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風雪不期而至,塞北草原,一夜之間,銀裝素裹。
長孫無忌坐在牛皮帳篷裏烤着火,還順便烤着羊肉串。火盆上吊個鍋,火盆裏再溫壺酒, 吃着吊鍋、烤串,就着溫酒,倒是很舒适。
“我們這麽多人,就給這麽點肉,這突厥人真無禮。”一名使團屬吏一邊給烤串撒上孜然,一面不滿的道。
“看來突厥人的糧草也不多了, 天降大雪, 這是天公做美,上天助我大唐啊。”長孫無忌啜飲了一口酒, 一面笑着說道。他身上罩着件貂皮,躲在帳中不出去倒也不冷,事實上他現在想出去也不行。
自打那天和統葉護談過後,統葉護開出了李超人頭這個條件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了,統葉護也不讓他們出帳。
突厥人已經三天沒有移動過了,而現在天降大雪,一夜間雪都沒膝,突厥人更走不了了。長孫無忌預計,突厥人很可能會退兵,談判也成爲必然。
“突厥兵強馬壯,況且統葉護不是很惱怒嗎,怎麽可能現在退兵?”
“他不退兵,又能如何?”長孫無忌又飲了一口酒。本來唐軍就早有準備,現在唐軍基本上撤回了長城附近關堡要塞之中,同時南下的時候, 還沒忘記搞堅壁清野, 焦土策略。
從長城到陰山下,河套、代北等八百裏縱深,根本就沒有了人,更沒了牲畜。突利之死,就有很大原因是因爲這個,沒有了就地補給,他們便隻能去強攻關城,大意之下,被李超玩死了。
現在統葉護兵馬更多,還分成了三路,但每路都是十萬以上人馬。人多固然勢衆,但糧草需要也更大了。統葉護确實帶着不少的牛羊,他們都是趕着牲畜群一起行軍的。
可一場暴風雪,已經差不多把統葉護的牲畜都凍死了。
他們的戰馬,也連一點草根都吃不到了,全得靠自帶的草料。
哪怕凍死的牛羊還有吃,可帶着牛羊肉與趕着牛羊那可是兩回事,這運輸也是個問題。
而且,這麽大的暴風雪後,行軍那就非常艱難了。再說了,這場突然到來的暴風雪,不單是凍死牛羊,同樣也對突厥人影響很大,不少人都凍的不行,凍傷的也很多。
“統葉護現在騎虎難下了,他倒肯定是想繼續南下,但現在的條件,他卻無法再南下了。八百裏,這個距離,加上這個天氣,他無法越過這八百裏的無補給區,所以,統葉護現在隻能跟我們和談了。”
長孫無忌的判斷很準。
統葉護一人靜靜的呆在自己的金狼大帳裏,神情恍惚,臉上鐵青。
數天來,他構思的南征計劃,被一場暴風雪無情的撕的粉碎了。身邊的人都已經被他趕了出去。
他現在隻想一個人靜靜。
天威難抗。
這場暴風雪出人意料,又大的驚人。
他需要時間重新考慮全局。
眼下的情況,就算他還有四十萬人,可越過那八百裏的距離,抵達長城下也很難。就算到了,以如今的糧草和士氣,又如何去攻打那些堅固的關城要塞?
他不能跟突利一樣,在唐人的要塞下被耗盡糧草,然後失敗。
可是現在撤退,他心裏很不甘。
不久以前,他還在西域,當他揮兵東進的時候,他沒有想到過,他會這麽輕易的統治東方草原,成爲整個突厥的大汗,重新一統突厥汗國。
當他成爲了所有突厥人的可汗時,他确實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計劃着南征,要狠狠的教訓下唐人,把邊境推到長城下。
可現在,他被當頭一棒。
夢,醒了。
他确實一統了草原,統一了汗國,兵強馬壯,人多勢衆。可唐人也更加的厲害,他們來了個堅壁清野,把陰山到長城,八百裏内的人畜都遷走了。
塞上與中原不同,這裏也是放牧爲主,沒有什麽城池村鎮,唐人遷的果決又幹淨,除了茫茫草原,就什麽都沒留下了,甚至唐人走時還把草也燒了一遍。
統葉護擁有強大的兵力,可那八百裏無法就地補給的地區,卻成了唐軍最厲害的一道防禦。
八百裏南,是長城。
現在,又有暴風雪。
他有些頭痛,就仿佛腦子裏進了冰水。他擡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大帳,大帳裏空無一人,卻很溫暖,隻是他知道,外面的大軍,卻還在承受着寒冷。
這暴風雪來的突然,讓他們連燃料都準備不足,大軍無法行軍,燒火的柴也沒有,這不像是部落在草原上放牧時,還會有許多平時準備的幹糞能做燃料。
