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還道馮紫英也認識林雨楊,就跺腳歎息道:“薛家大哥哥得罪誰不好,怎的偏偏得罪了他。林姑父如今回京了,他也不住在咱們家了。想說話求情隻怕得費些事。”
馮紫英一愣,這怎麽好端端的,說到了林家。繼而恍然,人家這是姐夫帶着小舅子在這裏閑話的,被這薛大傻子給攪和了。那靖海伯如今正管着京城的城防治安。薛大傻子這不是往死路上撞嗎?就他犯的那些事,随便抓住一條,把家業搭進去,人也未必完好無損。
看着賈寶玉還要急着去看薛大傻子,就道:“别在這裏等着看他了,你趕緊回去報信。靖海伯和林家也就你們家能說得上話。”
“怎的剛才那人是靖海伯麽?真是好人才,隻是不曾早點認識了他。隻他這模樣,才是配得起林家的大妹妹的。”賈寶玉帶着幾分怅然和欣慰。
怎麽這時候還有功夫犯癡性。林家的大姑娘也是這位敢在外面說嘴的不成。
“我說你這就趕緊去吧。”馮紫英說着,就趕緊叫了跟着寶玉的小斯,囑咐道:“事關人命,可别耽擱了才成。”
賈寶玉這才跺腳看了躺在地上的薛蟠一眼,趕緊起身離去。
一進家門,他倒是有了猶豫。這萬一猛不丁的說出來,傷了寶姐姐的面子可如何是好。她住在家裏,本來就有許多人閑言碎語。何苦叫她再添煩難。因問道:“可知鳳姐姐如今在哪?”他想着,鳳姐姐跟林家的大妹妹感情最是要好,這事交給她辦,倒是便宜。隻不過遞上一句話罷了。如此和和氣氣的将事情了了,也省的驚動了人,還顧全了親戚間的情分,豈不兩全其美。
卻不料賈家的人如今正歡喜呢。宮裏的娘娘賜了端午節禮來,可不正是一家子的聚在一處熱鬧的時候。王熙鳳和薛寶钗自是陪着賈母的。賈寶玉聽了,急的直跺腳。一徑的先往賈母的院子裏去。
賈母一見賈寶玉,歡喜無限。娘娘終是對寶玉另眼相看的。給的禮也是獨一份。“這不好好的在家,可是又去外面淘氣了。大熱的天,哪裏及得上家裏舒坦。”
王熙鳳正對元春給大房的禮有些不滿意。聽了這話,心裏不免嘀咕,大小夥子。不出門交際,整日裏圈在家裏能做什麽。
那邊賈母隻拉着賈寶玉道:“瞧瞧娘娘給你的東西去。”
賈寶玉心裏着急,卻不想在這大廳觀衆之下叫薛寶钗難堪,隻得強壓着性子,笑着湊在姐妹堆裏。
“瞧瞧,二哥哥的比我們多了一個麝香串和一個玉如意。”探春讓開地方,指給賈寶玉瞧。又道:“寶姐姐也多了一個麝香串。倒是跟二哥哥的一樣。”
正巧薛寶钗見那麝香串倒也可愛,一時沒忍住,套在了自己的手腕子上。賈寶玉打眼一瞧,一時就怔住了。
雪白豐腴,配上鮮紅如血。是怎樣一種視覺的沖擊。賈寶玉覺得有些可惜,這樣的膀子,要是生在林妹妹身上,或許還能摸摸,隻她怕是不能了。嘴上不由就道:“姐姐比起楊妃,隻怕也不遑多讓。”
薛寶钗頓時心中惱怒。楊妃是誰,自己是誰。自己連個公主伴讀都落選了,這是嘲笑還是調侃。再說了,楊妃一生兩嫁,禍亂朝綱,視爲妖婦。自己怎生就跟她一樣了。真是豈有此理。她面色一寒就道:“我即便是楊妃,可也沒個好哥哥好兄弟做那楊國忠。”
這話一出口,周圍幾人都是一愣。王熙鳳臉色都變了。如今家裏出了一個貴妃,寶钗這話可不光罵的是賈寶玉,還有賈珍賈琏賈環幾人啊。這些可不都是貴妃的哥哥兄弟,豈不都成了那楊國忠。楊家最後如何了,那麽賈家又能好到哪裏去。
王夫人聽了一耳朵,心裏頓時就不高興。薛姨媽也有些讪讪的。
