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昆回來穿的衣服實在是不像樣了。屋裏暖和,林雨桐瞧着他身上穿的是老爺子的一件舊襯衫。
她也是在靠山屯的時候,就見過這樣的,光身子穿棉襖,風一吹,全往裏面灌。也就是小夥子火氣大,要不然還真不一定受得住。
可見在老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但想起回回給自家寄的東西,那真是不算少。可能都是他八成的收入。
林雨桐就道:“是自家人,二哥幹嘛客氣。每一回給那麽多東西……”
“我就一個人,老幺他拖家帶口的,尤其是三個孩子……我接到信的時候都懵了……這可咋養活……我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人不餓,橫豎不能叫孩子受委屈不是?就算我真的沒飯吃了,把臉往衣兜裏一揣,幹脆不要臉,東家蹭一頓,西家蹭一頓,也就活過來了。”印昆說着,就帶了幾分無賴的樣子。
等抱着孩子回到屋裏,林雨桐就說,印昆這人真不錯。
四爺點點頭。有點像是老九對老十,不管自己有沒有,隻要老十開口,就沒見不給的。有時候,就算老十不開口,老九有了好東西,都先給老十留一份。
林雨桐就收拾了兩套兵團發下來的新軍裝。一套單的,一套棉的,連襪子帶鞋都有,更有一件嶄新的軍大衣。這在現在還都是流行的。
還有兩套棉布做的襯衫,襯褲。都是沒上過身的。
反正兩人的身量差不多。
四爺接過來,就送過去。
林雨桐喂了孩子,四爺還不見回來。都睡了一覺了,才聽見門響。
四爺裹着一身寒氣進來。
他不敢進裏屋,怕涼氣驚了孩子。林雨桐聽見他在外間脫衣服。
“閑聊了?”林雨桐問道。
四爺點點頭,“剛好姐夫也在那邊,就說了一會子話。他也想知道雲南那邊的事。”
“不能回來探親嗎?”林雨桐問道。
“看過年能不能回來吧。”四爺說了一聲。
林雨桐把他的手握在手裏暖,“今年要是回來,就能過一個團圓年了。”
第二天,吃了早飯,林雨桐喂飽三個孩子。将他們抱到正屋。奶粉奶瓶尿布,還有更換的衣服,都給放好,才有出門。
印長天就道:“跟你爸媽問好。就說等我這邊問題處理清楚了,就登門拜訪。”
林雨桐應了一聲。
才跟四爺兩人出了門。
出了胡同,走了都有二裏地,才到大馬路上。有人力三輪就上來招徕生意。人力車是舊自行車改裝的,順口就問了價錢。
“三毛錢,有糧票的話,二兩也行。”小夥子一口京片子。
“知青吧。”四爺問了一聲。
那小夥子一笑,“看出來了?”然後也不用人問,他就繼續道,“沒辦法,回不了城。我爸媽年紀都大了,年前我爸摔傷了腿,連個能背着他上廁所的人都沒有。我是獨生子。不回來怎麽辦?可回來了,戶口,糧油關系都轉不回來。我一個大小夥子,總不能搶了爹媽的口糧。自己給自己找口飯吃。過一天算一天吧。總得熬過去不是?”
“隻怕有人會管。”林雨桐小聲提醒道。
那小夥子一笑,“大家都心善,一看就知道我是咋回事。碰見檢查的,大家都替我瞞着,說我是他們親戚。自家人幫忙的。時間長了,那監管的大爺肯定也知道了。他每回都問,每回都睜一眼閉一隻眼。他家的兩個孩子還在新疆呢。都能體諒,還是好人多啊。有的大爺大娘,給了錢給了糧票還時不時的給我塞兩根蔥三頭蒜的。反正回來一個來月了,也能養活自己。一天裏隔上一段時間回家給我爸翻個身,上個廁所。家裏也照應得到。”
能像他這樣拉下臉來的,還真是不多。
到了自家買好的小院,四爺拿了十塊錢十斤糧票塞給他,“你是個孝子。拿着吧。我們也是知青。先借給你,等以後你再還我,我家就住胡同裏。”
說着,就拉着林雨桐,往家走。
那小夥子看着走遠的兩人,“還真是……到處都有好人。”
到了自家的小院,看見屋裏屋外打掃的都挺幹淨的。可就是不像住過人的樣子。
“雲師傅沒住?”林雨桐驚訝的問四爺。
四爺皺眉,“這位雲師傅,還真是……怕連累咱們。沒住。一會先去瞧瞧他。”
林雨桐點點頭。
到了機械廠,才知道雲師傅被什麽研究所要去了。昨天才走。跟雲師傅一個辦公室的馬師傅将一封信交給四爺。
四爺打開,信上寫着一個地址,另外就是歸還當初給他的鑰匙。
林雨桐把信封裏的鑰匙倒出來,收好。才告辭出來。
都快出了機械廠的門了,後面才傳來腳步聲,“等等。”
林雨桐回頭,是韓春霞。
“聽說你們有孩子了。我孫子孫女呢?帶回來了嗎?”韓春霞問兩人。
知道的挺詳細。
四爺不說話,林雨桐就不好不說話。她反問道:“連您都知道了?”
