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事起肘腋之間,如今紛紛亂亂,卻也無從查證。”張廷玉小聲道:“還得從長計議才好。”
康熙的視線就不由的落在了帳篷的外面,那裏跪着十多個兒子。
這幕後的手,或許不是一隻。可他們,無疑都藏在外面那十幾個兒子之中。
對于他而言,是誰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事,自己的兒子中,确實有想要弑君殺父之人。
“如今,人心惶惶。”張廷玉道:“臣請皇上先回行宮,回行宮之後,再做定奪。”
康熙閉了閉眼睛,“準奏。”
直到上了馬車,四爺還有些恍惚。皇上這般急切的想要回行宮,隻怕是心裏還是怕了的。
“大阿哥和二阿哥都安排好了?”四爺問跪在一邊給他脫靴子的蘇培盛道。
蘇培盛趕緊應了一聲,“大阿哥跟二阿哥在一輛馬車上,讓王朝青跟着伺候,不敢有絲毫的差錯。”說完,又低下頭跟靴子較勁。
靴子跟袍子下擺還有褲子都凍得結成冰塊,不好脫下來了。
這會子火盆烤者,倒是冰化了,可整個褲子也都濕了。
“主子都換了吧。”蘇培盛将衣服給四爺遞過去。這受了凍的腳還不敢馬上放到火上烤或是用熱水泡,要不然更糟糕。
四爺将褲子,連着棉襪子,靴子一塊換成新的,才重新靠在馬車側壁上。馬車外就是幾十個大内的禦前侍衛。他們這些阿哥雖然不像是直郡王,太子,和老十三一樣被關押了。但也一樣不得自由。在皇上有結論以前,都是有人看着的。不得相互私下裏串聯。
如此,他反而安心了。
身邊有皇上的人,至少安全上多了一層保障。
他也想知道這幕後的人究竟是誰?
回行宮的時候,輕車簡行。天還不亮,皇上就宣召了在行宮的文武大臣,宗親勳貴。四爺在馬車上,都能聽見嘈雜的聲音。顯然,這一番變故,人心有些亂了。
等到外面的侍衛請他下車,他才緊跟在三爺身後,往大殿裏去。
大殿裏燈火通明。還通着刺骨的寒冷。
就聽皇上的聲音冰冷而機械,不帶任何感情:“……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虐衆,暴戾□□。今廢除其太子之位……”
四爺頓時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大殿裏呼啦啦跪了一地。
廢除太子,是多大的事啊!皇上說廢就廢了。
其實能這麽輕易的廢掉太子,本身就很說明問題。那就是太子背後,已經沒有什麽了不得的勢力讓皇上顧忌。
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就是腦子壞了,也不會幹出皇上口中所說的事。
如今廢除太子,不過是爲了穩定這一場叛亂之後的人心罷了。
不管是誰挑起今兒這事的,太子都得是被犧牲的那一個。用他來證明皇權還堅實如故。
他不由的想起了諸葛亮揮淚斬馬谡。諸葛亮用馬谡的項上人頭以正軍法,而皇上用太子之位安定人心。
四爺不知道太子在這件事裏是不是真的無辜,但他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被廢掉,真的是誰也沒想到的事。
大殿裏,冰冷的地面上跪着烏泱泱一片,口中高喊着‘皇上三思’。
四爺相信,他的這些兄弟們,這會子湧在心頭的一定不是驚喜,而是驚懼。
他不知道在地上跪了多久,才被人扶着回了馬車上。溫暖狹窄的空間,讓他的心一點點的安定了下來。
他不得不認清一個現實,那就是太子真的被廢了。
呼嘯的風聲,裹着大雪,他掀開車窗,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地。心底的渴望慢慢的占據了上風。看着外面名爲護送,實際上還是看押的侍衛,四爺慢慢的放下車窗。車廂裏不及剛才那般暖和了,但這點冷意,卻讓他更加的清明。
弘晖在府門口,一直等着四爺。直到馬車停下來,看到那麽多侍衛,他心裏就狠狠的揪了一下。
四爺的腿受了涼,這會子還是木的。蘇培盛攙着四爺要下馬車,弘晖就沖了過去,二話不說,背起四爺就走。
四爺鼻子一酸,眼圈都紅了。孩子這是心疼他了。
“放阿瑪下來吧。”四爺輕聲道,“阿瑪能走。”其實孩子個子矮,背着他,腿還是在地上拖着。他的腳麻了,沾着地面也沒感覺。
弘晖甕聲甕氣的道:“沒事!兒子勁大,馬上就到了。”