薛寶钗也知道自己莽撞了。這話要說給賈寶玉一人聽,自是沒事的。頂多算是拌了幾句嘴,轉臉就好。可如今說在這裏,就十分的不恰當了。
賈寶玉尴尬了一瞬,忽的想起她說的的‘哥哥兄弟’的話,這才又想起薛蟠的事。也顧不得其他,隻拉了王熙鳳去一邊小聲說話。衆人以爲寶玉當面被嗆,面上下不來,躲了過去,也不在意。
隻賈寶玉卻急着将事情跟王熙鳳說了,“如今,隻能勞煩鳳姐姐打發人去說一聲。”
王熙鳳心說,這孩子怎生還是如此的不知世事。這件事豈是随便誰說一句話就管用的。将林家當做什麽,又将靖海伯當做什麽。賈家誰也沒這樣的體面。本來還不好推脫,如今正好有現成的借口,于是嘴一撇就道:“得虧寶玉你有這樣的耐心和涵養,我再是沒有的。人家指着你哥哥說是楊國忠,那我又是誰。那刑法之事,說大了,那也是國事朝事。人家剛罵了咱們,咱們還不警醒些。難道真成了那楊國忠不成。别人我管不着,橫豎我不能去做了包庇兇徒的枉法之事,就是你哥哥也斷然不會去。他們家的事,我再是不管的。”說完,真的擡腳就走。
賈寶玉心裏一急,還想要拉扯。王熙鳳哪裏肯給他機會,隻道:“你再這般磨纏,我可就不管誰的面子不面子了,隻把這事現攤在桌面說了也罷。到時候有些人做不成這好人,反倒将人給得罪了,可怨不得我。”
賈寶玉這才作罷。
因賈母見寶玉和王熙鳳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嘀咕什麽。又見王熙鳳撇下賈寶玉先過來了。就不由叫了王熙鳳問道:“寶玉可是又要變着法子的淘氣,叫你給他辦什麽事不成。你可不許一味的縱着他。”
王熙鳳笑着朝賈母走了過去,隻附在賈母耳邊輕聲的将事情說了。最後才道:“這麽大的事,我如何敢應下他。他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這裏面的厲害。難道我還能不知道輕重。誰不知道靖海伯在皇上跟前的體面。雖說咱們開口了,林姑父少不得要插手一二。可這靖海伯心裏要是不自在,在皇上跟前嘴稍微歪一歪,對于娘娘,難道就是好事不成。才還說什麽楊國忠不楊國忠的話。叫我說,我們家的琏二雖說不成器了些,但那絕對沒有成爲楊國忠的本事的。寶兄弟等閑都不出門,更是不會帶累娘娘。但這親戚家,未必就沒有一二表兄表弟,帶累了娘娘的名聲。”她心知賈母要是接下來這樁事,上門去說話的還得是自己。不如将話說到這份上,就算老太太要管,橫豎也别指望自己出力。出工不出力的事,誰不會幹。隻當出去串門子了,才不會低聲下氣的求人說話呢。
賈母臉上的笑馬上就收了。她知道王熙鳳說的話多少是給自己臉面。其實自己哪裏能指揮得動林如海。又有了前幾日的事梗在兩家中間。自己就是張了嘴,隻怕也是平白被人落了面子。再加上,薛寶钗的話,多少讓她有些不高興了。
賈寶玉急的殺雞摸脖子的給王熙鳳使眼色,叫她先别說。隻王熙鳳知道,這麽大的事,今天能瞞住,難道明天還能瞞住不成。一旦薛家知道得罪的是誰,第一時間肯定要向賈家求助的。
賈母,王熙鳳,賈寶玉這三人的情形,屋裏衆人都看在眼裏。這一屋子人哪個不是會看眼色的?三春就先起身出了門,緊接着薛姨媽和薛寶钗就起身告辭。賈母點頭,笑着叫丫頭們送她們出門。賈母也不問賈寶玉,隻打發他:“娘娘賜下來的東西,也有你妹妹一份。不如你給玉兒送去,可好?”