這仗打不下去了。
“來人!”統葉護高喊了一聲,叫進侍衛,讓他去通知營裏的突厥将領們前來。
統葉護的命令被傳下去,很快各個颉利發、俟斤們都來了。
大家進帳後,都在拍着身上的雪花,搓手搓面。
“大汗,這暴風雪實在太大了,這樣的天氣根本無法行軍,我們的将士們沒有柴燒,沒有幹糞燒,凍的不行。”統葉護的叔父莫賀咄小可汗拍打着身上的雪,向他抱怨。
莫賀咄是統葉護的叔父,但卻挺年輕的,正當壯年,比統葉護也大不了十歲,他是達頭可汗的兒子。在射匮可汗時代,就已經是西突厥有實力的諸侯了。如今被統葉護封爲小可汗,手中也是兵強馬壯。
在突利死在李超之手消息傳來後,莫賀咄沒少四處走到,拉着那些突厥貴族們喝酒,統葉護知道,莫賀咄是想做這突厥第二可汗。
“我知道。”統葉護說。
“暴風雪突降,出人意料,我們沒有準備。現在呆在這裏,困在暴風雪中,營中缺少燃料,軍中的牲畜多凍死······`”
他頓了頓,“剛才我仔細的考慮過了,也許這是上天的示警,我們應當收兵了。”
“收兵?”莫賀咄驚訝出聲。
“我想過了,不急于一時。寒冬已經到來,這個時候不太适合用兵。我們先和唐人議和,撤回去過冬。”
他想,就算此時撤退,他也不是失敗者。唐人已經退回了長城,他已經實際上達成了自己的目标,現在長城外的地方,都是他的了。
河套、代北,陰山到長城,八百裏地,唐人都棄了。
他現在回去過冬,明年夏天還可以再回來放牧,用不了幾年經營,他就能在這邊站穩腳跟,到時,準備充足之後再與唐人開戰,就沒有了這八百裏無人區。
“咱們就這樣撤了?突利十萬人馬,就這樣白死了?”
莫賀咄大聲問。
“當然不會白死,但現在我們得撤了,叔父,如果你想留下來,繼續南征,我不攔着你,若是你能打下河東,我就把河東劃給你做牧場,若是你能打下河北,我就把河北劃給你做牧場,怎麽樣?”
莫賀咄在侄子面前碰了個釘子,隻得閉上了嘴。他當然知道現在不是進攻的時機,他剛剛隻不過是想當衆找統葉護點麻煩。
“叫長孫無忌來。”統葉護不再理會莫賀咄。
樓煩關。
吊橋放下,李靖帶着一隊騎兵,進入關城。
李超戴着**帽,穿着軍大衣,手裏還戴着副厚手套,脖子上還裹着圍巾,腳下更是雙厚厚的高筒棉靴,他全副武裝,可雖然包的嚴實,依然有冷風從各個角落裏往身上鑽。
李靖跳下馬,向李超行禮。
“末将李靖,拜見大帥。”
李超臉上還戴着個大口罩,隻露出了兩隻眼睛在外,他說了聲李将軍辛苦了,發出的聲音卻有些嗡聲嗡氣。
李靖看着李超那個樣子,也不知道說什麽。他一路從馬邑趕來,冒着風雪,還穿着鐵甲,到達這裏時,臉都凍的沒知覺了,胡子上更是結着冰渣。
“大帥這身還真是保暖啊。”
“保暖個啥,沒用,依然冷,還是趕緊入城進屋吧,這外面片刻都不想呆,這天,隻想躺暖炕上不下來。”
李超拉着李靖往裏走,“其實你可以坐雪橇來啊,這天,坐雪橇更舒适些,上面還能燒個炭爐呢,蓋上被子,這一路過來都舒服多了。”
李靖站在那裏不動,打量着城外那座高高的雪堆,好雪堆很高,足有八九丈高。
“莫非這就是那金字塔京觀?”
“嗯,就是那玩意。”李超很随意的說道。
李靖仔細的打量了幾眼,雖然白雪覆蓋着,看起來隻像是個大土山一樣普通,但這下面可是堆着盡十萬突厥人的首級啊。
他凝望了一會,然後扭頭随李超往裏面走。
“我是來向大帥禀報一個好消息的,統葉護願意和談了。”
進屋,李超直接把大衣帽子口罩等解除,然後往炕上坐。
屋裏溫暖如春,與屋外恍如兩個世界。
坐到炕上,先喝杯熱茶,李超長吐一口氣。
“這其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靖也坐上炕,手裏捧着茶杯暖着冰僵的手,“老天保佑大唐。”
“其實,沒這場雪也不怕,李将軍的堅壁清野做的很到位,統葉護南下,也會面臨着跟當初突利一樣尴尬的狀況,說不定,我們還能借馬邑、樓煩、雁門等堅城要塞,再狠狠消耗一波突厥人的實力呢。”
說到這裏,李超還有點可惜的樣子。
李靖倒是沒有料到,一時都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