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白氏,林雨桐就不免失笑。
她突然發現,沒有心胸,沒有韌勁,還真就受不了别人骨子帶出來的輕慢和不屑。
說到底,還是自身不夠強大啊。
四爺是在臘月二十三才回家。
回來的時候,不僅帶回來幾筐子鮮菜,幾頭豬,十幾頭羊,百十條魚,還給林雨桐帶回來十幾盆盛開的玫瑰。
“本來想剪下來給你帶回來的,可這大冷天的,用被子包着也怕凍壞了花兒,我幹脆叫人給連花盆一塊,給搬回來了。”四爺說着,就隻給林雨桐看,“都是最普通的野刺玫,也就這玩意冬天在暖房裏能種活了。”
林雨桐自然歡喜,這刺玫花不大,黃的,紅的,粉白的,倒也有些意趣,“如今還有這個,從哪淘換來的?”沒被人給糟踐了,也算是難得。
四爺就笑:“哪裏要淘換?這附近的皇莊孝敬上來的。”
“皇莊孝敬?”林雨桐拿着剪刀的手一頓,“他們會服軟?”
四爺冷笑:“要麽乖乖的孝敬,要麽下面的兵油子就進去搶了。東西一樣保不住,但區别卻在于前者能保住性命。”
林雨桐也不由的一笑,“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這話在哪裏都适用。”
四爺坐到炕上去喝茶,林雨桐叫人挑了兩盆大紅的,給錢氏送去,“擺在屋裏熏屋子吧。”
“這樣的花兒,就适合開在山上,成片成片的,還有個看頭。”四爺搖搖頭,“這單一支拿出來,有什麽可賞的?”
林雨桐一直就不會賞花,做了皇後,皇太後,還是不會賞花。雖然樣子做的十足的像,要真是叫她說出個所以然來,那真不行。她到現在也沒長出這根弦來,“隻要瞧着新鮮喜慶,我都愛。”
四爺搖搖頭,這就是沒有文藝細胞的人。
林雨桐将方家的事給四爺說了,就跟把包袱扔了一樣,再也不管了。反倒問起四爺改進兵器的事,“成不成?”這玩意,還牽扯到材料的限制,冶煉出來的鐵合格不合格,零部件的精密程度能不能符合要求,要想做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四爺卻點點頭,“雖然跟設想的有差距,但還是相對可以。能用!”
能達到‘能用’的标準,已經算是不錯了。
快過年了,四爺一樣清閑不下來。不少人帶着東西來求見,四爺還真不能不見。前院的大廚房,十二個時辰,都不熄火的。酒宴從來就不間斷。中午接着到晚上,晚上喝到天明的,一點都不稀奇。
四爺以前,見的人真心不多。如今呢,是半點不能拿喬,必須是體恤下情的,跟屬下是打成一片,處的跟親兄弟似得。遇到要緊的下屬,林雨桐都是自己親自下廚,做好了給親自端過去的。
别說是四爺不習慣,就是林雨桐都不習慣。
以前,也就是四爺的那些兄弟上門,林雨桐偶爾下廚。其他時候,誰敢勞動她?能記得叫廚房專門給誰添個菜,就是大恩典了。
兩人忙着外面的事,還忙不過來呢。直到年三十,才算是暫時能歇歇了。
好歹跟家裏人一起過吧。
誰知道又出了一件糟心的事。
殷杏扶着老爺子,站在門口要進來。
林雨桐看了蘇嬷嬷一眼,“不見,那邊的事,想必你們也知道了。除非那個叫紅娘的有事找上門,其他人一概不見。”
年三十要祭祖的,老爺子這時候過來,意思在那裏擺着呢。
林雨桐就沒鳥他。蘇嬷嬷和吳春來要是連他們都擺不平,就真該卷上鋪蓋卷滾蛋了。
誰知道到了大年初二,林雨桐和四爺回林家的時候,又被金氏說的事氣的一個倒仰。
“……也不知道那姑娘怎麽這麽厚臉皮!”金氏想起來就氣,“怎麽就纏着你大哥沒完沒了了?你說說,你嫁到殷家,殷家的姑娘再嫁到林家,這不是換親嗎?天天有事沒事就往家裏跑。我不給開門,竟然去外面堵你大哥……”
這姑娘說的是殷杏。
林雨桐安撫住金氏,“您放心,她再不敢來了。要是還來,您找我,我來出面。”
回去她就叫人叫了紅娘。
“……我也不問你那些細節,隻問你,這人你能不能看的住。”林雨桐氣惱的道。
紅娘就擡頭道:“夫人,我給杏兒妹妹看了一戶人家,不出正月就嫁出去,絕對不會再有這事。”說完,她有些欲言又止。
林雨桐也不催她,隻看着她說。
紅娘嘴角動了半天才道:“就是小姑她……夫人,府上是不是有個額頭上帶着疤痕的人?”
