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轉着手上的扳指,細細的聽着。不得不說,這位人稱青田先生的劉叔權,是個人才。
不光是眼光準,還真有幾分急才。
這邊正想的出神,就見青田先生一拱手,“那些所謂的起義的義軍身上都有這樣的毛病。然四爺依舊是朝廷的鎮國公,在下所說這些跟四爺所率之部,沒有什麽關系。聽說在京城,四爺開設了學堂,教授蒙童。不論出身,一視同仁。這不正是‘有教無類。’不是尊孔孟又是什麽?”他回過身,看向李季善,“師兄,你說是不是?”
福田先生幹笑了兩聲,朝劉叔權拱手。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讨厭,長了一張讨巧的嘴,每每吃虧都在于此。
四爺擺擺手,“今日已晚,青田先生不妨就先住下,咱們明日再談。”
方長青趕緊起身,“四爺身上還有傷,理當早點歇息。”
劉叔權和李季善忙惶恐起身,兩人隻顧着鬥氣,倒是把這一茬給忘了。
劉叔權還要推辭,四爺忙道:“青田先生不要推辭,何茂那小子不是還沒回來嗎?且安心住着吧。我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咨詢先生,切莫推辭。”
劉叔權這才應了下來,跟着方長青退了出去。
等屋裏隻剩下四爺,他才疲憊的趴下。問吳春來道:“那個何茂,伸手如何?”
吳春來低聲道:“倒是跟鐵帥打的不分上下。”
這倒叫四爺有些詫異,“明天領他來見見。”說着,低聲又吩咐道:“一會你瞧瞧的叫了方先生過來,爺有事要吩咐。”
方長青來的很快,“爺該安心歇着才是。”
四爺指了指一邊的椅子,叫他坐了。問道:“依你看,這個李季善如何?”
方長青有些沉吟,相比去李季善,他當然更喜歡劉叔權這樣的人。但四爺問他,就不是問他這個人的品行性情,而是問這段時間的搭檔,此人理事的能力如何。“李季善這個人,倒是有些讷言敏行的意思。”
就是說這個人嘴上功夫不行,大不了嘴炮。但是處理事情的本事還是有的。
四爺心裏微微點頭,方長青看人,很少有摻雜個人情感的時候。這也正是他所看重的。有時候,就需要有這麽一個潤滑劑,倆調節各方的關系。“有空了,你可以跟他談一談,問問他,劉叔權是個長于言而短于行的人,他到底想做個什麽樣的人?”
方長青一瞬間就明白了。劉叔權四爺也要用,是當謀士在用。這就是他的定位。而李季善想要出頭,就得找準定位,四爺是想叫他踏踏實實的處理繁雜的事務。
他一瞬間又想到了自己,四爺叫自己去傳話,傳的又是這樣的話,那麽這話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自己的定位又是什麽呢?四爺已經給自己選好了。叫自己去傳話本身就是态度。
他心裏歎了一聲,恭敬的應了,這才轉身出去。
四爺慢慢的合上眼睛。方長青能力本事都有,但就是少了一份棱角與堅持。
每個人身上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端看怎麽去用他們了。
他眼皮越來越重,但心裏卻松了一下。到現在爲止,他這個草台班子才算是基本搭起來了。
緊跟着,他好像就看見林雨桐從遠處的桃花樹下走來。隻是有些看不清楚容貌,好像是福晉的樣子,又好像是穿着白襯衫牛仔褲的樣子,他有些分辨不出來了。
隻有看到她的眼睛的時候,他才能确定,那就是她。她看着他,眼神總是暖暖的,叫人一直都暖到心心窩裏去。
等第二天醒來,他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爺,哪不舒服嗎?”吳春來小心的問道。就怕身上的傷有反複。
四爺擺擺手,“沒事!夢見夫人了。這邊的事情盡快的理一理,咱們先回京城吧。夫人等着呢。”
吳春來看了四爺的後背一眼,到底不敢言語。再着急,也該是先養好傷再說啊。
林雨桐還不知道四爺已經打算往回走了。不過,她今兒依舊很高興,因爲千盼萬盼,終于把秦毅給盼回來了。
她早起在院子裏練劍,蘇嬷嬷就急匆匆的進來,“秦将軍已經到了府門口了。還帶了不少人回來。”
帶什麽人回來不重要,重要的事秦毅的事情究竟辦成了沒有?