賈寶玉馬上歡喜的應了。他早就想去林家瞧瞧,隻找不到借口罷了。如今倒好,親自去看看林妹妹也好。
不提賈家這邊,賈母打發了賈寶玉,與王夫人,邢夫人說了些什麽。
隻說這薛家母女回了家,就是一場氣,
薛姨媽埋怨道:“你這孩子,也太沉不住氣。往日裏瞧着你還穩重,今日怎如此冒失。”
薛寶钗心裏如何不後悔,隻氣道:“往日裏玩笑也就罷了。如今越發的沒個顧忌。我難道是他取樂的不成。”
“你這孩子,怎的也多心了起來。”薛姨媽低聲道:“别人或許有,但寶玉那孩子絕對沒有這樣的心思。你難道還不知道他,他再不是這樣的性子。一時失言也是有的。”
薛寶钗心裏再氣,如今也不好對薛姨媽說什麽。省的叫她跟着操心。就道:“我也就說了一兩句失言的話,過兩天大家就忘了。我隻做自己說過了就忘的樣子。誰還能揪着咱們說什麽不成。媽隻管放心便是。我幾時叫媽你操心了。”
薛姨媽這才作罷,心裏又難免酸澀。當初沒嫁人的時候,在娘家,自己比姐姐還讨巧。誰知道自己姐妹兩人嫁人後,差距這般的大。那些年,老爺還在的時候,倒也顯不出來。這些老親靠着薛家摟銀子,誰不是客客氣氣。再看看如今的光景,都不敢往下想了。
這閨女在家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金尊玉貴的養着,老爺待她還比蟠兒更看重。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母女倆心裏都不是滋味,相對坐着,久久無言。
突聽得外面喧鬧了起來,母女倆一愣,就急忙往出走。薛姨媽道:“一定是你哥哥這混賬,又惹事了。”
話音才落,就有跟着薛蟠的下人來報,薛蟠叫人給打了。
這還了得。薛姨媽剛才還抱怨兒子惹事,如今倒更加的心疼起來。隻嚷着叫香菱伺候好,又打發人去請了大夫。一看見兒子整個臉都看不清長相,不由罵道:“這是哪個挨千刀的,下這般的死手。”
薛寶钗雖然看着哥哥那樣也心疼,但到底顧着輕重,先問那些跟着的人究竟是怎麽回事,又是跟誰起的沖突。
這些人早得了馮紫英的話,自然知道該怎麽回。因此,事由還說的算是清楚明白。薛寶钗心裏不由的一動。想起賈寶玉背着自己跟王熙鳳說話的樣子,就有了明悟。原來是想叫王熙鳳跟林家求情啊。心雖是好的,但到底天真了一些。
可這事不求着賈家,自家恐怕連林家和靖海伯府的門都摸不到。依着剛才的情形看,估摸着老太太是不應的。而姨媽,她除了認銀子,其他的,還未必就真的認人。怎能不犯愁。
“媽,你且快些收了眼淚。”薛寶钗見香菱伺候的精心,就先拉了薛姨媽出了薛蟠的屋子。“如今,這倒不是最緊要的。我就怕哥哥以前的案子,再叫人給翻出來。到時候可如何是好。”
“哪裏就至于呢。”薛姨媽驚疑不定。
“當時又有寶玉在場,人家還下這樣的死手,定是哥哥的混賬脾氣将人得罪的狠了。”薛寶钗皺眉道:“那靖海伯是什麽身份,就是拉上賈家,捧上銀子,人家也未必就給咱們面子。如今可怎生是好,正該是有個章程的時候。,媽一味的守着哥哥哭,又能有什麽用呢。”
“我的兒,以你看,該當如何。不若先找你姨媽商量一二。若是你姨丈肯出面,那就再好沒有了。”薛姨媽擦了眼淚,就要起身。
薛寶钗雖不贊成,但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少不得又得破費些錢财給姨媽了。今兒宮裏的夏太監雖是送賞賜的,但又何嘗不是急着拿銀子的。想必姨媽看在銀子的份上,能幫襯一二。隻要能跟林家搭上話,一切都好說。
于是,就點點頭。薛姨媽這才擦了臉,從裏屋取了一個匣子出了門。
