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如墨,風越發的嚣張了起來。
即便冬天,南城的街道,也散發着叫人覺得窒息的臭味。
南賤北貧。這南城,大多數都是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尤其是一個個所謂的幫派,都在這一帶滋生。他們以收取各家的保護費來養活自己。最是一群蛀蟲。
而能在這個地方當統領的人,跟這些小幫派沒有眉來眼去,那可就玩不轉了。
“四爺,您當您的總兵,我當我的統領。我這個地盤,換個人可還真不行。”卓雲眼角眉梢,沒有了在衙門的恭敬,反倒更像是一個江湖客。
四爺坐在椅子上沒動,手裏轉着酒杯,卻轉頭去問秦毅,“你怎麽說?”
秦毅撫了撫他稍顯肥壯的肚子,“我們城西,都是一些富商巨賈,跟在下也有了交情。要是在下走了,他們估計也還真會舍不得。”
那就是沒的談了。
四爺看看外面,影影綽綽的,都是人影晃動。這應該都是卓雲着召集來的打手。
他呵呵的笑了兩聲,“這麽說吧,現在爺需要的人,第一是要聽話,第二還是要聽話。你要是不聽話,爺還非換了你不可。”
卓雲嘿嘿冷笑,“四爺,在别的地方,您稱一聲爺。在我這裏,您這不管是利誘還是威脅,對我都不好使。咱還是早早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娘好點。”
四爺擡眼看了一眼卓雲,這家夥就最後一句話說到他的心坎上了。再不回去桐桐該着急了。
婆娘?
這個稱呼還蠻有味道的。
“那就散了吧。”四爺說着就起身,“鐵頭,進來。取了他的腦袋,咱們就各回各家。”
卓雲還沒反應過來,門就被推開了。門外進來一個黑塔似得漢子,拎着把闆斧。
四爺已經背過身了。
鐵頭的闆斧舉起,然後落下,卓雲連叫也沒叫出來,腦袋就搬家了。
這鐵頭,就是李方以前在軍中的袍澤。在戰場上被人削去左手的兩根手指。因爲殘疾,隻領到了二兩銀子的撫恤金就回家了。還是李方想辦法給他在城南盤了一間鋪子,以打鐵爲生。這家夥,在城南,他不欺負人,但也不受人的欺負。道上混的也都躲着他,知道他不好惹。四爺本想找個地頭蛇收攏了,代替卓雲,沒想到李方推薦了這麽一個人上來。
四爺沒回頭,隻道:“從現在起,鐵頭你就是新的統領了。明兒将卓雲的腦袋挂出去,凡是不服的,都砍了。”
鐵頭悶悶的應了一聲,然後躬身送四爺出門。
“四爺!”秦毅已經癱軟在椅子上起不來了。滿臉都是驚恐,再加上濺到他臉上的血,更加的猙獰。他哀求道:“四爺,我聽話!你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你跟所有的富商都熟悉?”四爺問了一句。
秦毅趕緊點頭,“熟悉熟悉。不敢說全部,八成總是有的。您要是想叫我熟悉全部,我明兒就能跟他們熟悉起來。”
四爺點頭,“那就熟悉熟悉吧。”
說完,起身就往外走。
胡大膽戰心驚的看着眼前鮮血淋淋的場景,頭皮都有些發麻。自己也殺過人,可這位殺神,還真是叫人覺得懼怕。他路過鐵頭的時候,都是繞着走的。
四爺回了家,家裏的人都睡了。屋裏卻沒有林雨桐的身影。他的臉一下子就黑了起來,不用想也知道她去幹嘛了。現在想找,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邊?這女人……就是欠收拾。
他先将身上的血腥味洗掉,又囑咐程峰,将帶着血的衣服燒了。這才聽到外面有人跳了進來。
他将油燈挑亮,一轉身,就見林雨桐輕手輕腳的進來。
“爺!”林雨桐沒想到四爺回來的這麽早,還想着是不是錢氏或者金氏在屋裏等她呢。
四爺二話不說,拉了林雨桐,将她按在他的腿上,然後揚起巴掌,狠狠的打在屁股上,“你如今真是膽大了!那點破事,值當你冒險嗎?”
林雨桐都懵了。這是被打屁股了吧。
這一下一下的下了死力氣了。看來真是氣狠了了。
林雨桐‘哎呦’‘哎呦’的不停叫喚,“爺,真疼了。您怎麽還真打啊。”
說着,就帶着哭腔。
四爺的手一頓,“才打了幾下,就疼了?”
