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輕笑着,給兩人斟上酒。
黃芩這才端起酒杯喝了,來掩飾被對面這老貨揭開他老底的尴尬。
林雨桐又給黃老将軍續上一杯,“老将軍,您要是想要京城,無非是兩種辦法。一種就是圍而不殲。可這行不通啊。京城裏有趙王爲了造反而囤積下來的糧食,隻要精打細算,我可維持這京城半年不會餓死人。也就是說,我隻要撐過半年,就無憂了。因爲四爺必定會及時回援,到那時,原本成不了事的數萬人馬,也成了戰場上幸存下來的精銳。老将軍,你這城外的五千兵馬,面對我們内外夾擊,真的有勝算嗎?老将軍勇武,我從不懷疑。但這中間枉死的人真的值得嗎?尤其是老将軍的部下,沒有死在邊疆的戰場上,卻死在他們曾經爲其流血和犧牲的人的手裏,值得嗎?”
“您還有另外一種辦法,那就是迅速拿下我這反賊的婆子。在您看來,這是對百姓傷害最小的辦法了。”林雨桐搖頭失笑了一下,“老将軍,您真的保證,能輕而易舉的拿下我?”
黃老将軍看着手裏的酒杯,這才目光銳利的看向林雨桐,“酒有問題?”
“酒是有問題。”林雨桐微微一笑,“但這第二杯卻是解藥。您敢喝嗎?”
黃芩端冷笑一聲,起來就喝,随即面色微微一變,“你還真是大膽,真敢給老夫解藥。”說着,就手掌一翻,朝林雨桐的手腕抓去。
林雨桐腳下一滑,輕松的就躲了過去,“老将軍,我并沒有冒犯之意,隻是想告訴您,就算是斬首行動,那也是我赢了您。我要真有歹心,老将軍還能來試探我的身手嗎?”
“小娃娃,你這逃命的步法确實精妙。”黃芩說着,就收回手,“但你要是以爲,沒有了老夫,城外的五千人馬就成了一盤散沙,那你大可試試。”
林雨桐也不言語,隻把袖子一揚,精緻的袖弩就露了出來。
“咦?”黃芩一下子被這武器吸引了目光。
林雨桐朝蘇嬷嬷招手,就見蘇嬷嬷拿着一架工坊做的連射弩出來。這當然不能跟林雨桐手裏的相比,但跟現在軍中用的□□比起來,可就先進了太多了。
“老将軍,請您過目。”林雨桐将□□交給黃芩,“真要戰,小女子憑着它,也不懼您。”
黃芩可是行家,一見這玩意,立馬神色就不一樣了,“這樣的東西哪裏能拿出來輕易的示人呢?叫敵國學去可怎麽好?”
林雨桐卻随意的一笑:“您要想學,隻管拆了它細看。但我敢保證,任何不懂的人都再也裝不上去了。”因爲四爺設置了一個小機關。這個機關卻是一次性的。拆開了再組合,就總是會覺得缺少一個零部件。
黃芩就不由的朝林雨桐看來,“還真是小看你這小娃娃了。沒錯,你今兒要是對老夫心存歹意,老夫能在你的手裏死好幾次。這裏面固然有老夫大意的原因,但不能不說,你這小娃娃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他拿着□□,有些愛不釋手,好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将□□放下。
“你們說的都沒錯,這京城,老夫注定是白來一趟了。”黃芩好不介意剛才的酒水有問題的事,拿起酒壺又給斟了一杯,“一會兒老夫就從哪裏來回哪裏去。”說着,他看向範東哲,“老兄弟,道不同不相爲謀啊。”
範東哲呵呵一笑:“你知道老夫是怎麽留下來的嗎?”他指了指林雨桐道,“是人家說咱病死了,咱這不就死了嗎?你如今在别人的地盤上,就不怕也被人家三言兩語給說‘死’了?”
黃芩猛地就回頭,看向林雨桐,“小娃娃,老夫現在已經‘死’了嗎?”
林雨桐恭敬的道:“老将軍,您不一樣啊。您戍守邊疆,就是一根定海神針。我就是再大的膽子,再沒有見識,也不會讓您這樣消逝的。沒有您在,北邊該交給誰呢?在大是大非面前,絕不敢含糊。”
黃芩上下打量了林雨桐一眼,“小女娃是比那些狗屁的一品大員懂大局啊。”
範先生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
黃芩卻不去看他,隻對林雨桐道:“你知道老夫爲什麽會帶人來京城?”
林雨桐看了範先生一眼,範先生微微垂眸。她腦子裏瞬間靈光一閃,“您這是取朝廷許諾給您的糧饷來了?”
