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由甯氏,祭則寡人!”
金殿之上,承乾幽幽歎出一句。
聽到這句話,滿殿百官,都不由的神色各異。
在座的都是朝廷重臣, 基本上都能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這其實是一個典故,說的是在春秋之時,衛國孫氏和甯氏兩大族專政,衛君形同傀儡,沒有實權。衛定公臨死,讓孔成子和甯惠子立子衎爲太子。
衛定公死後,太子繼位爲獻公。
獻公在位時, 與貴族大臣關系矛盾重重, 有次孫文子和甯惠子去參加獻公的宴會, 結果去了後從早晨等到晚上,都沒受到召見。後來聽說,獻公打鳥去了。
兩人很生氣,去找獻公理論,結果獻給還穿着獵裝接見二人,這在當時是十分無禮的舉動。二人憤怒之下,最後決定推翻獻公。
孫文子舉兵叛亂,獻公逃到齊國。國人另立國君,大權落到甯氏手裏。
獻公逃亡在外,想要回國,便派人與國内當政的甯惠子甯喜商量。
說出了那句著名的,“政由甯氏,祭則寡人”的話來。
把政權交出,隻承擔祭祀。這實際上,就相當于隻當個無權的國君,位尊而無權。
甯氏一開始不肯答應, 但最後被說服, 終于迎獻公回國。
堂堂大唐天子,此時當着滿朝重臣的面,說出這麽一句話,這話裏的意思,讓衆臣臉上火辣辣的。
可雖然如此,卻沒有人退讓。
這是大家共同的利益,如今有這機會,誰會放棄呢。
連房玄齡長孫無忌這些重臣,都認爲大唐這麽大,皇帝管好中原就好了,至于四邊之地,那些蠻荒苦寒之地,就交給封臣諸侯們吧。
當然,爲了表彰獎勵諸侯們用心守衛邊疆,當然得給出一些好處。
褚遂良提出王爵和公爵侯爵的封地稱國,伯子男皆稱爲領。王國、公國、侯國,以及伯爵領、子爵領等。
貴族們的爵号,以後也以封地名字加封。
比如張超爲趙王,是親王爵,他封地呂宋、渤泥等,那麽以後他要麽叫呂宋王,要麽叫渤泥王,叫趙王就不合适了。呂宋國王張超,流球國公張璟,木鹿郡王蘇定方,碎葉郡王房玄齡。
不再以過去古國名爲作封号,而以實際封地做封号。
古國名古郡名古縣名,隻做虛封爵位封号。
分封建國,以後就代代相傳了。
封國是大唐的分封之國,但有相對的獨立性。
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諸侯是天子的封臣,但各諸侯國内諸侯們分封的騎士,就不再是皇帝的封臣了。
當然,也沒有那麽的獨立。
各諸侯國得使用大唐朝廷的律法、稅法,擁有兵員也不得超過朝廷規定的爵位擁兵之額。諸侯之兵不得私自越界,對外開戰,必須由朝廷同意。
諸侯屬于自治領,沒有立法權和外交權、開戰權。但有行政權、司法權、征稅權和擁兵權。
但封地确确實實,就成了諸侯的私人财産,封地上的一切,都屬于諸侯所有,除了人口。封地裏的人口,是不限流通的。
諸侯權益提高,但沒說就分裂出去。
大唐依然是統一的,統一的文化、語言、貨币、律法、稅法等等。
張超這個時候提出加大諸侯領地權,選擇的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太上皇被朝廷放逐去美洲,皇帝權威受到很大影響,尤其是朝廷軍隊剛經行整編,皇帝還沒能控制軍隊,而諸侯手裏又還有着強大的領主武裝。
在這種時候,剛繼位不過半年的皇帝,根本還沒有抓到帝國的實權。張超這時提出給諸侯們更多權力,承乾要反對,也無能爲力。
最關鍵的還是那些實力強大的諸侯貴族們的态度,特别是這些爵位高實力強,又在朝中擔任要職的這些大貴族。
他們隻要跟張超站到一邊,那皇帝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以前張超想着慢慢來,覺得這樣做太簡單粗暴,會讓他和承乾的關系徹底的決裂,難以修複。但在南下這一路上,他想了許多。
拖的越久,變數越多。
承乾畢竟也是個聰明和有能力的人,若讓他慢慢的握有實權,情況就又将不一樣了。
在他還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把這件事情搞定,無疑是最佳時機。
今天朝堂上這些人,都站在了分封法的這邊,起碼可以确保一二十年内承乾都難有翻盤機會。
承乾無力。
這又是一場逼宮。
自武德六年玄武門之變後,大唐最高權力的更疊總是如此的頻繁。或者再往遠點說,自楊廣江都被弑之後,皇權也不再那麽讓人畏懼了。
當年高祖逼隋恭帝禅讓退位奪的皇位,高祖的皇位又被太上皇玄武門宮變奪得,逼他退位。
十幾年後,太上皇又被他在張超、長孫無忌等的幫助下逼迫退位,還被流放到了美洲去。
如今,又輪到他了。
一年時間還沒有到。
他這個皇帝已經再一次被房玄齡、長孫無忌這些人逼宮了。
大唐的皇帝,已經如何沒有權威尊嚴了嗎?