“怎麽能不知道呢?”韓春霞焦急的道,“劉建軍回來探親,才跟我說的。說是生在地震那晚,生了三個……”她說到孩子,顯得很高興。劉建軍就是火車上那位,分到了林場。林雨桐生了三個的事,都當稀奇事傳的挺遠。
韓春霞轉頭看四爺,“要不這麽辦,咱們廠,開始允許子女接班了。印臻頂我的班,我退休回去給你們看孩子。你們也能回城了。這個小林,不也是北京的嗎?你父母在哪個單位啊?看接你爸或者你媽|的班行不行。你們三個孩子,這當爹媽得體諒難處。你回去好好做做你父母的工作。這個申請啊,得抓緊,有時候它不好批,拖一兩年也有的。”
四爺看着韓春霞就有些複雜。這是因爲雲師傅走了,所以,想叫自己回來了。
他拿了二十塊錢塞給她,“拿着吧。以後我按月給你送來。孩子我父親看着呢。我們的關系也馬上調回來了……”
韓春霞的臉一下就掉下去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四下看了看,然後才低聲道,“他是反……geg啊!你看着如今的局勢好了,誰知道什麽時候就又開始算舊賬了?你不光是自己陷進去,你還把我孫子孫女陷進去……”
四爺不想聽了,轉身拉着林雨桐就走。
在路上,四爺才道:“以後奉養給的充足點。孩子的事,千萬别讓她插手,她腦子,不清楚。這樣的人不能教孩子。我知道你心軟,但有些事情,不能妥協。”
林雨桐點點頭,“知道。”容易腦子熱的人,比較容易被别人左右。所以,确實不能心軟。再說了,等那幾個繼子結了婚,孩子恐怕還得她帶。
家事上的是是非非,有時候真是說不清楚。
到了林家,已經是中午了。一家人剛吃了飯,林雨桐和四爺就到了。
林媽拉着林雨桐,“你身子怎麽樣?不養兩三年都不行。”
娘家人先問自己好不好,婆家人都是先看了孩子,才想起孩子媽的。
人心,就差那麽一點點。
“沒事,這不好好的嗎?”林雨桐跟四爺坐下。林大嫂就去給兩人做飯了。
“孩子呢?”林爸爸問四爺。
“天冷,就沒帶過來。我爸跟我姐看着呢。”四爺看了一圈,又給林雨桐使了個眼色。
這家裏的氣氛好似不對。
“咋的了?”林雨桐問道。
林大嫂看了林媽一眼,“小妹又不是外人,說說又怎樣?”
林爸就道:“我跟你媽的意思,這不是廠裏允許子女接班嗎?想着,你在東北也不是個事,老幺在廢品收購站,也不是個事。不如我們老兩口子退了,叫你們姐弟接班。結果,老幺不願意,就要在廢品收購站待着。那不是多出一個名額了。你媽就說你大姐兩口子如今添了個閨女,也難。她的工資低,也辛苦,不如叫你大姐頂了她的班。别看在後勤,可輕松呀。就算把孩子帶到食堂,也不影響工作。也算是能顧家了。可你二姐不樂意。她跟咱們廠實習的一個小夥子處對象。那小夥子家裏是農村的,但是人家是大學生,工農兵大學生。出來就是幹部。她想進了廠子,要是結婚,一個是子弟兼職工,一個是實習大學生,廠裏怎麽也得給個四十平的房子吧。她覺得,家裏弄一套房子,比叫你大姐接班來的劃算。這不,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媽氣的,這兩天吃不下睡不着。”
這糟心的。
一個是養孩子照顧家,一個是婚姻大事。
偏着誰,向着誰都是錯的。
林雨桐就笑道:“我的戶口,糧油關系,年後就調回來了。我不用接班了。剛好大姐二姐一人一個。”
林媽這才松了一口氣,“我就怕給了這個不給那個,叫她們怨恨我一輩子。”
正說話,林二姐就掀簾子進來,“誰怨恨您了?就跟你們說那不合算,你們怎麽就不明白呢?我們有了屋子,我們搬出去住。您把給我和小妹的兩間屋子,租出去,收的錢都給大姐補貼家用。一個月十好幾塊錢呢。孩子的事,就更好解決了,你跟我爸都不上班了,不看孩子幹嘛啊?我怎麽說,你們怎麽都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