黃芩哈哈一笑,“是挺機靈的。沒錯,朝廷下了旨意,叫老夫前來京城取原本就拖欠老夫的糧饷。”說着,他的語氣裏有些咬牙切齒。
範東哲卻哈哈的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卻下來了,“這就咱們的君上啊,這就是咱們忠心的朝廷啊。你這老匹夫離了老子,隻有被人家耍的團團轉的份。老東西,别管什麽狗屁朝廷了……”
“範老摳!你住嘴。”黃芩深吸一口氣,“老夫是大明……”
“老将軍!”林雨桐看着黃芩,“您是忠于君上一人,還是忠于天下萬民?你真的想好了?”
黃芩的嘴角又抿了一心,“小姑娘,你很會說話。但想叫老夫留下來,替你們去打着江山,那是萬萬不能。即便你不放老夫走,老夫從此也解甲歸田,再不會領兵打仗。”
林雨桐和範東哲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範東哲剛要說話,就被林雨桐壓了下來,她朝黃芩端正的行禮,“老将軍,還是那句話,在邊陲,您老就是定海神針。我從不敢因爲私念将您強留京城。老将軍稍作休整,我即刻打發人将您所需的所有糧饷準備出來,以後,再不會有讓老将軍爲了這些東西來回奔波的事了。每一季,我都會按時将糧饷給您送過去。遼東的安全,就是京城的安全。”她伸手,将老将軍放在桌子上的□□拿起來,恭敬的遞他,“老将軍,這樣的□□,我再給您配置一百架。不是我小家子氣,而是這東西還沒有量産,這是第一批。這一百架足夠裝備老将軍的親衛營。還請您收下。”
黃芩‘蹭’一下起身,驚疑不定的道:“小娃娃,老夫的話說的很明白,不會爲你所用。老夫的職責在邊疆。”
“我知道,就爲了您這份堅定戍邊的心,就值得。”林雨桐笑道:“老将軍本就是奉命取糧饷的,四爺也還是朝廷的鎮國公,自然聽朝廷的,将糧饷按數足額的撥給您了。僅此而已。”
說完,就轉身出去安排分撥糧草的事。
黃芩卻扭頭看向範東哲,“範老摳,她……她……她這是什麽意思?”
範東哲眼裏閃過一抹深思,卻不回答黃芩,隻拿着筷子就吃。
黃芩撇了撇嘴,拿起筷子直把肉往嘴裏扒拉,“好些日子沒吃肉了,這個香啊。”
他邊吃,邊朝範東哲看。見這老摳竟然真的不再說一句話,這心裏還真就有些不踏實了。
可等吃了飯,兩人走到城門口,看着一輛輛拉糧食的馬車出城,黃芩頓時面色就紅了。
從來沒有哪一次領糧食領的這麽痛快的。
要真是自己能拿下人家,人家被逼無奈,将糧食給自己也還罷了。可偏偏那小姑娘有兩次殺他的機會。一次是不動聲色的du酒,一次是那小巧的□□。都能輕而易舉的要了他的命。但是人家沒有。好吃好喝的待着,臨了不僅把救命的糧食撥付給自己了,還真的将那等要緊的□□,真的給他配備了一百架。
“老将軍,三個月後的今天,還是這個數目的糧食,全額按時運到。”林雨桐再一次鄭重的承諾。然後深深的作揖,“您保重!”
黃芩深深地看了林雨桐一眼,天黑的時候,才帶着人先一步走了,這運糧計數,不是一天兩天能處理好的。
等奔出十餘裏,他才又回頭看向京城。他的随從就問道:“将軍,怎麽了?”
黃芩呵呵一笑:“……好厲害的丫頭片子……”
邊防營上下如今都知道端的誰的碗,吃的是誰的飯,那他們這心到底會向着誰呢?
就自己一個人忠于朝廷有用嗎?沒用的!
下面的将士的心會被這一車車的糧食給收買了的。
這就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了。明知道她的打算,但他能拒絕嗎?
不能!因爲不能看着下面的将士餓着肚子上戰場。
就是死,也要叫兄弟們做個飽死鬼。可别跟蔣老将軍一樣,沒被敵人殺死,反倒被活活餓死了。
站在城牆上目送黃老将軍離開的範東哲輕聲道:“夫人啊,你這買賣做的可真是劃算啊。”
“先生,哪裏有什麽買賣?”林雨桐燦然一笑,“我是真心敬佩老将軍。”
範東哲一笑,這樣說也沒錯。若沒有這份心胸和見識,做不出這麽大氣的事。給這天下養了戍邊的軍隊,但同時也收獲了東北這廣袤的一片區域。
“這辦法是夫人自己想的?”範東哲問道。
林雨桐趕緊搖頭,“爺走時交代過。”她可不想太招眼。
範東哲卻笑了,“四爺是不是善于将兵,這一點我不知道。但從這事上,我卻看出,四爺是個善于将将的人。”
将兵,就是統禦士兵,代表親自領兵打仗。
将将,指的是統禦将領,支配将領去打仗。
林雨桐扭頭,“有什麽差别嗎?”
範東哲正色道:“馭将之道乃是王者之道,是帝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