,他娘。”
錢氏深以爲然,兒子是她生的,誰比她更了解?
四爺咳嗽了一聲,就笑道:“這位福田先生,是這麽寫的。他說啊,當年爹你,有一天,在夢裏夢見了一條大金龍……”
“拉倒吧!”殷老二嘴角一撇,“那時候吃都吃不飽,還夢見大金龍呢?要夢,那也隻能是夢見了大黑豬。再不濟,也是一隻肥雞。菜花蛇也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大金龍。”
這話一說,周圍伺候的人都立即低下了頭。
錢氏一拉殷老二,示意他閉嘴,繼續聽。
四爺就道:“正在爹夢見一條大金龍的時候,猛地,就響起了雷電之聲,驚天動地啊!爹你就被驚醒,于是出門去查看,結果,那金龍就直接從門外飛了進去,直撲到我娘的懷裏,然後就不見了。緊跟着,我娘就懷孕了。”
“扯淡!”殷老二一下子就蹦了起來,“你娘懷孕,那是你爹我的功勞。要真是别人的功勞,我也不能幹休啊。”
錢氏一巴掌呼在殷老二的手背上,叫他閉嘴。
但殷老二委屈啊,“他娘的,老子早就知道這些讀書人的花花腸子多。明明是老子的兒子,叫他一動筆杆子,咱自己的兒子怎麽就跟老子我一文錢關系都沒有了?”
四爺含笑,繼續道:“我娘懷孕的時候,就去村邊的河裏去洗澡……”
一句話還沒念完,錢氏就猛地一拍桌子,臉氣的通紅。誰沒羞沒臊的去人來人往的河邊洗澡啊?有毛病吧!
殷老二這次倒是鎮定了,“别氣!别氣!咱不跟他一般見識。”
四爺看了兩人一眼,繼續笑:“我娘在河裏洗澡的時候,那天邊突然傳來了鼓樂之聲,緊跟着,五彩的祥雲就從天邊悠悠的飄了過來。到了我娘的頭頂之後,就化成了一個一道彩練,晃晃悠悠的就下來了,直接裹在我娘的身上,給我娘遮擋身子……”
“去他娘的。”殷老二罵道:“這不是糟踐人嗎?說的好像我不給你娘衣裳穿似得。”他扭頭看錢氏,“那些年日子是難過,天可憐見的,我絕對沒叫你少了衣衫穿吧。那時候,我給你娘買了棉布,不娘硬是用麻布做了衣服,用棉布給你跟你哥用。還五彩祥雲當衣服呢?要真那樣,我跟你娘早上天了。”
四爺不理殷老二吐糟,笑着繼續往下道:“我娘洗完澡之後啊,那整條河啊,頓時就紅光燦爛,數不清的三尺長的鯉魚,翻騰着往上跳躍……”
“那要是真的,咱家靠打漁都發家了。”殷老二吸溜一聲口水,“你娘要真能洗出這麽多鯉魚出來,天天叫你娘泡在河裏都行啊。”
這話氣的錢氏又呼了一巴掌過去。林雨桐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給笑噴了。
這想象力啊,真不是一般的豐富。
四爺也笑了,沒法子繼續了,隻得把折子合上,對殷老二和錢氏道:“您二老聽聽,兒子在人家的生花妙筆下,已然不是人,而是神了。”
“你倒是成神了。”殷老二哼了一聲,“可我怎麽聽都覺得我跟你娘成妖呢。”他跟着就歎了一聲,“你爹不糊塗,知道這些老大人這麽寫是爲了什麽?人家那戲上都唱了,這皇帝出生的時候,都是有異象的。人家都有,咱們怎麽能沒有呢?這皇帝是啥啊,可不就是人間的神靈麽?等大家都把你當成神了,才能又敬又怕。即便咱們自己知道咱不是神,也要讓老百姓都覺得咱就是神。這沒有了神靈可以叩拜,也就不能說是人間了。這道理你爹我懂。成吧!就這樣吧。”十分委屈的樣子。
四爺拍了拍殷老二的手,“爹啊!兒子還能叫您老委屈了?”他把折子随手就扔給吳春來,“這玩意啊,越聽越像是戲文,假的很!也虛的很!我是爹娘的兒子,這個,說破大天去,也變不了。”他看向林雨桐,道:“我看,這诏書,就該直言,直言咱本就是至貧之家。上不起學堂讀不起書……”
林雨桐還沒說話,邊上的吳春來就接話道:“爺,這些痛苦窘迫之事,說出來,恐怕會玷污天子的龍威啊。”
四爺擺擺手:“這龍威啊,不是靠身上的龍袍和屁股下面的龍椅撐起來的。隻要是皇帝,就是穿着破衣爛衫,蹲在木頭樁子上,那也是皇帝。要不是皇帝,你就是再吹的天花亂墜,也不過是徒增笑料耳。”說着,就擺擺手,“行了,給李季善送去。将爺的意思傳到吧。”
吳春來看了林雨桐一眼,見林雨桐微笑點頭,沒有要勸的意思,這才轉身出去了。
“四郎,行嗎?”殷老二搓着手,“你老子我的名聲,以前可算不上多好。你娘又是……不能說話。這爹娘身上的醜,都連累了你了。”
“醜什麽?”四爺安慰道:“從一無所有到天下之主,兒子不光覺得這出身不醜,反而榮光的很。人家會覺得,這麽一個腿上的泥點子都沒洗幹淨的泥腿子皇帝,真是了不起!哪裏會嘲笑?又有誰敢嘲笑?”
這話才說的兩人的神色好了起來。
而另一邊的李季善卻拿着退回來的即位诏書發愣,直到小童進來要掌燈了,才晃過神來,“吩咐下去,備轎!去劉府。”
劉叔權對于李季善的來訪,還真是詫異了一瞬。
“師兄啊,您這貴腳踏賤地,叫我十分惶恐啊。”劉叔權笑着将人給迎了進去,連連的客氣道。
李季善擺擺手:“師弟啊,你就别擠兌你師兄我了。”他拿着手裏的即位诏書搖了搖,“這不,寫好的诏書,想叫師弟給潤色潤色。”
劉叔權親手捧了茶過去,“潤色可不敢當,誰不知道師兄你是生花妙筆啊。”
“我這如果算是生花妙筆,師弟你可就是巨筆如椽了。”李季善不由分說的将诏書塞了過去,“哪怕指點指點,師兄也感激不盡。”
劉叔權擡眼看了李季善一眼,才低頭翻看。半晌才道:“以在下來看,并無不妥。”
李季善就擰眉問道:“當真沒有不妥?”
“沒有不妥。”劉叔權語氣十分肯定。他合上折子,“不過,四爺卻未必喜歡。您這是被退回來了,是也不是?”
李季善就吸了一口氣:“看來還是師弟更理解四爺的心思。隻是,如此一來,這份诏書可算是開了先例了。”
“那起草诏書的師兄也能跟着名垂千古了。”劉叔權呵呵一笑,就經折子給遞了回去。
李季善看劉叔權的神色,确定他并沒有因爲要修改折子的内容就認爲不妥當,心裏才松了一口氣,“你這個人啊,不光是筆下是當朝第一,就連你這張嘴啊,也是當朝無二。叼絕無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