林雨桐隻覺得屁股火燒火燎的,“您還當是以前的手勁呢。”
“真疼了?”四爺将她的鬥篷解了,撩開裙子,将裏面的褲子也給脫下來。不由的吸了一口氣。屁股上全都是鮮紅的巴掌印。明兒肯定得青了。
他一時有些尴尬,再看見林雨桐臉上還帶着淚,控訴的看着她,就更不得勁了。“爺……爺給你揉揉,趕緊拿藥來。”
林雨桐無奈的将藥遞過去,心裏憋屈的不行。人家蔣夫人都說張閣老舍不得打他,如今看看四爺,那是真下得去手。
“這不是被你氣狠了嘛。”四爺說着,就将藥摸在手心裏,先把手心搓熱了,才給林雨桐抹。
林雨桐也沒功夫這會子跟他生氣,說起了今晚上的事。
“那也不對。”四爺瞪眼,“有什麽事情,不能跟爺商量,非得自己行動。這天下,要是還得叫你去冒險,要它做什麽?”
這話聽着還是比較順耳的。林雨桐趕緊将褲子往上提了提,“你餓不餓?我去下碗面?”
“還算了。”四爺擺擺手,“今晚上也見了點血,有點不想吃了。”
林雨桐也不餓了,小聲道:“明兒隻要将馬想辦法給留下,這事情就辦成了。”
“這事你别管,已經安排人去做了。”四爺抱着林雨桐塞到炕上的被窩裏,“睡吧。”
林雨桐是真累了。将鑰匙交給四爺,挨着枕頭就睡着了。
四爺一晚上起來好幾次,給她屁股上上藥,愣是沒把她給吵醒。
第二天一早,兩人還沒起,提督府就來人請四爺了。
林雨桐隻來得及給四爺帶着幾個煮雞蛋,就這麽放他出門了。現在外面的雞蛋,已經買不到了。
緊跟着,就聽說,全城戒嚴,百姓不能出門,發現街上有随意走動的,就是一個死罪。外面巡邏的人敲着鑼,一路走一路喊。
保證家家戶戶都能聽見。一時間,整個京城,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城裏被困了這麽些日子,别說雞鴨這些家禽了,就是狗啊,貓啊,都被吃了。連老鼠都不放過。
所以,連個畜生的動靜都沒有。
京城,一下子成了毫無生機的死城。
殷家和林家的人全都守在堂屋。因爲什麽都不幹,家裏一天隻吃一頓飯。在他們看來,誰也不知道這城池要被圍困倒哪一天。
而這一天,仿佛格外的長。林雨桐站在自家新修的閣樓上朝外看,可以看見城牆和周圍的街道。城裏沒有炊煙,城牆上也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當值的人多了起來。這應該是與這兩天新招募了不少人有關。百姓家裏,都斷頓了。少一個人吃飯,大家就多了一個活命的機會。再說了,好歹兵營裏管飯啊。哪怕以後要賣命,但至少,此刻他們不用挨餓。對于現在的人來說,多活一天,都是福氣。招兵,真不難!
夜幕慢慢的降臨,街上傳來車馬走動的聲音,一輛接着一輛。
這應該是四九城的門全都打開了。西山大營已經被調到城外,防止災民作亂。
四爺一晚上沒回來,林雨桐也在閣樓上坐了一晚上,看着一輛接着一輛出去的車。
她細細的聽着,基本沒有載重過多的車輛,這也就意味着,這些勳貴大人,名流富商,并沒有機會将他們的家當運走。一隻有跟着聖駕才安全,人就得先撤離。二是根本就來不及運輸。
林雨桐手指敲着桌面,想着能用這些做點什麽?強占别人的私産,這是下策。如今,需要的不是多少金子銀子珠寶,而是看能調用多少糧食,平抑物價,赈濟災民。
等到天亮了,車馬依舊不斷,這次很多車路過時都是女人哭,孩子鬧的。這該是出身不怎麽高的人。好幾家人擠在一輛馬車上是常見的。甚至還有把孩子綁在車轅上的。
殷老二和林濟仁也上了閣樓,看着馬車一輛一輛的往出走。
“這是要跑?”殷老二難以置信的道,“這皇帝老爺怎麽也是個敗家子?”
林雨桐心裏一笑,覺得這話還真是。
平頭百姓家,都輕易不會舍棄祖宅,結果皇帝老兒,将皇宮給舍棄了。
不是敗家子是什麽?
“那咱們怎麽辦?”林濟仁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在百姓心裏,皇帝是什麽,是天上的星宿啊。是凡間的真神!結果,他們心中的信仰就這樣坍塌了。
很多人都會跟林濟仁一樣,一瞬間,迷茫了。這是一種被抛棄的迷茫。
遭災的百姓爲什麽都往京城趕,那就是因爲他們堅信,天子腳下有飯吃。皇帝老爺不會不管他的子民。
“以後怎麽辦?”林濟仁又念叨了一句。
林雨桐卻沒心思聽這些了,她現在才真的要開始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