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用完飯覺得整個人身上都是暖洋洋的。透着一股子說不出來的舒服。
此刻,隻有林管家守在屋裏。林如海問道:“兩個孩子呢。”
“大姑娘和大爺要住在廂房,現在正讓我家那口子收拾着呢。另外,大姑娘沒有用家裏提前給準備好的衣裳首飾,叫奴才去成衣鋪子先買幾身。看來,大姑娘對賈家頗爲忌諱。”林管家小聲回禀道。
“謹慎一些是對的!”林如海認可的點點頭。臉上有些晦暗不明。“也是我太過的自負了,從沒有往賈家想過。要不然,不會将這兩個孩子的事,鬧得人盡皆知。賈家的心思……如今不好說。但不待見這兩個孩子,是肯定的。榮國府是高門大戶,内裏的陰司不知道有多少讓人防不勝防的手段。難爲她想到了這一點,知道防患于未然。”他歎了一口氣:“隻是這些,她一個不大的姑娘,是從哪裏學來的。”
林管家跟着歎了一口氣,“都說官場如戰場。其實商場也是一樣的道理。大姑娘一個孩子,從抱着醬菜壇子走街串巷開始,就跟各色不同的人打交道。這裏面隻怕看了不少臉色,受了不少白眼,也吃了不少虧,這才學乖了。跟大人做生意,沒賠進去,反而一點點做大。可以說,她經過的,見過的,也都是最複雜的人心。在下層掙命,爲了活着,動的心眼子,哪裏少得了呢。”
林如海點點頭:“你把家裏的賬本交給她,讓她處置吧。”
林管家這才低頭退了出去。
林雨桐給自家弟弟收拾好房間,就讓他先歇着,“學堂裏,我讓二牛今兒去說了,暫時就先不去了。你在家裏溫習功課,等到父親身體有了起色,再看看怎麽安排你的學業。”科舉的事,她一知半解。有林如海這現成的輔導老師在,林雨桐就直接撩開手。
林雨楊點點頭:“姐姐放心,學業我是荒廢不了的。”
“别懈怠,但也别有太大的壓力。”林雨桐将屋子内外又檢查了一遍,見沒有什麽不妥,就道:“這兩天别出院子,除了我跟林管家,你誰也别信。别人的東西也别沾,尤其是吃的喝的。”
林雨楊心裏凜然,點頭應下了。
回到自己的東廂房,屋子已經收拾好了。在林雨桐眼裏已經極爲精緻的陳設,林管家還道,太簡陋了。
林雨桐是個随遇而安的性子。在哪裏不是睡那三尺寬的地方。
比起收拾屋子,她更喜歡堆在眼前的賬本和府裏下人的名冊。
看看賬本,伺候林如海一日三餐。林雨桐到林家的日子,就這樣步入了正軌。
但林府裏的下人,除了少數幾個遠遠的見過林雨桐和林雨楊一面的,剩下的還真是沒人見過傳說中的兩位小主子的真容。
自從這兩位進了府裏,就留在老爺的院子寸步不離。若不是看着林管家每天按部就班,臉上也沒有太多的擔憂神色,不少人都猜測是不是老爺真的不好了。否則哪裏就至于讓新回來的小主子連自己的院子都不進,就留在身邊伺疾呢。
這林家的氣氛有些不對。這是賈家出來的下人的共識。如今,林管家交代差事,往往就是已經開始刻意的避開賈家的人,而啓用林家的舊人了。甚至還從莊子上調回來不少人。
家裏隻有這三個主子,本就人手充足,沒辦法安置。如今還往府裏調人。這明顯不對勁啊。
主子身邊的人是有數的,那麽多出來的人豈不是要被送到莊子上去。
劉嬷嬷是賈敏的奶嬷嬷。此刻她面沉如水,“沒了太太,咱們這些人也就不值錢了。”兒子采買的差事雖然還在,但是林管家已經不直接交代兒子差事了。這顯然就是架空了。沒有實權,自然就沒有油水。而且,兒子這些年手底下到底有多不幹淨,沒有人比自己這個當娘的更清楚。
更何況,這回府的兩個小崽子,隻怕不是善茬。當年的事情,就是她經辦的。
當初的事情,她做的也确實是有些絕。
兩個姨娘身邊的丫頭,都是太太的眼線。身上有沒有換洗,逃不過貼身丫頭的眼睛。她估摸着兩人是有了身孕了,就告訴了太太。太太是老太太的親閨女,手段自然是不差的。若不然,堂堂的國公府,怎麽就沒有庶子庶女出生呢。母女倆的手段,那可謂是一脈相傳的。
