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聽了林雨桐的話,嘴角抽了抽,顯然對于女人這般大膽的追求男人的行爲,有些不适應。
“我明兒跟雲師傅說一聲。”四爺将被子給林雨桐蓋嚴實,才拿着書繼續看。“你早點睡吧。明兒怕是要早起,孩子們今兒睡的都早。”
睡的早就意味着起來的早,他們起來了,大人就别想睡了。
可是今兒林雨桐睡了半下午了,哪裏有那麽多的瞌睡?
她翻身抱着四爺的腰了,臉貼在他的背上。心裏想着何田的事,其實一個人是挺寂寞的,身邊少一個人,大概晚上都會覺得冷吧。
四爺叫她圈的難受,就翻過來抱着她,“别鬧,乖乖睡吧。”
沒想鬧。她甕聲甕氣的問道:“叫孩子們去學嗎?”
“看他們自己吧。”四爺扭頭,“别逼着孩子學。”
又不是皇子皇孫,生下來身上就擔着責任。普通人有普通人的過法。是不是有本事不在于會的多,會的雜。隻要精通一樣,就能過的好了。
最後,還是安排孩子每天上完一個小時外語,再去找何田上四十分鍾的音樂課。
時間長了肯定不行,就他們那種剛開始接觸樂器的孩子,拉出來的音調能聽嗎?必須在大家休息以前結束這種魔音的洗禮。
四爺跟雲師傅怎麽談的,林雨桐也沒問。
不過,蔣師傅也是有眼色的。凡是兩個辦公室之間需要溝通的問題,都交給何田去。
何田也很逗,每次都是一件事分幾次的跑。
林雨桐覺得,這樣下去,雲師傅就是再怎麽堅持,也扛不住。不光好女怕纏郎,好男也怕纏娘呢?不是還有句話叫做女追男隔層紗嗎?
她真不覺得,雲師傅的意志力有多好。
林雨桐這兩天抽空,幫着雲師傅将屋子給布置了起來。他的房子跟自家的格局一樣,後來四爺也做主給改建過了。以前将陽台改建的房間當書房在用,如今騰出來給兒子雲帆住。
雲師傅也很上心,連鍋碗瓢盆都準備好了,在廚房裏放着,這是正經過日子的架勢。
周五的下午,雲師傅收到電報,叫他第二天下午二點去車站接人。
四爺要陪着去,雲師傅不讓。
“我這個做父親的,得自己去。”雲師傅十分堅持。
四爺沒辦法,這大雪天的,車也不好做,就是坐上車了,能不能準點趕到還是個問題。
最後找了軍區的後勤處,搭上了人家配送給養的車。
林雨桐叫了何田一起,剁好了肉餡,包餃子。隻等着他們父子回來,煮好了送過去就好。
四爺将買好的挂面,饅頭,還有米面給雲師傅搬到廚房去。又搬了幾壇子泡菜,兩壇子辣醬。就是半夜想弄吃的,有這些東西打底,也餓不着。總得像個家的樣子。
“你們對雲師傅真是比親兒子也不差。”何田對林雨桐道。
林雨桐就笑,“這說來也就話長了。”
直到晚上,雲師傅才帶着雲帆大包小包的回來。這時候的人出門,鋪蓋洗臉盆熱水瓶都是要帶的。所以,行禮真心不少。
雲帆今年都二十三了,實在是不小了。長得跟雲師傅很像,瘦高的個子,笑起來有些腼腆。
見了四爺和林雨桐就叫大哥嫂子。想來,在路上,雲師傅将兩家的關系告訴他了。
飯桌擺在雲師傅的屋裏,桌上一盤油炸的花生米,一盤酸黃瓜,一盤子豬頭肉,一盤大蔥炒雞蛋。湯是熱騰騰的疙瘩湯。
林雨桐叫他們先喝着酒,就回來煮餃子。誰知何田已經煮好了。
“端過去吧。”何田解了圍裙,就要回去。“空着肚子喝酒傷胃。”
看着何田的背影,林雨桐突然覺得,何田也是一個好女人。
林雨桐給三個孩子将餃子留出來,剩下的全都端了過去。從這頭走到那頭,滿樓道的人都在打聽雲師傅兒子的事。
一年到頭,這樓裏的新鮮事不多,誰家來個親戚都能讨論半天。
“我這也不清楚呢。”林雨桐搖搖頭,“老家的條件想來不如咱們這邊好。”
避重就輕的繞過話題,端着餃子就走。
進門就聽見雲帆說話:“……我們那邊就是個小縣城。以前也在蔬菜公司幹過,現在這蔬菜公司,想必大哥也知道,農民都自己種地種菜了,這公司也就都成了吃閑飯的。要是大城市的蔬菜公司還行,那種小地方,農民一進城賣菜,就襯的沒生意了。最近這半年,工資也才十幾塊錢,獎金全扣了。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去澡堂子燒鍋爐了。這好歹也是技術活,跟着師傅學呗。”
林雨桐聽懂了,這控制鍋爐的是師傅,他大概就是那種運煤和運煤渣的苦力。
雲師傅抹了一把臉,再放下手,眼圈都是紅的。
“因爲我,連累了你跟你媽。”雲師傅端着杯子,灌了一口酒。
雲帆一笑,“您這是幹嘛呢?能活着,就成了呗。現在不都挺好的。”
林雨桐趕緊将餃子放在桌子上,“趕緊趁熱吃,别空着肚子喝酒。”她招呼雲帆,“敞開肚子吃,還有呢。不夠再煮。”
雲帆起身,“謝謝嫂子。”
林雨桐擺擺手,“甭客氣了,趕緊吃吧。”
說着,她就退了出去,也不打攪他們說話。
看着雲帆所說腼腆,但卻不是懦弱瑟縮的人,瞧着也不是那種不着調的。她心裏微微松了一口氣。
四爺給對面的父子将酒倒上,“師傅,咱們往前看。”
他轉移話題,跟雲帆說以後的打算,“要說安置到國有大企業裏,也不是難事。你看你有什麽打算沒有?”
