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這一天是星期六。帶着準考證,排隊進入了一所附屬小學。
這教室實在是很有年代感。
但更吸引自己目光的,還是這教室裏的考生。有些看上去三十多歲了,有的卻隻有十六七歲。剛才進考場的時候,還聽見一個考生叫另一個考生老師。
林雨桐跟四爺并不在一個考場。四爺将林雨桐送進考場,他才離開。
林雨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上午的九點到十一點,考的是政治,下午一點半到三點半,考的是理化。兩門合卷,也是兩個小時。
上午就是将背誦的東西,半個字都不漏的填上去。當然了,真的不知道的題目,也不敢不填寫。這叫不關心政治。所以,她會從背誦的章節裏節選出跟這個題目挂鈎的内容。半句多餘的字都不寫。
理化還算輕松,簡單,題量又少。答完,檢查了兩遍,就交卷了。
可到了教室外面,還不見四爺。難道他還沒做完?
繼而她又恍然,以四爺的性子,肯定做不出提前交卷的事的。他認真又龜毛,不等到交卷的鈴聲響,是不會出來的。
果然,自己頂風冒雪的站在外面等了接近四十分鍾,鈴聲一響,四爺才随着人群出來。
然後,因爲自己不認真的态度,被批評了。
“獅子搏兔,尚且要盡全力。”到了家後,四爺就訓斥道。在外面,他一般很會給人留面子。
林雨桐差點說‘謹領訓’。
保證了半天,這才算過關了。
兩人晚上早早歇下了,孩子在正屋裏睡了。
第二天上午,先是數學。林雨桐答的很順,寫完的時候,大概四十分鍾都不到。她檢查了三遍,覺得自己沒錯。但也堅持沒出考場。一是怕四爺說她,二是覺得外面冷。于是在考場裏神遊。
監考老師來來回回的看了她幾次,林雨桐都沒發現。
四爺對于她堅持到最後,做出了表揚。兩人中午也不回去吃飯,時間太趕。大部分人都是拿着饅頭,啃一啃就算打發了午飯。邊吃還邊拿着書看。對答案的基本就見不到。
學校跟前,找不到吃飯的地方,但是這裏有一家醫院,醫院裏有食堂。兩人跟昨天一樣,跑到醫院,買了病号飯湊活了一頓。
下午考的是語文。這也是最後一場考試了。
她坐在考場,深吸了一口氣。考題是不難,但也不算簡單。注音,分析句子成分,都不算難。文言文林雨桐肯定也不覺得對自己有難度。真正難的題目是作文。
作文——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裏。
這一年裏,她都是養孩子了。還幹什麽了?不能寫育兒日記吧。
最後,她還是從一個母親的角度,從地震當晚,生了三個孩子的事入手。曆經劫難,才迎來了新生開始,然後緩緩的将視線落在了院子裏那棵大棗樹上。沉澱了十年的棗樹,煥發了生機。春天冒出了芽,夏天開滿了花,秋天結出了累累碩果。然後是樹下躺在搖椅上的老人,院子嬉戲玩耍的孩子,還有站在樹下,仰望棗樹的母親。
出了考場,四爺問她,她就把自己寫的文章背了一遍。
四爺說好。用棗樹暗喻國家變革,生機盎然,安定祥和。
即便不是最好的,但也差不到哪裏去。
兩人回家,老爺子想問,但到底是沒開口。家裏日子還是那麽過。
直到過了元旦,一月份的時候,才公布了接下來要體檢和政審的人員名單。沒有公布成績。誰也不知道考了多少分。四爺的名字靠前點,林雨桐稍微往後一點。但不知道這是按照成績排名的,還是其他。
但能走到下一個環節,成績肯定已經過關了。
接下來就是體檢。一人拿一張單子。林雨桐的身體肯定是沒有大毛病的,但是叫人尴尬的是,外科檢查要脫光的。
出來後四爺就黑臉問道:“裏面有男醫生沒有?”
林雨桐搖搖頭,那叫耍流氓,就算叫男醫生去,也沒人敢去。
見四爺的臉色好了。林雨桐後知後覺的問道:“你們那邊是女醫生?”
