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的炕都很大,睡四五個人都不成問題。裏面已經打掃的很幹淨,就是牆壁,也用舊報紙重新的糊了一遍。鍋碗瓢盆就是現成的。司務長是兩人的老熟人了。帶了不少蘿蔔和白菜來。這玩意在兵團都是改善夥食的好菜。
“今年種的菜少,沒留下多少。一個星期,吃一回蘿蔔,一回白菜,算是改善生活了。”司務長指着另一邊的半個口袋,“那是半袋子野菜幹,用水泡開了,剁吧剁吧也能吃。”
林雨桐就翻了一下,看着也不齊整,就問道:“您還有時間晾曬幹菜啊?”這麽多人吃飯,一天到晚都清閑不下來吧。
“哪裏是晾曬的?”司務長擺擺手,“是養馬的老耿,在馬的草料裏挑出來的。沒辦法啊,實在沒菜吃。”
“那現在都吃的是什麽啊?”林雨桐皺眉,“不吃菜可不行。”
“黃豆啊。”司務長笑道,“那些夠出口品級的,得出口。次一等的,得進榨油廠。再次一等的,就是那些壓扁的,咱們留着,壓碎的,就得給馬和騾子了。”
“煮黃豆?”林雨桐詫異的道。
“可不咋地?”司務長擺擺手,“小印呢?”
“找人做幾個架子,前面的醫務室,還什麽都沒有呢?”林雨桐就笑了一下。
“那你忙。”司務長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她歎了一聲,沒有蔬菜,就沒有維生素。沒有維生素,就得得雀盲眼。一到晚上,一個個跟瞎子似的。
可從哪弄些維生素片呢?
她唯一想起的就是家裏。可即便藥廠,也是有生産任務的,其實自己對産品的去向,完全沒有發言權。
但就算沒有維生素片,其他的藥也行啊。這隻靠着中藥,肯定不行。這附近的中藥材就這麽幾種,這麽多人,靠着自己一個人采藥、炮制,加工。累死自己都沒用。原來這個連裏也有個衛生員。走路子去了縣醫院了。這裏的衛生員就一個醫藥包,外傷就抹點紅藥水。還有幾瓶消炎藥,退燒藥。針劑也有幾瓶,就是酒精,也是定量的。一個針管子,但針頭隻有一個。這玩意太不靠譜。傳染病什麽的,用這個太危險。還不如自己的針灸可靠呢。
四爺回來的時候,林雨桐就跟她說這個事,“要不要我寫封信寄回家先問問?”
“那就問問。”四爺低聲道:“這些吃的,我已經跟連裏說好了。等工資下來,拿錢補上。”
“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用錢了。”林雨桐舒了一口氣,兩人這段時間其實折騰了不少錢來。但也不敢用啊。都是打着家裏寄來的借口。
四爺點點頭,“這也得是吳支書人好。聽說下面的有些屯子裏,做法忒可惡了。打着檢查信件的名義,把裏面的東西都搜刮一遍。包裹什麽的,就更别想了。日子苦着呢。”
林雨桐将饅頭遞過去,饅頭是小麥和玉米面摻和蒸出來的。看着也是黃的。隻要不到跟前來細看,就不惹人注意。
如今連裏的人不多,有一半都回鄉探親去了。林雨桐和四爺也忙着過年。
年三十的時候,将印薇接過來,算是團圓了。
“吳嬸子叫帶了酸菜來,估計你們沒有這個。”印薇裏裏外外的看了一圈,“這地方也還行。”
她是個閑不住的人,進了院子就急着打掃。
“大姐,你放着吧。”林雨桐就拿了兩斤肉出來,“你剁餡,咱們一會子就包餃子。”
“如今能吃上豬肉可不容易。”印薇就說起她在内蒙的事,“也不能說天天吃肉,羊也不是說殺就能殺的。但是周圍沒有人煙啊。打點野味也沒人管。跟咱們這裏不一樣,就是在莊稼地裏套兩隻兔子都不能被人發現。”
“咋的了?屯子裏誰出事了?”林雨桐邊和面邊道。
“老康叔呗。套了兩隻兔子,被隔壁的順子給看見了,當時就揭發了。說是侵吞集體的财産。這莊稼是集體的,這莊稼地裏的任何東西都是集體的。”印薇搖搖頭,“兔子沒收了,在村口支了兩口大鍋,一鍋一個兔子,炖一鍋湯,加上蘿蔔白菜紅薯,村裏的人都分了半碗。李隊長還給我留了個兔子頭。”說着就笑。
林雨桐也被逗笑了。“這順子是屯子裏出了名的懶漢。幹這事不是頭一回了。”
