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端着手裏的杯子,久久都沒有說話。說實話,這次找到的人,光是吳春來和蘇嬷嬷,就頂了大用了。
“你先起來吧。”四爺說着,就看了吳春來一眼,“以後,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你心裏得有數。把規矩都立起來。”
吳春來應了一聲,這才起身。默默的退了下去。
蘇嬷嬷此時跪在林雨桐面前:“……老奴感念他的搭救之恩,但是他的事,卻真的是……幫不上什麽忙。要是老奴提前知道會出事,小皇子就不會……其實颠來倒去,想要小皇子性命的人就那麽幾個,沒有證據,猜也是白猜。不過,當時的承恩公一直規勸皇上遠離閹黨……”
林雨桐馬上皺眉問道,“這承恩公是小皇子的外祖父還是舅父?”
蘇嬷嬷詫異的看了一眼林雨桐,低聲道:“主子猜的不錯,是舅父。”
若不是年輕,不會幹出這個沒譜的事。小皇子還小,連爵位都沒有,離太子之位更遠。又生活在後宮,接觸最多的就是閹宦。你這個時候勸阻皇帝,不是要了小皇子的命嗎?再說了,嫡出的皇子,擋了太多人的路,隻要有人出手,相信很多人都樂意推波助瀾。
林雨桐歎了一聲,“你也不是不想爲舊主報仇,隻是仇人太多了,多到你連想都不敢想。”
蘇嬷嬷瞬間就垂下了頭,可不就是這麽回事嗎?吳春來之前看不明白,後來哪裏還弄不明白?他師傅就是給人拿出來當替罪羊了。最近這幾年,他不也都什麽都不問了嗎?
說到底,兩人都是奴才。這皇家的事,輪不到他們出頭。也出不了這個頭。
林雨桐擺手,叫她退下了。她沒有再問。隻要知道她熟悉宮廷那一套即可。
忙到了臘月,這家裏看着才有點樣子。
針線房,廚房,浣洗房,灑掃房,禮房,林林總總的,基本成型了。
可也緊跟着得忙着過年的事宜了。
如今的京城,城門不再緊閉,京城一下子就活了起來。
從遼東西北各地,販賣貨物的商人,也絡繹不絕。這些地方都是沒有遭災的,京城比往常高出兩三成的物價,叫這些商人不惜冒險前來。
而四爺卻在臘月,再一次離開京城,帶人去了西山。
“非得現在去嗎?”林雨桐給邊給四爺收拾東西,邊道。
四爺将屋子裏的人都打發了,才小聲道:“……遼東和西北,卻是有硬仗要打的。咱們這點人手,還是難以自保。隻能從其他地方彌補了。”
其他地方指什麽?
林雨桐看四爺,“……西山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兵工坊。”四爺在林雨桐耳邊輕聲道。
林雨桐眼睛一眯,瞬間就明白了。這是要改良武器。
四爺輕笑一聲,“我心裏有數,隻不過是改進連射弩罷了。”
連射弩?
這還不算大改進嗎?這玩意距離近的話,不比槍的威力小。
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這東西可不能流出去。要不然……”
四爺拍了拍林雨桐的手,“放心,我去十幾天,年前肯定回來陪你過年。”
看他雄心勃勃的樣子,林雨桐隻能将嘴裏的話咽下去。親自送他到門口,看着他帶着人走遠,才轉身往回走。
過年的事,她哪裏顧得上。這會子,她得把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的資料履曆整理出來,連同這些官員的家庭關系。在年前,年禮要先送出去的。
少了誰都不行。
而且這賞賜東西也是有講究的。家裏的老人,妻子,子女都得顧忌到了。表示對他以及他的家人都十分看重。
蘇嬷嬷看着林雨桐一家一家的安排,半點沒有出錯,她心裏還是不由的驚了驚。“主子,還是有不少人家托人來打聽,問咱們哪一天宴客?”
林雨桐手一頓,“初六吧。正月初六咱們宴客。所以這宴席的東西,你心裏也要有譜。今年的情況特殊,東西肯定準備的有所欠缺,但咱們也不講究那些,實惠點就好……”
兩人正說話,山竹掀開簾子從外面進來,“主子,外院轉進來的帖子。”
帖子一般沒事都是先收到外院,等晚上的時候,一起送過來。像是這樣單獨送來的帖子,還真是頭一次。
吳春來辦事很有章程,隻能說着帖子有些蹊跷。
林雨桐接過來,翻開一看,頓時就愣住了。
京城府尹家的帖子,女眷要上門拜訪。
真是奇哉怪哉!這京城府尹不是因病辭官,跟聖駕去了金陵了嗎?