四爺若無其事的點點頭,然後才道:“沒事,都不看細看。”
還要怎麽細看?也不怕長針眼。
其實一進去就十幾個人一起,大概的瞄一眼就行了。可即便是這樣,也叫這些大男人尴尬壞了吧。
最後是政審的表格。
這兩人的知青檔案都是有定論的,就是工人階級出身。
這時候的說法是不唯成分論。就是說不能隻看成分。
但同樣,也不能不看成分。
之後,才是填寫志願。都填了b大。但是專業,這個時候,沒有什麽報考指南。怎麽一個錄取辦法,也都不知道。成績的好壞,分數線,兩眼一抹瞎。
于是,四爺給他填了物理,給林雨桐填了一個生物。
這時候的醫學院還沒有并入b大。想要在一個學校,就隻能放棄。
然後在最後,又填了願意調配專業。
對四爺來說,這裏面所有的專業,他都有興趣。真的是無所謂學的是什麽。
好似以後的工作在他看來,跟專業應該是不搭嘎的。
林雨桐默認了。要是理科能調配到文科,她甯願去學中文。
中文在這個年代,可是十分火的專業。關鍵是輕松。
直到臘月二十八,才收到兩封電報。四爺被經濟系錄取了,而林雨桐被數學系錄取了。
這調配的,叫人完全摸不着頭腦。
但林雨桐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學過高數的人,再學一遍,其實沒那麽難了。
輕松了,多好。
反正不管怎樣,用四爺的話說,做好了,就能給孩子一個相對好點的家庭環境。一個家庭過的好不好,不光是看物質是不是富足,還得看社會地位等等。
這是一件大喜事。不光是印長天高興,就是林家也很高興。
隻林二姐有點酸,以前覺得自己找了個工農兵大學生挺好的。現在倒是有些不是滋味。
而林雨桐卻接到了兩封電報,一封是白曉梅的,希望自己能去接她。一個是李隊長的,說是李國芳帶着孩子要來京城。
按着時間算,應該和白曉梅是一趟車的。
李國芳要來,還帶着孩子。電報卻打到了自己這裏。那麽,葛紅兵呢?
林雨桐歎了一口氣,但願她真的沒有後悔過。
大年初五,林雨桐和四爺接到了三個人。
沒來得及說話,就先把人領到自家買的那個院子裏。
“怎麽了?”林雨桐見這幾人都笑的勉強,就問道。
她看向李國芳,等着她說。
李國芳将孩子放在床上,才勉強的笑道:“紅兵她考上農業大學了。前兩天收到通知書,就回京城了。”
“然後呢?”林雨桐問道。
“他走了,俺才發現他留下的錢和糧票。”李國芳低聲道,“俺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林雨桐看着李國芳,“那你想怎樣?找到他?”
“想不要俺和孩子!休想。”李國芳的臉上有了執着,“俺要找他們領導,開除了他。叫他跟俺回去。”
“然後呢?”林雨桐看着李國芳,“他還能跟着你好好過日子嗎?”
李國芳就不說話了。以前壯實的姑娘,如今憔悴的已經脫形了。
林雨桐看着床上的孩子才半歲多點,真不知道這一路上是怎麽過來的。
“你先歇着。這事慢慢的說。”林雨桐轉身,看着摟着孩子神遊天外的白曉梅。
白曉梅因爲孩子,根本就沒有報考。但是程浩卻考上了,考上了師範大學。可程浩一走,白曉梅帶着孩子怎麽辦?留在連隊不行,到了京城,娘家婆家都沒有容身的地方。程浩還能去學校宿舍,但是白曉梅怎麽辦?程根生怎麽辦?
“他在哪?我和孩子就得在哪?家不能散!”白曉梅在這事上,十分堅決,不容置疑。
程浩在外間接話道:“你和孩子先在連隊,我這邊想好辦法了,再接你們回來還不行嗎?如今連隊還不到忙得時候,你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容我想想辦法。”
“一個月之後,會是兩個月,之後會是三個月……沒完沒了……”白曉梅低頭看着孩子,“我就是睡在外面的大馬路上,也得在這裏守着,哪裏也不去。”
程浩抹了一把眼淚,“那算了,就當探親吧。這大學,我也不念了。”
白曉梅不說話,就看着他。
程浩瞪眼,“行了!别哭了。我在路上就想了。先來想想辦法,要是真的沒辦法,就算了。我就知道,我這輩子跟大學,沒什麽關系。”
都是說不清的家務事。
林雨桐将三個人就先安置在這個小院裏,兩個女人帶孩子睡裏面。程浩睡在外面打地鋪也行。
第二天,等四爺和林雨桐收拾了點吃的給送過去的時候,白曉梅留了一封信,自己帶着孩子回東北了。
程浩搖頭道:“我就是回家看看,能不能讓家裏人想個辦法……可她這脾氣,還真是一刻都不等。”說着,就将行李一拿。
“你這是?”四爺問道。
“回連隊!”程浩露出幾分無奈的笑,“這大學,還是等程根生長大了,再來上吧。他老子這輩子,沒這福氣了。”
程浩放棄了上大學,陪在了白曉梅和孩子的身邊。兩年後,寫信說,他們招工去了西北的兵工廠。再後來,程根生考上了京城的大學,又去國外讀了博士。最後,他回到了父母的身邊,在離家不遠的大學裏,當了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