她二話不說,扔下手裏的劍,就往出跑。
“夫人!”秦毅看見林雨桐,趕緊行禮。
林雨桐見秦毅整個瘦了一半,原來的大肚腩整個都沒有了。。反倒顯出幾分儒雅來。她趕緊扶了他起來,“快起來,這一趟辛苦了。”
“幸不辱命。”秦毅站起來,就對林雨桐大聲笑道。
林雨桐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就綻放開來,“幹的好!記你一大功。”
秦毅轉身,指着一排的馬車,“夫人,您看我把誰給您帶回來了?”
林雨桐朝另一邊望去,瞬間就驚喜了,“三哥!”
那小夥子馬上就轉過身,“妞妞!”
鄉土氣息十分濃郁的名字,叫林雨桐僵了一下。
她飛快的跑過去,“大伯呢?大伯娘呢?”
話音剛落,車鏈子就撩開,“我都說了,不要再叫妞妞了,妞妞如今是貴人,哪能這麽叫呢?”
說話的不是小朱氏還能是誰?
林雨桐歡喜的去扶小朱氏,“大伯娘,你們來了,我們就不擔心了。我爹我娘整天念叨,就怕你們在南邊過的不好。”
小朱氏下來,就扯着林雨桐,“還有人呢?你表叔表嬸他們都來了。”
林雨桐還沒反應過來,秦毅就扶着林濟世過來,低聲解釋道:“夫人,這次回來,在江面上沒出事,多虧了朱家。”
朱家,就大伯娘的娘家,也是林家老太太的娘家。自家老爹跟大伯就是在朱家長大。
林雨桐秒懂,立馬親自去迎了朱家的人。
然後請蘇嬷嬷先将人帶回府裏安置。林雨桐親自到了範家的車馬前,以晚輩禮,将範先生的家眷給接了下來。
整個府裏一下子就喧鬧了起來。
林雨桐先打發人去接林濟仁和金氏,然後才将秦毅請到書房。
“……屬下這次去,走的是馬航的路子。但是并不順利。出了咱們,好似還有什麽人盯上了這些糧食……打聽了好些日子,才發現影影綽綽的,好似跟趙王有關……屬下還以爲辦不成了,不成想,張閣老暗地裏倒是幫了咱們一把……本來,屬下想着,一次性運輸不便,想斷斷續續的做這個交易。後來,張閣老叫人暗示,像是說,此時不出手,怕是再想要可就沒有了。我一想,這趙王既然盯上了,就不會輕易撒口……雖然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但還是吃到咱們的肚子裏更劃算一些……要不是趙王的銀錢不夠,馬航不肯撒手,隻怕還真就輪不到咱們了……即便如此,屬下帶出的金子還是不夠……”說着,他的聲音就低了下來,“爲了籌措銀子,屬下拜訪了不少商家,承諾若是以後咱們……給予他們一定程度的便利……屬下本來不知道朱家跟四爺和夫人的關系,冒昧的上門……誰知道朱家的大爺,二話不說,将家裏的所有産業都賣了,将銀錢交給屬下……足足十萬兩……之後,朱大爺才說都是自家人的事……屬下就尋思着,這親眷在金陵,不怎麽保險,這不就都給帶回來了嗎?糧食也已經走海路,過兩天,就該到塘沽口了……”
林雨桐的心一松,“行!這事辦得好。你先回去見見家人,好好的睡一覺,塘沽口那邊,還得你盯着……”
秦毅也确實是累了。利索的退了出去。
林雨桐心裏卻反複思量着秦毅的話。
第一,趙王盯上了朝廷征收上來的稅糧。可是,他要這麽多糧食幹什麽呢?買賣?不對,他就是再傻,也知道這裏面的風險。爲了銀子,他不值當。要是不爲了銀子,他又爲了什麽?用糧食養私兵?可這私兵又養在什麽地方呢?她一時間還真有些想不通。
第二,趙王想要糧食這事,并不是什麽秘密。要不然,馬航也不會坐地起價。可既然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朝廷爲什麽沒有任何制裁的手段呢?難道私兵不是養在南邊,不會威脅到如今的朝廷?
第三,張閣老爲什麽會幫秦毅?是蔣夫人的緣故嗎?林雨桐搖搖頭,直覺告訴他,不是!可張閣老對朝廷一直抱有幻想,怎麽會做出有損朝廷利益的事呢?
第四,商家紛紛借銀子給秦毅,可見朝廷在他們心裏的位置了。連商人對朝廷都失去了敬畏之心。看來真是走到了窮途末路了。
而朱家的反應,對林雨桐而言,是個意外。不否認他們有自己的私心,這個獻上家産的契機把握的實在是好。但這也屬于人之常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