印薇就笑,“其實還得虧順子這麽鬧騰。你大概在兵團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吳嬸子娘家的堂叔,套了一隻野雞。偷摸的拿到縣城,跟糧站的一個辦事員,換了點細糧。結果呢,那辦事員回家炖雞的是時候,味道傳出去了。這來曆不明的,都說是他收了别人的賄|賂。這受賄可是大罪啊,他哪裏敢認?馬上說了這是他拿自家的糧食換的,爲的就是給老娘補養身體。這就把吳嬸子的堂叔給牽扯進去了。一個買的,一個賣的,都進了學習班,要學習半年。那位糧站的辦事員也倒黴,因爲這個,聽說家裏的孩子本來該進糧站安排工作的事,也黃了。”
林雨桐就聽出點意思了,這是印薇擔心兩人這來回折騰,犯下什麽錯。
她就解釋道:“那是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糧站的小辦事員難,可那站長可不艱難。就拿糧站說吧,雖然每年收進去的糧食,是有數目的。但是還是有漏子可鑽的。比如,損耗。放的時間越長,自然損耗的水分就是一部分。另外,還有老鼠,還有下雨漏水。這就是個漏洞啊。損耗了多少,誰說了算?隻要你的損耗報上去了,而上面恰好還有人,他能給你批了。那麽這部分損耗到底去哪了?誰說的清?沒點權力的人,操作不了這事。而他們又恰恰是不怕别人告的人。當然了,别人也不敢告。越是往上走,越是聰明人。這跟下面這些百姓隻憑着一股子莽撞的熱情是不一樣的。上面吃大頭,下面吃小頭誰都餓不着。”
“吃小頭怎麽說?”印薇問道。
“嗨!那磨面的機器也是人操控的。螺絲松一松,光是漏出來的糧食,掃上一掃,一天怎麽也能得兩三斤。這樣的細糧搶手着呢。換成粗糧夠半個月的口糧了。要不然你當那糧站的辦事員的細糧是哪裏來的?”林雨桐輕聲道。
“這有這些道道啊?”印薇覺得自己長見識了。
“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誰都不敢說,說出去就犯了衆怒了。”林雨桐低聲交代。
“那你咋知道的?”印薇問道。
那是因爲這裏面的貓膩四爺一眼就能看透。以前,那些下面的糧倉,報的數有多少水分,沒人比他更清楚了。每次征調糧草,那數目前後都一緻不了。那些損耗去哪了?他早就研究的透透的。
這些東西,不長心眼的人,不用心琢磨的人,他就是鬧不明白。
林雨桐隻笑道:“保密。”
半下午的時候,四爺才提着兩條三四斤的魚回來。
“哪裏弄得?”林雨桐有些驚喜。魚雖然都凍成冰棍了,但好歹是鮮魚啊。
“司務長帶着人去河邊鑿窟窿,下網子去了。運氣不錯,上來就是一大網兜。今年的年夜飯有着落了。”四爺說着,就做到竈台前烤火。
“人家漁業的人不管啊。”印薇問道。
這河裏的出産也是有人管着的。村子附近的,就歸村子。不能撈過界。但是兵團不在人家的範圍之内。
“那些沿河巡查的人,也得過年啊。這不是趁着人家不在,偷偷幹的麽。全連的年夜飯就指着這一網子了。”四爺說着,就給竈塘子底下塞了柴火。
林雨桐麻利的将魚清理了,“清蒸吧,清蒸的味道鮮。”
“留一條。”印薇不舍得的道,“初一你們不是打算去縣城拜年嗎?這個就拿得出手。”
這個拜年的對對象就是徐老爺子的警衛排排長,姓王,四十多歲了。如今是革|委會的副主任。這人雖是占着個不讨喜的位子,但卻沒幹不讨喜的事。靠着身份,偷着幫了不少人。程教授和馮老師就是。一樣的下放勞動,但也沒被糟踐的不成樣子。隻是換了地方,安生的過日子罷了。
他要不是這樣的人,徐老爺子也不會叫四爺去找他。上次兩人去拜訪,彼此感官還挺好。大過年的,當然得去拜訪一次。
“大姐也一起去吧。”四爺就道。“也不是外人。徐伯伯跟父親是老關系了。”
“合适嗎?”印薇有些踟蹰。
“要真是不去,才是失禮了。”四爺就安撫道,“以後還得在這裏生活,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咱們就去坐一坐。年禮的事,你别操心,我早就安排好了。”
印薇這才點點頭。
林雨桐卻覺得四爺大概另有什麽謀劃。畢竟叫印薇在靠山屯落戶,隻是權宜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