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逃難的過程,其實也就是大同小異。
林濟仁是大夫,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暈倒在路邊,上手去救,結果被那孩子用石頭打破了頭,身上的一塊幹糧也被搶了。
林二哥是跟一個上來搶包裹的壯漢打起來了,那個人估計活不成,林二哥受了點傷又因爲殺了人,吃不進去飯,這一路上可把人折騰慘了。
宋氏是跟人搶死人财,被人敲了一棍子在腦袋上。現在還昏昏沉沉的,看着有些不好。
兩家人都默契的不問四爺和林雨桐錢從哪來的。這種事,估計也不會是愉快的回憶。就跟宋氏搶死人财一樣。水裏漂着的屍首,哪個身上不是帶着家當的。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财不發。
到了生死關頭,就沒什麽道德底線可言了。
養了兩天,人也就差不多緩過來了。林濟仁卻要搬出去住。
“我們身上還有些銀子……”林濟仁話還沒說完,就被殷老二打斷了,“咱們也别說見外的話了。在縣城,我就沒見外。現在這世道,住在一起才能相互有個照應。”
“先過了這個冬天再說。”四爺就輕聲說了一句。
這邊話才說完,程峰就急匆匆的進來,“四爺,胡老爺來了。”
這說的是胡大。
四爺就對林濟仁道:“嶽父安心住着,外面局勢隻怕不好了。”
殷老二和林濟仁相互對視一眼,這才發現,在京城讨一口飯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林雨桐跟着四爺去了前面,胡大見了兩人就道:“聽說了嗎?昌雲縣又有人起事了。”
這已經是這幾天得到的第五撥起這樣的消息了。
“昌雲縣距離京城太近……”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京城隻怕危險了。”
胡大又道:“聽說,已經從京津港口運了糧食來?”
四爺和林雨桐就對視一眼,然後四爺忙問,“這消息你是怎麽知道的?”
胡大一愣,就道:“這不是大家都知道嗎?”
這樣要緊的事,怎麽會吵的衆人都知道了。
這不對!肯定是不對的!
要是運糧食來,就事關着京城這麽多人口糧,怎麽會叫嚷的衆人皆知呢。
四爺朝城牆的方向看了一眼,“城外的災民是不是開始走了?”
胡大一愣,“對啊!昨兒夜裏開始就已經慢慢的開始有離開的了。”
當然得走了,哪裏有糧食就奔着哪裏去了。
可是朝廷要真能赈災,光明正大的行事不就成了,爲什麽要散出這樣的消息,引走流民呢。
“調虎離山。”四爺道。
林雨桐愕然的看着四爺,“想跑?”
胡老大看看四爺,又看看林雨桐,“什麽?什麽想跑?”
“各地都有暴動之民,矛頭直指京城。皇上和朝臣,這是想遷都!往南邊跑。”林雨桐低聲道。
四爺點點頭,城裏國庫空虛,糧倉沒有存糧,而秋稅又運不進來,外面災民圍城,裏面的人想出也出不去。宮裏的皇上不知道城裏駐軍的情況,但那些勳貴大臣,卻是知道的。
他們的命貴,哪裏會留下來冒險。這些人家,哪家不是上百的人口。過江,南遷,就是必然的途徑。長江天塹阻隔,這就是天然的屏障。
四爺臉上的神色很奇怪。林雨桐都無法解讀這樣的表情。
如果細讀曆史,就會發現,古代政權的更疊,大都是北方政權統一了南方的政權。隻有朱元璋是一個特例,但當時的情況又不同。朱元璋所對的北方政權是元朝,隻異族。
所以,此時難逃,無異于自毀江山。
四爺就扭頭看向林雨桐,這次林雨桐看懂了四爺的意思,他想說的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其實,到現在爲止,林雨桐還蒙着呢。這一切變化的都太快,快的她都沒時間和機會去了解當前朝廷的局勢,他們就要跑了。
這邊四爺和林雨桐都沒有說話,胡大卻怒了。
貴人們跑了,但他們這些守城的還能跑了?第一波受沖擊的就是這些人了。他們也有家小的,一旦京城淪陷,都不說自家的性命,就是家裏的老娘,妻子姐妹女兒,這都是要遭殃的。
“去他娘的!”胡大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貴人們,有錢有勢的能跑,他們這些沒錢,又拖家帶口的百姓,能去哪呢。
四爺就低聲道:“胡大哥,你先叫兄弟們都警醒着些。這不是還都是猜測嗎?我先到龐統領那裏去問問情況……”
林雨桐趕緊問道:“拿一百兩銀子夠嗎?”