額頭上帶疤痕?
這不是黑七嗎?
“怎麽了?”林雨桐皺眉道。
紅娘就道:“小姑跟這個人,一直就沒斷了來往,我瞧着不妥當……”
林雨桐的臉當即就黑了下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晚上就叫人傳訊給黑七。
林雨桐有幾分怒不可遏,“你跟殷幼娘倒是是怎麽回事?”
黑七‘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小的該死!”
“你放肆!”林雨桐擡起腳就踹了出去。
如今,這功夫也練出來内力,黑七直接向後倒去。
黑七捂住胸口,“主子,小的想娶她爲妻!明媒正娶,三媒六聘,絕不含糊。”
林雨桐一下子就愣住了,“你說什麽?”
黑七的臉漲的通紅,“小的也知道,自己年紀大,她年紀輕,……”
“不是問你這個!”林雨桐的眼睛一下子變的冷然,“你要是覺得因爲她跟我們之間的關系而娶她……”
“主子!”黑七一下子就擡起頭,看向林雨桐,“主子!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有這想法。”
“那你頻繁的跟她見面是爲了什麽?”林雨桐冷聲問道,“當成是窯姐兒?”
“不敢!”黑七苦笑一聲,“小的年幼的時候,也是父母的掌中寶,疼愛有加。隻是年歲慢慢大了,身體的殘障也越發的明顯了。父母看我的眼神就變了。變得厭惡,變得像是看見了髒東西。有一天醒來,才發現自己在一輛馬車上,車上卻都是被賣了孩子。小的想回家,隻想回家,想回家找爹找娘。我拼命的逃,被人抓回去,打個半死,傷好了,我還要逃。半年我逃跑了五次,到底叫我給逃出去了。我一路乞讨到處打聽,按着記憶找回家,都已經是兩年以後了。我以爲娘會歡喜,爹會高興。可是到家裏,才看見爹娘抱着弟弟,逗着他玩。我就站在門口,爹娘也沒認出我來。娘拿了半塊已經發硬的窩頭,把我當成叫花子給打發了。”
“小的就是被爹娘給賣了的。當日知道她也是被親娘給賣了,心裏就有些不好受。等後來,又碰上一次,才知道她爹現在也嫌棄她……主子,她是個可憐的人,我是真心想叫她過得好的。”
“小的晚上去見她,絕對沒有苟且,也不敢輕薄她。她是晚上害怕的睡不着。她說,逃難這一路上,一到晚上,她過得就不是人過得日子……從那以後,就落下毛病,晚上不敢合眼……我在外面守着,就隻是在外面守着……”
林雨桐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她的過往,你都知道。你确實能接受她,一輩子對她好?要是不能,就别去招惹她。大不了殷家養她一輩子……”
“主子!”黑七抿了抿嘴角,“小的這樣的,憑什麽嫌棄人家?小的當過太監,殺過人。以前,身上還有那樣的殘障。如今不僅年紀大了,臉上還有這樣的疤痕。小的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是見不得光的,誰願意跟着小的。隻有她嫌棄我的,哪裏有我嫌棄她的?隻是,因着她是殷家的姑娘,小的心裏願意,但卻不敢說出來。要不是主子問,怕主子誤會,小的一輩子都不會說。”
林雨桐不知怎麽的,心裏蓦然的暖了起來,“你先回去吧,我問問她,要是她願意,就盡快把婚事辦了吧。”
第二天,她就叫人接了殷幼娘過來。
“你是怎麽想的?”林雨桐看殷幼娘低着頭,渾身素淨,雖然看不出風塵氣,卻也木讷枯槁,就不由皺眉問道。
殷幼娘先是愕然,然後就抿着嘴不說話。
林雨桐歎了一聲,“你要是不願意,嫌棄他的過往,我就叫人跟他說一聲就是。你别有負擔。公爹和婆婆心裏都放不下你,總歸是盼着你好的。”
說着,就叫蘇嬷嬷去傳話。
“我沒嫌棄……”殷幼娘說着,就又低下頭,擰着手裏的帕子,“我最肮髒的一面都叫他看了,在他面前反而沒那麽難受。我這樣的……哪裏能嫌棄黑七大哥。他是個好人……是我配不上他……”
林雨桐心裏就有數了。
晚上給四爺将這事說了,四爺也一副沒想到的樣子,沉吟了半晌,才道:“那以後,府裏的侍衛,就交給黑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