有人說他李家得位不正,如今皇位便也充滿刀光劍影。
連長孫無忌都不支持他,他還有何可說的。
無力的揮了揮手,承乾有些疲憊的道,“此草案交内閣、翰林院、議會一起商議,然後呈交于朕。”
能拖一時是一時了。
該争取的還是得争取。
朝會不歡而散。
從金殿回到禦書房,承乾直接摔碎了好幾個茶杯。
“王承恩。”
“老臣在。”
承乾仔細的打量着王承恩,“你掌握着六扇門,肯定知道不少事情。這次的事情,大臣們意見出奇的一緻,這其中到底是怎麽回事?”
“陛下,趙王從江南發回一封信,然後馬周出面聯絡重臣元老們,最後就有了今天金殿上的局面。”
“如此大事,你爲何不禀報朕?”
“陛下,臣也是今早才剛剛知曉,這事情謀劃的很機密。”
大臣們都走到了一場,他這個皇帝徹底的被架起來了。
“王承恩,朕能信任你嗎?”
“臣誓死效忠陛下。”
歎息一聲,承乾無力的靠在椅上。
“天子親軍,他們能聽朕的調動嗎?”說這話的時候,承乾的眼裏閃過瘋狂的光芒,他不甘心。
他親眼見過祖父被逼退位後的樣子,也親手把他父皇逼退了位。
他不想做第三個太上皇。
“陛下三思,這太危險了。”王承恩驚吓。
承乾冷笑,“你這意思,朕調不動天子親軍了?”
天子親軍,左右千牛衛、左右金吾衛,總共八萬禁軍,駐于京畿。
雖然這支兵馬設立之初,就說是由皇帝親自掌握的。但這朝政不也是由天子親自主持嗎?
皇帝不是将軍,他要掌握兵馬還得通過禁軍的元帥、将軍、校尉們,得靠着這一層層一級級的将校們完成自己的指揮。
天子诏令也好,天子的谕旨也罷,當皇帝失去權威的時候,這些都沒有用了。
最可恨的是,朝廷裏連一個支持他的人都沒有。
大唐的忠臣将士們呢?
就沒有一個忠貞之士嗎?
“陛下,若沒有樞密、兵部和三衙,陛下就算有旨意頒下,可頂多能調到一兩營的兵馬,想調動更多的天子親軍,卻難。”
王承恩看着年青天子那痛苦的樣子,忍不住道,“陛下,其實事情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危險。諸侯們不過是想要增強自己的領地權力罷了,陛下就算妥協一下,也沒有關系。”
“今天諸侯一起發難逼宮,要朕同意分封法,誰能保證他們明天不再一起來逼朕退位,好立一個幼兒當皇帝,以便操縱?”
“臣以爲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陛下想想,今天諸侯能夠齊心協力,那不過是因爲分封法對諸侯都有利。趙王正是算到此,才會這個時候發難,長孫相國他們也才會支持。”
“但若是說迫陛下退位,老臣相信長孫相國肯定第一個不答應,甚至房相也肯定不會答應的。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事情,貴族諸侯和大臣們絕不可能意見一緻。”
承乾冷哼一聲,“那依你之意,朕難道還應當高興不成?”
“陛下,不要心急啊。陛下今年二十,趙王卻已經四十了。二十年後,陛下四十,趙王卻老矣。早晚,趙王會離開。”
“趙王不是說十年之後就退隐嗎?陛下忍一忍,等一等。等趙王離開朝堂,陛下慢慢培養安插心腹,慢慢掌握朝政也不遲啊。想一想曆史之上,多少年少君王繼位之時,被權臣掌政。就如今天陛下所說的那句話,政由甯氏。曆史上,獻公回國之後,可是很快聯合孫家,把專權的甯氏給滅了的。”
硬拼是拼不過的,尤其是在分封這種涉及所有貴族諸侯利益的事情上。得迂回,迂回不過,還能熬。
天子才二十年,哪怕熬個二十年,也才四十,有的是時間啊。
“朕不甘啊!”
“陛下,慢慢來,你依然是大唐天子,是億兆子民的皇帝。時間,是對陛下最有利的。”
“陛下以後不妨多加重用科舉士子,他們肯定比貴族們更可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