難不成?朝廷又另外派了人來?要是這樣,可就有意思了。在這京城裏還有自己得不到消息的事。
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桌面,“吩咐下去,要是人來了,就請進來吧。”
帖子上寫的是明天拜訪,那明天就先見見。
但她還是在第一時間叫人給四爺送了信。估摸着,四爺不會爲了這麽一個人放下手裏的事專門的回來一趟。
林雨桐将帖子放回桌子上,心裏就慢慢的掂量開了。這京城添這麽一個人,必然會叫剛穩定下來的人心又開始渙散。
本來打算晚上叫了黑七過來問問怎麽回事?這京城的大門一開,難道就成了漏子,這麽大的事都沒有察覺。不想黑七倒是自己先來了。
“主子,這事,還真是小的的疏忽。”黑七低聲道:“這位新上任的府尹,是方長青方先生的同胞兄長。小的隻以爲這是回家來祭祖的。”畢竟很多人家走的急,祖宗祠堂還在這邊呢。打發長子回來祭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誰能想到,這位卻是新上任的府尹。
林雨桐點了點頭,手裏沒有官員的任免權,就是叫人憋屈。“不完全是你的錯。仔細盯着吧。”
方家。
方長青跟兄長方文青相對而坐。
“……你就不該來!”方長青面色實在說不上好,“在江南謀一個知府,以大哥的資曆,并不算困難。何苦跑回京城,我就不信大哥看不出這裏面的兇險。”
方文青不過而立之年,此時被弟弟這态度也氣的一個倒仰,“那邊的官位,如今是那麽好謀的?你知道吏部挂着多少人嗎?一個空缺,四五個人争來鬥去。我索性就往北邊來,這邊的空額不是都空着嗎?”
“空額!”方長青喘了一口粗氣,“這空額你也想?還真是不怕死啊。爲什麽朝廷将這些空額空着,那就是誰都知道,這地方朝廷控制不了。好嘛,人家躲都躲不及,你倒是一頭給撞進來了。那你告訴我,你這個府尹怎麽當?要是給皇上當忠臣,那你就是人家砧闆上的肉,那位殷四爺想怎麽剁吧你都行。要是你想投效過來,那你也得回頭看看,咱們方家的大部分人還都在江南……”
方文青呵呵一笑,“我知道,你是擔心你大哥我夾在中間難爲。那倒還不至于,你不也在京城過的風生水起嗎?趙王殿下都給咱們家送了好幾次賞了。明顯對你還是十分看重的。可到了京城,一打出你的名号,裏裏外外的都賣你幾分面子,還是很管用的,……”
你跟我能一樣嗎?
方長青這話險些沖口而出。趙王利用自己來拉攏殷四爺,殷四爺也利用自己在緩和跟朝廷的關系,防止朝廷徹底拒絕北運物資。
自己現在這個位置,并不好過。
以後,鬧不好兩方都不會信任自己。他都惱的不知如何是好呢?大哥倒好,直接就跑來了。還想效仿自己。
這能效仿嗎?自己充其量就是個幕僚,一個白身。而他呢,坐鎮府尹,民事都歸他管,這不是硬是要從人家殷四爺手裏分權力嗎?
這是把誰當傻子呢?
方文青不在意的揮揮手,“我自有打算,你别管了,有什麽事,以後再說。你說我好容易從京城跑到金陵,才安頓妥當了,又從金陵跑回京城。這幾個月全在路上颠了。你就心疼心疼你大哥我,好歹叫我歇上兩天。”
方長青隻得無奈的先站起來,“你給四爺下帖子說要拜訪了嗎?”
方文青搖搖頭,“殷總兵府上?還沒有。不過你嫂子給殷夫人下了帖子了。”
“已經送過去了?”方長青愕然的道。
方文青點點頭,“送過去了。你也不用擔心,他們什麽出身,這套規矩他們也不一定懂……”
“大哥!”方長青猛地大喝一聲,“你……你……你要想平平安安的,你現在最好親自去一趟殷家,送帖子去!”
方文青眉頭一皺,“我叫人打聽了,殷總兵不在。”
“那也去!”方長青半點都不妥協,“立刻!馬上!”
方文青的嘴角抿了抿,看着方長青的目光有些複雜,“……二弟,是趙王殿下給我謀的差事……你現在這态度,不覺得有問題嗎?你要鬧清楚,你究竟是誰的人?”
說着,就甩袖出了書房。
留下方長青滿臉的愕然,既而面色大變,青白交加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