薛寶钗心裏一歎,坐吃山空,什麽時候是個頭啊。如今哥哥管不了事,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隻靠着父親留下來的老人,還算能勉強經營。可這終歸不是長久之計。這家已經是破敗就在眼前了。媽如今一味的看中賈家,可賈家就真的把穩嗎。這兩年,自己也看了,賈家也就是面上風光,宮裏有個娘娘撐着。隻要不得罪了不得的人物,誰也都會賣幾分面子。可這靠着一個女人,就真的能長久嗎。隻盼着她真的能誕下皇子,這富貴才能真的長長久久下去。
王夫人從賈母那裏回來,思量着賈母說的話。心裏還是覺得有道理的。娘娘艱難,在外面他們使不上力,可也不能給娘娘添了麻煩不是。這蟠兒雖是自己的外甥,可跟女兒比起來,哪裏又及得上半分。
周瑞家的将一個匣子放到王夫人面前,道:“太太,這個月催的有些急。這半日,也就湊出這麽些來。”
王夫人皺眉道:“還不夠送給宮裏這些跑腿的下人一頓茶錢。緊着些催催,這次用的有些急。”
周瑞家的趕緊應了下來,道:“隻這利錢,肯定是不夠的,還得想法子再湊點出來。”她湊上前去,小聲的道:“上次,平兒那丫頭就從鴛鴦那裏拿了老太太的物件換了銀子。不若……”
王夫人神色一動,道:“這兩個丫頭怎生有這樣的膽子。”
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常說,那些私房都是寶二爺的。那些個人,心裏還不定怎麽記恨呢。那面上笑嘻嘻的人,背着人才狠呢。如今還不得借着由子将那些值錢的偷出來扒拉倒自己懷裏。聽說,上次最不起眼的佛像,就值了五百兩銀子。”自家女婿轉手賣了一千兩。這是多大的利啊。女兒在她耳邊念叨了不少日子。隻要能說動太太,不用多少日子,自己也能是老封君了。自家兩口子就一個閨女,嫁了個良民,身份上本就矮着女婿半頭。如今能出點力,也沒什麽可猶豫的。
王夫人心知,賈瑞家的說的是王熙鳳。自己的侄女自己了解。那是油鍋裏的銀子都敢撈的性子。要是真是她躲在後面,隻指揮着平兒在前面當槍使,也是說的通的。而且也符合她的性子。而平兒一個丫頭出身的姨娘,管家自然是戰戰兢兢,誰會想到她敢拿了老太太的東西去當。
還真是越想越覺得是這麽一回事。
賈瑞家的自然知道王夫人會動心,就又道:“既然是留給寶二爺的,放在太太這裏自然是比放在老太太那裏更穩妥。太太就寶二爺這一根獨苗。可老太太的孫子可不止一個。老人家難保就沒有個心軟的時候。”
正是這個話。
王夫人點點頭:“難爲你這麽爲我想着。隻鴛鴦這丫頭,怕是不好說話。”
“這個值當什麽。”賈瑞家的道:“誰還沒有個親眷不成。她娘老子在金陵老宅看着屋子。哥哥是老太太院子的買辦,嫂子又管着老太太屋裏的漿洗。這隻要是管事的,就少不得有貪的,捏住了把柄,還怕她不就範。”
王夫人就點點頭:“你看着去辦,别失了分寸。否則,那就不是拿捏人,拉攏人,而是結仇了。”
賈瑞家的一喜,才要退下,就聽外面禀報說是薛姨媽來了。
于是她又規規矩矩的站着等了客人進來,行了禮,奉了茶,才低頭退了出去。就知道這又是一個給太太送銀子的。
“我估摸着你就該來了。”王夫人歎了一聲道:“蟠兒也是太胡鬧了。怎生惹出這樣的事端來。”
“這孽障,可不是生生要了我的命了。他若是有寶玉那孩子十分之一的好處,我都該謝天謝地了。”薛姨媽抹了一把淚道:“可如今能如何呢。還能看着他送死不成。”
“兒孫都是債。”王夫人感歎了一句就道:“可如今又能如何呢。老太太發話了。我這做兒媳婦的還能忤逆不成。這事,你倒不如私下了去求求鳳丫頭。她跟林家的大姑娘十分有交情。或許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姐姐,寶玉那孩子不是已經替我家那不争氣的求了麽。原本不知道寶玉爲的什麽跟鳳丫頭嘀咕。如今想來,必是這實心眼的孩子替我這當姨媽的辦事呢。”薛姨媽十分感激的道:“難爲這孩子了。鳳丫頭連寶玉的話也駁了,就知道她是絕對不會沾手的。我這一把年紀,何苦去讨沒趣。”