四爺又不敢使勁掙紮,怕孩子腳下一滑,再摔上一跤。愣着由着弘晖将他背到了書房。
弘昀從屏風後轉出來,看見四爺回來了,就道:“熱水已經放好了。趕緊泡泡。裏面有嫡額娘準備的藥,能驅寒氣。兒子們用了,覺得好。阿瑪也趕緊試試。”這會子太醫應該正忙着呢。叫過來得多長時間啊。還是自給自足的好。
說着,就上前,幫着弘晖一起,給四爺脫靴子。
四爺隻覺得即便什麽也不泡,這心裏也是暖的。
碰上這事,兩個孩子吓壞了。四爺泡進水裏,就道:“沒事!有阿瑪呢。你們盡管去睡吧。養足精神,說不定明天就要啓程回京了。路上可休息不好的。”
弘晖見确實沒事,才帶着弘昀下去。昨晚确實是沒怎麽合眼。
四爺泡在熱水了,緩緩的舒了一口氣。一股子冷意被藥性給激出來,讓他狠狠的打了一個冷顫。這藥性可真是霸道。
等水溫降下來,他才覺得自己從裏到外都是暖的。
吃了飯,躺在炕上。原本會以爲自己睡不着,哪裏想到,會睡的極爲踏實。
四爺原想着,怎麽也得等到明天才好回京,誰知道皇上下旨,連夜動身,要回京城。
他不敢讓弘晖和弘昀單獨坐馬車。這大雪天的,什麽意外都可能有。
父子三人收拾了這幾天用的東西,就擠在一輛馬車上,跟在皇上的禦辇後,往京城晃悠。
說是擠着,其實也沒那麽誇張。四爺的馬車,前後分三段,前面有案幾,就是在上面寫字讀書,吃飯都沒有問題。也能坐下三四個人。中間一段,是床榻,絕對能睡下兩個大人。擠一擠,父子三人也能睡下,還暖和。後端就是梳洗和出恭的地方了。中間都用屏風隔開。
四爺坐在前面看書,弘晖和弘昀圍着被子在榻上下棋。
弘昀小聲的道:“哥,你看見大伯和二伯,還有十三叔了嗎?在青蓬馬車上,多冷啊。”
弘晖瞪了弘昀一眼,“不許多話。”他心裏也有些惶恐,還真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弘昀癟了癟嘴,道:“以前我挺看不慣弘晳和弘昱的,現在卻覺得可憐。我瞧見他們想給他們阿瑪送衣服炭盆,那些奴才都不叫靠近。說話可難聽了。還沒怎麽着呢,誰都能踩一腳。”
弘晖漫不經心的将棋子落下來,這樣的情形,之前誰也不會想到的。
太子和直郡王,在他的眼裏,就仿若兩座高不可攀的山,如今這山就這樣倒下了。皇上輕輕的一句話,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第一次知道了皇權的可怕。
誠然,皇權的魅力時刻吸引着人前赴後繼的靠近,哪怕這背後是猙獰的現實。
雪天路滑,一路走的并不快。四爺在兩個孩子面前,也盡量不提這些讓人不愉快的事。隻拿了書,給來兩人講講,或是指點兄弟倆下棋。
如此在車上悶了十天,才進了京城。
皇子阿哥,都被禦林軍押送回府。其實府邸早在幾天前,就已經被圍起來了。
林雨桐知道最後的結果,知道四爺應該不會有事。但這中間的過程,會不會有什麽艱難的地方,她心裏就沒底了。雖然府裏被圍了以後,日子還是照樣的過。但其實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害怕的。
真等着父子三個回家,林雨桐眼淚險些下來。
瘦了好多!
想來一路上也是吃了苦了。
隐晦的給兩個孩子檢查了一遍,也沒放他們回去。暫時叫他們在廂房裏安置了。
弘昭跟眨巴着眼睛,一時半會的還不敢上前。被弘晖逗了幾句,才又露出本性,扒着四爺叫‘阿瑪’,滿院子都是他的笑聲。
真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紀啊。
四爺看着這孩子,心裏又不由的松了兩分。
晚上,等孩子都歇下來,林雨桐才賴在四爺身上不起來,“出了那麽大的事,爺沒受什麽罪吧?”
夫妻倆也有大半年沒見了。四爺順勢樓了腰,笑道:“沒事。不過是跪了半晚上罷了。”
“湯藥可泡了?”林雨桐假裝拉四爺的手,趁機給他診脈。
“用了。”四爺反手拉了林雨桐的手,“你也跟着提心吊膽了吧?”
林雨桐點點頭,“多吓人啊。聽到風聲,京城裏的人都不敢四處走動了。”
四爺微微一歎,“會過去的。”人都是健忘的,轉臉就忘了。
林雨桐湊過去小聲問道:“到底誰幹的?”
兩人挨得很近,香軟的氣息撲面而來,四爺一笑,順勢把人往懷裏一攬,也小聲道:“将爺伺候好了就告訴你……”
外面,風聲緊,雪正大。裏面卻暖意融融,紅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