借着府裏的老嬷嬷不在,她就奉了太太的命令,讓兩位姨娘去廟裏祈福。将她們帶出城外,放在人煙稀少的山腳下,就駕車離開了。回府後,處置了兩姨娘的丫頭,隻說是兩人在姨娘的耳邊挑唆,才使得姨娘們成了驚弓之鳥,聽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要離府。老爺給倆姨娘每人二百兩銀子,也叫她給貪污了。在加上,兩人隻以爲是去上香,金銀細軟,所有物事都沒帶。可不便宜了她。假借着去安置兩人的借口,将細軟收拾的一幹二淨。可是發了一筆橫财。太太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這些是給自己辦事的好處。
那倆姨娘身無長物,又是女流。運氣若是不好,可能在山裏喂了狼。運氣若是好,能被哪個莊稼漢撿去做了婆娘就算是福氣了。
沒想到,這兩人倒是命硬。不光沒死,還生下兩個讨債的來。
她能對付兩個姨娘,一是因爲自己是太太身邊的嬷嬷。二是因爲姨娘本就是下人。老爺還能爲了姨娘下太太的臉面不成。
可如今呢,她一個下人,那兩位可是小主子。收拾起她來,還不是名正言順,手到擒來。
即便顧忌自己是太太的嬷嬷,爲了名聲,不對自己下手。但自己的兒子呢。絕對沒有被輕饒的可能啊。何況兒子還是滿頭的小辮子。
給老太太的信,已經送出去了。隻怕現在應該到了吧。但願老太太的人能早一點到。要不然,自己這條老命,可就交代了。
此時的京城,史氏放下手裏的信紙,面色沉凝。
她現在有些拿不準這信上内容的真假。若是說林姑爺有兩個庶子庶女存在,這是可能的。要怪也隻能怪自己的閨女做事不幹淨利索,留下了這個後患。但信上将這兩個孩子說的這般的不得了,她覺着,可能是有些誇大了。
兩個孩子,十一二歲的年紀。又沒有人教導,鄉野長大的野孩子,潑辣一些是有的。要不然活不到現在。但是說到心眼子,史氏搖搖頭,她不信這兩孩子還能成了精了。
這些個下人,她自是知道的。管了一輩子家,隻有她想不想被糊弄,還從來沒有人真的能糊弄了她。隻怕是她們做了什麽,怕人家逮住她們的手腳整治她們,所以,說的這般厲害,隻是爲了讓自己搭把手救她們一救。
救不救的,在史氏心裏,都不過是個奴才。既然讓人抓住了首尾,救下來也用不得了,還白白的得罪了人。實在有些得不償失啊。
林姑爺的身體是不行了。這家裏的産業,肯定是落不到自己的外孫女黛玉身上了。原指望着林家東西歸了黛玉,将來還不是落到了寶玉身上。寶玉有了林家的家财,即便隻是一個五品官員的次子,依靠着府裏,也沒人敢小看。
籌謀了這麽久,猛地要撒手,這還真不甘心。
回過頭來又想,那庶子也不過十幾歲大的年紀,他要是繼承了林家的東西,無異于三歲小兒抱着金元寶過鬧事啊。林姑爺就是再糊塗,在這孩子成年之前,這産業總得找人替他管着吧。
還有比賈家跟林家更親近的關系嗎。
庶子,按照禮法,那也是自家的外孫啊。自己活到如今,什麽人,什麽事沒見過,難道還籠絡不住兩個毛孩子。隻要哄住他們,錢财還不是一樣在手裏攥着。
這般的思量了一番,就叫了鴛鴦拿筆墨紙硯來,她要親自給林姑爺寫信。
史氏對着鴛鴦歎道:“敏兒一去,我常夢見她。總是對我哭訴,覺得膝下荒涼。走了也沒有兒子承繼香火。如今姑爺尋回孩子,也正好圓了敏兒的心思。我思量着,将兩個孩子記在敏兒的名下,對孩子的前程也好,也能安了敏兒的在天之靈啊。”
鴛鴦抿嘴一笑:“誰不知道老太太最是心善的。林家的大姑娘和大爺也是老太太的外孫子外孫女,老太太心疼,也是有的。”
史氏拍了拍鴛鴦的手,道:“還是隻有你知道我的心思。一則是我心疼敏兒,另一則是心疼黛玉。這兩孩子回來,也省的黛玉總是孤零零的,羨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三則,人老了,心就軟了。見不得孩子受苦。這兩孩子早年受苦,也跟敏兒對下人疏于管教有關。如今她走了,少不得我這個做母親的,替她描補一二。但願倆孩子看在我這張老臉上,别記恨了她。以後四時八節的,能真心的給我的敏兒上柱香,我這心也就沒白操。”說着,眼裏就有了淚,很是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