“鳳丫頭如今越發的跟咱們離心了。”王夫人當然知道王熙鳳不會答應。
“所以,如今能依靠的也隻有姐姐而已。”薛姨媽歎道:“我如今就這一個孽障,沒了他,我和寶丫頭哪裏還有活路。将來,到了那頭我也沒臉去見我家老爺了。”說着,就将一個匣子推到王夫人面前,“姐姐,我也知道如今求人,拿不出體面的東西,都不好上門。這是五千兩銀子,隻求姐姐去林家說句話。”
王夫人看着那匣子,哪裏能不動心。宮裏來人,才說要三千兩銀子,叫自己一頓好湊。如今五千兩送到眼跟前,難不成還能眼睜睜的放過去。想到宮裏作難的女兒,王夫人心裏一定。這求人辦事,哪有一定成的。先收了銀子再說吧。将來成不成的,隻看他們的命了。
“你又何須如此,難道我就能真看着蟠兒丢了性命不成。”王夫人口風松了,銀子也沒往回退。就證明這是接下了。
薛姨媽心裏頓時一松。
兩人都沒時間閑話,就散了。
薛寶钗聽薛姨媽說了兩人說話的情形,心裏倒是不曾放下。收禮不辦事的人多了去了。隻這話卻不好叫薛姨媽知道,省着跟着擔心。她心裏尋思着,自己上門去拜見一下林雨桐也未嘗不可以。
卻說那賈寶玉帶着賈元春賞賜給林家的禮,往林家而去。
林如海還沒有回府,林雨楊跟着聞天方去了靖海伯府。隻有林雨桐林黛玉在家。偏偏林雨桐這個身子,這輩子頭一次來了月事,正難受呢。喝了兩碗紅糖水,就睡下了。
林黛玉瞧着林雨桐身體不舒服,好容易睡着了,似乎還不安穩。更不敢叫人打攪她。
賈寶玉來了,身上又有宮裏下來的賞賜。下人不敢怠慢,隻得禀報到黛玉這裏。黛玉站起身,剛要出去,就又頓住腳步:“先打發人去,領了寶玉去梳洗。這大熱天的,怕是一身的汗。再送解暑的藥茶去,省的中了暑氣。找個妥當人去找哥哥回來,就說有男客來了。”然後咬咬牙道,“另外,設一架屏風在花廳,我隔着屏風領了宮裏的賞賜也就罷了。省的傳出去,還以爲咱們家傲慢,連娘娘的賞賜也敢怠慢。”
平嫂子詫異的看了一眼黛玉,點頭退了下去。
賈寶玉見在林家,各色都有人伺候的舒心,又聽說是二姑娘吩咐的,心裏就更是歡喜,直問道:“林妹妹呢,怎麽不見。”
直等到收拾停當,這才被領進花廳。隔着一架半透明的玻璃屏風,恍惚看到坐在另一側的是黛玉。
“妹妹這是做什麽,這般的裝神弄鬼。不管隔着多少東西,我也知道是你。”賈寶玉說這話,就要繞過屏風,朝後面來,叫芳華給攔了。
“你隻管坐着便是。這一路來,豈不辛苦。出了許多汗,喝點茶才好。”林黛玉趕緊道。
“你叫人送來的藥茶我喝了兩盞。哪裏還喝得下。妹妹如今大了,越發的會過日子了。客人來了,不說上酒上肉,都一味的灌着人喝水,卻是什麽道理。”賈寶玉沒坐回去,隻站在屏風的邊上,跟林黛玉說話。
“呸!不識好人心。”林黛玉啐了他一口就道:“你隻管上那有酒有肉的人家去,誰還請了你來不成。”
“酒肉算得上什麽。我直奔着那香芋而來,誰還管其他。”賈寶玉就要湊着頭過去瞧一眼,叫清芬和芳華擋的好不辛苦。
“你且安分點吧。又拿了哪裏杜撰的典故出來排揎人。”林黛玉聲音輕巧,聽在賈寶玉的耳中,真是宛如仙樂。
他急的抓耳撓腮,道:“咱倆自小一個屋裏住着,再熟悉不過的人了。如今偏偏弄這一套有的沒的,豈不是掩耳盜鈴。妹妹何時也這般的世俗起來了。”
林黛玉沉默了半晌才道:“你隻管說你過來幹什麽來了,不說正事,隻在這裏跟我扯皮。”
“哎呦!見了妹妹,就什麽都忘了。”賈寶玉一拍腦門,就道:“原是娘娘賞賜的東西,我給妹妹送來。林大妹妹的跟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是一樣的。寶姐姐的多了一串麝香串,妹妹你多了一炳玉如意。”