雲帆看了雲師傅一眼,好似有些顧慮,一直也沒開口說話。
雲師傅将豬頭肉夾過去,“有什麽就說什麽。你師兄不是外人。”
“我不想去國營的廠子。”雲帆說完,就低下頭。
雲師傅手頓住了,“那你是想繼續考大學,還是想上技校?沒關系,爸爸給你安排。”
雲帆就不說話了。
肯定是雲師傅的話,全都沒說到他的心上。
“有什麽說什麽。師傅不是一個頑固的人。他是知識分子,卻未必強求你跟他一樣。”四爺就笑了笑,“你爸爸是個開明的人。”
雲帆這才小心的看了雲師傅一眼,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背外國詩歌的事。雖說不頑固,但是肯定是有些期許的。自己的現在,跟他理想中的兒子,相差實在是太遠了。
他硬着頭皮道:“我想在京城開一家小餐館。其實,這些年,我也不是什麽都沒學會,跟着孟叔……學會了廚子。”
四爺挑眉,孟叔,該是雲帆的繼父。
看樣子,這繼父對雲帆其實不錯。
雲師傅的手有些抖,他點燃一根煙,狠狠的吸了幾口。吐出煙圈萦繞在他的周圍,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四爺知道,雲師傅此刻心裏一定不好過。
隻看雲師傅這些年教給自己的本事,就知道他希望自己的兒子長成什麽樣的人。而現在,兒子就坐在面前,卻跟他說,要去當個體戶,要去當廚子。
這仿若一個巨錘一般,砸在了雲師傅的心上。
更叫他難受的是,兒子長成這樣,是受了繼父的影響。
有一個人取代了他這個父親的位置,将一個本應該往機械工程師上培養的兒子,愣是養成了一個廚子。
叫他情何以堪。
“你繼續說,爸爸聽着。”雲師傅的語氣仿若很輕松随意,四爺卻替雲師傅難受。他這是怕雲帆心裏有想法,才故作輕松的。
雲帆臉上就漏出了笑意,“其實,這些年,多虧了孟叔。他對我肯定不如他的親生兒女好,但是也沒虧待了我。還把本事交給了我。雖說,最後沒能接他的班,進機關食堂工作。但是我也理解。”
“我在縣城的時候,就有這想法了。街上新開的兩家炒菜館,一天怎麽也能掙十塊八塊的。一個月下來比工資可高多了。這還隻是縣城。要是擱在京城,那還不得掙得更多。”
“爸爸,我說的話,你也别見怪。你跟我媽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也不管,也不能說你們對錯。但是,做兒子的,我就是出來了,就是跟在爸爸身邊了。我媽那邊,該咋孝順我還得咋孝順。甚至想着,以後,把我媽接到身邊照顧……”
雲帆說着,眼圈就紅了。他端着酒杯灌了一口酒,然後就嗆了的咳嗽了一聲,眼淚就下來了,“酒太沖。”
也不知道是真的酒太沖了,還是說到傷心處了。
“擱在那邊,人家孟叔的兒女對我媽,就算是和氣,也有限。後娘難當。爲了我,也受了不少委屈。我得孝順她,接到身邊好好的孝順。”
“就是孟叔,我也不能昧良心。我得給他養老送終。他養我小,我養他老。”
“我這負擔比别人重。上面三個老人要養老,那點工資,真不夠。要是再加上娶媳婦生孩子,就更是捉襟見肘了。”
“我知道爸爸工資高。能貼補我。但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也不是跟爸爸見外。要是見外我就不來了。我想開飯館,這不是沒本錢嗎?别人我不好伸手要,跟爸爸你,我這不是就開口了嗎?”
雲師傅猛地站起來,然後轉身,面對着牆,四爺能聽見雲師傅帶着壓抑的哽咽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