“再把那塊雞血石也添上。”四爺就扭頭道。
兩口子當着胡大的面商量送禮的事,胡大頓時就道:“爲了兄弟們,又叫你破費了。”
“這麽見外做什麽?”四爺說着,就起身拿披風,“要不一起去一趟?”
胡大搖搖頭,見一次得孝敬一次,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當然不想再去砸錢了。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
“不了!我還是把兄弟們召集起來,商量商量。”胡大說着,就告辭。
李劍在門邊等着,這會子就将人送了出去。
四爺去龐統領那裏,當然不是爲了打聽消息。
林雨桐給他準備了一個大匣子,“多帶幾個人去。”
四爺應了一聲,就轉身出了門。
殷老二就在門口坐着,無所事事。看着家裏的人來去匆匆的,都不知道在忙着什麽。隻是分别了不到一個月,這個兒子和媳婦變得都叫他認不出來了。
進進出出的人都叫他一聲老太爺,他飄飄然了幾天,就習慣了。剛準備起身去街上溜溜,就見自家四郎就又出來了。
一身錦緞的袍子,大毛領的披風随風擺着。
後面跟着四五個小夥子,個個都精幹異常。不知道底細的,絕對看不出這就是個放牛長大的娃。怎麽一眨眼,比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還威風呢。
“爹!這兩天别出門了。就在家裏玩吧。”四爺說了一聲,出門就翻身上了馬。
殷老二不由的應了一聲,直到看着四爺走遠了,才反應過來,不由的嘟囔道:“臭小子,翅膀硬了,還叫我玩吧。我玩個屁!在家裏對着你娘,說話都沒人吱聲。”
要是有個孫子孫女,還算有個寄托。可回過神來一想,也不行。就這世道,孩子跟老人最遭罪。
想到這裏,又不由想起老爺子跟老太太,如今也不知道怎樣了。要是藏着的糧食不被發現,偷摸着吃,也能扛過冬天。
從院子裏進去,書房門口都有人守着,等閑不能靠近。這規矩大的,好像他讀了多少書似得。
而四爺此刻,坐在龐統領的對面,心裏多少有數了。這龐家,家裏家外明顯在收拾東西,肯定是要走了。
“呵呵……四爺?”龐統領的話帶着幾分嘲諷,“在北城,誰不知道你四爺的大名啊。不知道四爺今兒前來,有何貴幹啊?”
才來幾天,就将下面的人收攏的服服帖帖的。有能耐是有能耐,就是犯了官場的大忌了。你比上司還能耐,還要我幹嘛?
四爺将匣子往桌子上一放,揭開蓋子,黃燦燦的顔色,差點閃瞎了人的眼睛。
龐統領頓時坐直了身子,手伸了過去。四爺啪的一聲合上蓋子,手摁在匣子上。
“怎樣?”四爺看向龐統領。
龐統領往椅子上一靠,“東西自然是好東西。”
四爺點頭,“以龐統領看,這東西能買多大的一個官?”
龐統領頓時就像是看二傻子一樣看着四爺,這個時候了,金銀才是保命的東西。他原以爲四爺是爲了要一個往南邊去的資格的。沒想到,他竟然要官。
吃錯藥了?想當官想傻了?
“京官?”龐統領問道。
四爺點頭,看了看龐統領屁股底下的椅子,“您這位子,如何?”
龐統領當即面色一遍,見四爺的手在匣子上敲了敲,他又将要出口的話咽回去了。
四爺将匣子往懷裏拉,“你要舍不得,步兵營可有東南西北四位統領呢。我想,其他幾位,一定很感興趣。”
“慢着!”龐統領的手又摁在了匣子上,“再添一匣子,我給你換一個總兵的位子。”
步兵統領衙門除了提督,下面就隻有兩個總兵。一個總兵管着四九城的防衛,一個總兵管着稽查、巡夜、禁令、保甲、緝捕、審理案件、□□人犯。
總兵的位子?好大的口氣!四爺不由的倒吸一口氣。
龐統領就在心裏冷笑,這四九城的水深了去了。如今誰坐上去,那都是在火山口。就憑着你才來京城幾天的毛小子,就敢在京城裏攪混水。不怕撐死你,你就盡管試試。看下面那些痞子,你能不能治得住。
四爺的手在匣子上點了點,“兩匣子,四九城的防衛歸我了。”
這次該龐統領愕然了,他不由神色更加鄭重了起來,“你到底是誰的人?”
四爺含笑不語。
龐統領站起身來,在屋裏不停的踱步,“原以爲是些烏合之衆,沒想到還真有帶腦子的。這些無恥的匪類!”
四爺也不辯解。他這是将自己當成了起事的哪位賊匪的人了。以爲自己買官,就會爲了做内應的。
這個猜想,跟自己的身份結合起來,是最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