“那你得了什麽。”林黛玉見丫頭捧了進來,就拿了玉如意把玩,這柄如意隻有小孩巴掌大小,挂在身上當個飾物也是成的。倒也精巧可愛。
“就多了一串麝香串,一柄玉如意。”賈寶玉笑道:“這手串你要是喜歡,隻管拿去。”說着,就從懷裏拿出來,道:“這是我給妹妹留着的。”
林黛玉心裏一頓,這是什麽意思。薛寶钗跟寶玉一樣,都有一樣麝香串。自己個跟寶玉,一樣都有一柄玉如意。她心裏沒有歡喜,反而多了幾分厭煩。這麽安排,是個什麽意思。就道:“我要那麝香串做什麽。是你的就是你的。要不然,她有,你卻沒有,倒有個什麽趣。我何苦做這樣的惡人。”
賈寶玉心裏一頓,寶姐姐的金鎖,需得玉來配。這樣的流言他也聽過。原以爲隻要自己不在意,就不打緊。不想妹妹倒入了心。一時急的滿頭大汗道:“别人說什麽,我隻不管。我自有我的心。妹妹何苦說出這樣的話。”
“我才說一句,你急什麽。”不用見人,林黛玉就知道他這是又急了。就道:“我要這串子,手腕子也挂不住。你隻拿回去玩吧。”
賈寶玉又不由的想起薛寶钗那豐腴的皓腕來。微微有些走神。
林黛玉見他不說話,還以爲他心裏不自在,就哄道:“我才說了一句。你倒開始不理人了。”
賈寶玉這才驚醒,忙問道:“妹妹剛才說什麽了。”
“哼!也不知道又惦記起你哪門子姐姐妹妹,呆頭鵝一般。”說完也不待賈寶玉說話,就道:“你自己出門,想必家裏都是惦記着的,可别在這裏呆的久了。我家裏爹爹和哥哥不在,我也就不留你吃飯了。快點回去,好叫老太太放心。”
賈寶玉看了看外面的天,确實已經不早了,就道:“我隻還有一件事要求妹妹一聲。”
“這倒是稀罕了。該不是又是二舅舅要檢查你的功課,叫我替你寫不成。”林黛玉一笑就道:“我已經幫你寫了不少,回頭叫人給你送去便罷了。怎麽說什麽求不求的話。”
“倒不是爲了這個。”賈寶玉低聲道:“原是薛家的哥哥,得罪了林表弟和靖海伯。我想這替薛家大哥哥來道個罪。還請妹妹多美言才是。”
林黛玉蹭一下站起身來,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寶二爺跟薛家的表親才是親的,跟我們林家倒成了遠的。要不然,爲什麽不是你爲我哥哥說話,反倒是替薛家的人求情呢。可見在你心裏,薛家自然是比林家更重的。我自己的哥哥我還不知道嗎。端是不會惹是生非的人。學裏的同窗,就沒見過他跟誰不好的。靖海伯更是皇上的心腹重臣。難道這樣的人,會是是非不分,随意欺辱人的人不成。如今寶二爺不問是非清白,可見是幫親不幫理了。既然不是親,寶二爺又何苦屈尊來着一趟。你隻管回去便罷了。”
賈寶玉張嘴結舌,好半天才道:“我要是有那等的心思,隻叫我死了也罷了。”
林黛玉起身要走,道:“好好的日子,你就到我家這般的尋死覓活,爲的是哪般。難不成不答應你薛家的事,你就賴着不走了不成。”
“哪個有這樣的心思。不過是順口說一聲便罷了。妹妹何苦說這些戳人心窩子的話。誰親誰疏,妹妹合該知道。”賈寶玉氣道,“不爲了别的,就是爲了我的心,妹妹也不該說這樣的話。”
林黛玉低聲道:“你隻管趕緊回去。說了這半日的話了。爹爹回來撞見了,少不得要問你功課的。”
賈寶玉面色一變,道:“妹妹何苦這般的吓我。”但到底沒有多糾纏,告辭離開。
林雨楊在書房,見林平進來,就道:“怎麽,人走了麽。”其實,他早就回來了,隻是沒上去打攪二人說話罷了。
“是!我讓幾個侍衛遠遠的跟着。省的在路上出個意外,賈家那邊不好交代。”林平禀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