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已撤,但是京城并沒有亂。不僅沒有亂,每個城區,還設了八個糧食直供點。全都是平價糧食,已經開始出售了。
若是家裏有富裕的勞力,不管男女,都可以出來一人,領一天的差事,就領一斤的糧食。
有了這一斤糧食,一家幾口人就算是天天喝粥,但至少餓不死了。若是沒有子女的老人或是沒有父母的孤兒,每天也可以免費領糧食半斤。
這些都得按照名冊,一點都不馬虎的執行。若是下面有膽敢弄虛作假,中飽私囊的。就得小心滿大街沒條胡同裏胳膊上綁着紅絲帶的監察組的人了。
作爲監察組的人,若是發現一例這樣的事,查證屬實,就獎勵白銀二兩。
所以,對于他們來說,包庇簡直就是犯蠢。有二兩銀子,換成平價糧食,夠一家人吃三兩個月的了。而且,這些人可都是買不起糧食的人家抽調出來的勞力。本身就是以往受過不公正待遇的。對這些行爲從心裏就怨恨的。四爺又安排了交叉任職,家在城北的,就去城南當值。完全不必害怕打擊報複或者是人情羁絆。而對于敢以身犯險不按章程辦的,就直接罰沒家産,趕出京城。
一方面,查的嚴。另一方面,罰的重。
于是,整個京城,倒要祥和平穩了起來。連個争執的都沒有。
方長青坐鎮監察組,竟然有些無所事事。
在街上走了走,竟然發現,京城裏又開始熱鬧起來了。
有些鋪子,已經開門做生意了。
“這個放牛娃,本事還不小。”方長青心裏酸溜溜的。不過,心裏又道,“到底是達官貴人走了,這京城空了一半。空了一半的京城,還能是京城嗎?”
四爺此刻,拿着林雨桐算出來的數據,“看來,在開春以前,還是得再把這京城塞滿啊。”
林雨桐就道:“走了達官貴人,還會有新的達官貴人。這是必然的事。可這京城如今想要繁華,第一是商品,各種滿足人需求的商品,第二就是人,得有足夠的人……”
四爺低聲一笑,“一步一步來吧。沒餓死人就是萬幸了。有這些糧食,京城無憂。但最要緊的,反倒是明年開春的春耕。”
“水退了,必須鼓勵他們返鄉。”林雨桐道,“農田不能荒廢了。”
“各地起事的所謂義軍不消停,就算給再多的東西,誰又敢回。”四爺皺眉,“不過,農具,耕牛,種子,錢糧,都是要提前準備的。”
林雨桐點頭,“我們如今有的,也僅僅是安撫住京城。要赈濟兩省,談何容易。”
兩人也就慢慢的沉默了起來。
四爺以前堅信一句話,那就是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
可如今才發現,那樣的認識,其實也是膚淺的。百姓家還知道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呢,更何況要當的是如今這樣的一個破家。什麽最難?手裏沒銀子,國庫空虛難?不是,是你拿着銀子,買不來東西才最難。
“學經濟的時候,都說經濟危機是主義社會才有的東西。”四爺搖搖頭,“可叫爺說,這經濟危機,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如今這社會,就是農業經濟的社會,農作物生長,是有周期的。所以,農業社會最大的特點就是周期性。這個周期一旦被打破,經濟危機就來了,甚至演變成了社會危機。”
林雨桐已經知道四爺要說什麽了。農業社會的經濟危機之所以産生,無非就是自然災害,比如,風火雷電旱澇。或者是戰亂和土地兼并。土地裏長不出作物,就沒有了産品。于是經濟危機就來了。
所以,從古至今,帝王都注重農耕,就是這個道理了。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以經濟建設爲中心了。
要度過危機,那麽平息戰亂,恢複生産,鼓勵人口繁衍。這就是在提升經濟了。
兩人還要再說下來,外面就響起程峰的聲音:“爺,夫人,老太爺來了。”
殷老二?
“快請。”四爺說着,就站起身。
林雨桐跟在四爺身後,還沒有迎出去,殷老二就掀簾子進來了。
“爹!”
“公爹!”
兩人行了禮,請殷老二上座。然後林雨桐親自奉了茶上去。
殷老二這會子是心塞啊,什麽時候,見面開始一套一套的,光是行禮,就叫他很不習慣。
這書房裏,書籍都堆滿了。還有拿一疊一疊的紙,寫的都不知道是什麽。
自家兒子放牛的時候偷學,他知道。兒媳婦的祖父,是個老秀才,兒媳婦識字,這十裏八村的都知道。所以,那時候自家娶了林家的姑娘,才說是賺了呢。
可看着兩人真的一副讀書人的樣子,他還是有些别扭。他就指望兒子能有點出息,娶一房好媳婦,掙上一百畝地。能當家做主了,然後生兩個孫子,供孫子讀書,将來做官,改換門庭。
而如今看着,他就覺得兒子這官當得懸。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所謂的好人,所以,以他不是好人的眼光看,自家兒子最近辦的事,有點吓人。
這幾天他都睡不着了。
“四郎啊,你别騙你爹。你到底想幹什麽?”殷老二看向四爺,神情明顯有些惶恐。
四爺抿了抿嘴角,“爹啊,您老安心享福,别的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這邊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急匆匆的腳步聲。四爺就扭頭,朝外看去。
林雨桐趕緊往出走,就見程峰已經進來,“爺,夫人,胡統領來了,有急事。”
四爺看了一眼殷老二,見他神情堅定,好似沒有一個答案就不肯走的樣子,就吩咐道:“叫進來。”
胡大進來的時候,四爺已經在主位上坐了。
“老太爺安。”胡大行了禮,才欲言又止的看向四爺。
四爺就道:“沒事,說吧。怎麽了?”
胡大忙道,“爺,今兒北城按照您的吩咐,放了一批流民進來。但是下面發現了幾個可疑的人。可等将人控制住了,這些人卻口口聲聲要見四爺。說是一位白衣公子派來送信的。”
殷三郎!
四爺和林雨桐對視一眼,殷老二手都開始抖了。自家兒子好容易在京城立足了,要是被人知道跟反賊是兄弟,這可不什麽都毀了。
“人呢?”四爺問道。
胡大忙跪下,“四爺,這些人似乎還有同夥,見進來的人被抓了,城外沒進來的人乘機跑了,在下害怕他們落到城外駐紮的西山大營手裏……”
他這會子心裏也惶恐,這位四爺想幹什麽,他不敢往深了想。如今,誰不知道自己是四爺的人。四爺倒了,他們這些人能得了什麽好?
“起來吧。”四爺擺擺手,“别動不動就跪下。出了事,想辦法解決就是了。這樣的突發狀況,難免的。”
胡大這才起身。
四爺敲着桌面,“這樣,那些人我也不見了,你直接出城,将人壓到城外,交給何将軍。就說這是混進來的奸細,請何将軍處置。”
胡大愣了一下,“爺,這要是說出點什麽……”
四爺哼笑一聲,“那就說吧。就算不說,何将軍就能跟咱們和平共處了?再說了,平叛賊寇,是何将軍的職責。戍守京城,才是爺的分内事。爺心底坦蕩,不怕任何流言蜚語。咱們還是不要幹涉何将軍的平叛的好。去吧,越快越好。”
胡大這才行禮告退,轉身離開。
林雨桐眼睛一閃,“這何将軍……”說着,她看向四爺。
四爺點點頭,他就是想将何将軍當做一把刀用的。
這些天用糧草吊着他,吃不飽也餓不死,想攻進來有顧慮,想撤回去又舍不得。如今,也吊的差不多了。
殷老二也看不懂這兩口子打的什麽啞謎,但想到三郎,他又暗自咬牙。這個侄子還真是陰魂不散。他打發人到京城來,想幹什麽?“你可不能跟那個混賬一樣啊。”
四爺就笑,“爹啊,兒子要不是如今的樣子,這何将軍就會将咱們一家人綁了,然後要挾三郎。三郎想着王圖霸業,何将軍想着平叛之功。您覺得,誰會在意咱們的生死?所以,您問兒子到底要幹什麽?兒子隻能說,這就跟咱們當初從家裏出來一樣,是在保命呢。說到底,就是爲了活着。”
殷老二一下子就沉默了,良久,才歎了一口子,“真應該去咱們祖墳看看,這到底是哪裏冒了青煙了。一個個的都了不得了。成吧!這世道,能活着就不容易。能活得好就更難了。你們年紀輕輕的都不怕,我怕什麽?要是真成了,那就雞犬升天。要是不成,大不了守在一塊死。反正,這些日子,該享的福都享了。不虧!”
林雨桐就哭笑不得,“公爹!您回去歇着吧。不到那個份上。”說着,就喊程峰,“送老太爺回後院去。”
等人都走了,四爺和林雨桐才相對一歎。連殷老二都看出他的野心了,那這京城,這天下呢?誰看不出來?
可現在,還真不到露頭的時候。不能成爲衆矢之的啊。
“我馬上寫一份折子……”四爺說着,就提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