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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麽稱呼你, 我的朋友?”突利站在那裏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胡人’。一副虬髯的胡人笑道,“尊敬的第二可汗,小的名叫石堅。”
“石堅,姓石?”突利又打量了大胡子幾眼,“莫非你是粟特人?”
“可汗果然無比睿智,小的正是粟特人,昭武石國人, 曾居于碎葉城,後少時随父親東來中原, 便一直留在中原經營生意,漢人稱我們爲興胡。”大胡子說道,他先是用突厥語說了一遍,然後又用粟特語說了一遍。
突利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點了點頭,心裏的警惕放松了一些。
突厥人對于粟特人并不陌生,在突厥人眼裏,粟特人被他爲胡人。在西域地區,有昭武九姓,曹、石、康等諸國,都曾經是月氏人,舊居于祁連山北昭武城,後被匈奴所破,便西逾蔥嶺,支庶各分王,以昭武爲氏, 有康、安、石、米等九姓,故稱昭武九姓。
因爲昭武九姓處于絲綢之路必經這路上,他們也最善于經商。
他們以善于經商而著稱,長期操縱着絲綢之路上的轉販貿易,早在東漢時期,洛陽就有粟特賈胡。
幾百年間,粟特商人從最初局部的小規模商業開始經營,在與印度商人、巴克特裏亞商人等的競争中後來居上,脫穎而出。并在突厥人等的護翼下,西通拜占庭、東聯中國,在克裏米亞到三韓半島的歐亞草原建立起廣泛的商業網絡。
這些粟特人既是東西商貿的擔當者,也是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之間的貿易中間。
可以說,粟特商人,就是這個時代最有名的商人,也是最成功的商人團體,堪比後世的猶太商人。
不管是在突厥草原上,還是在西域,或者又是在中原,粟特商人無處不在,而且似乎在每個地方都混的如魚得水。
早在南北朝時期,姑藏等地就有昭武九姓建立的移民部落。
碎葉、蒲昌海、伊州、墩煌、肅州、涼州、長安、藍田、洛陽、關内道北部河北等地,都有昭武九姓的聚落。
在中原内地,許多昭武九姓胡散居各地,其聚居者往往自有統領,稱做大小首領,在戰亂時期甚至還自有城主,如伊州等。
粟特人會做生意是出了名的,在絲綢之路上粟特商人更做的都是大買賣。
他們在絲綢之路上形成聚落,落來奢侈品、貴金屬、人口、牲畜,運走絲綢。
粟特人做生意,都是結成商隊,到了一個地方停留,形成聚落,商隊首領叫薩保,他們留下一拔人,一拔人又往前走,在絲綢之路上形成貿易網絡。
大胡子告訴突利可汗。
他們家族以前是石國的,後來家族在碎葉城做生意,再後來他少年時随父親來中原。然後他一直留在中原粟特人的聚落,在這裏生活、成長。
粟特商人也有許多商團,他們家族就經營着一個商團,當年他父親來到中原,後來一直到了洛陽,然後以那裏爲大本營,向中原四面八方分散着貿易,發展他們家族的生意。
“你們家族做的什麽生意?”突利笑着讓大胡子坐下,然後給大胡子倒了一杯葡萄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大胡子接過酒,恭敬的說了聲謝謝。
“我們家族在碎葉還有不少人,有我的叔父和兄弟在那邊,他們負責組織運來中原的貨物,主要是金銀銅等,還有香料、藥材,另外就是小姑娘和小男孩,爲什麽長安和洛陽城裏有那麽多胡姬,這些都是我們粟特商團弄來的。”
大胡子告訴突利,他們在拜占庭、波斯等地收購小姑娘小男孩,然後挑選後送來中原,在中原再進行幾年時間的訓練,等他們長大後,便成了中原貴族們深爲喜愛的胡姬和胡仆了。
從碎葉運來的貨物,都會運到長安洛陽,大胡子就是這邊的負責人。然後他往碎葉那邊倒出去的是絲綢,也販些茶葉、瓷器等。
按大胡子說的,他們家族就是從事這種東西方之間的貿易。中原販去的絲綢茶葉等,其實也不是在昭武九國裏賣,而是販去波斯和拜占庭等帝國。
這個突利知道,西突厥這些年能夠從突厥的一個分支,到後來跟宗主分庭抗衡,再到如今成爲突厥之主,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西突厥征服了昭武九姓,然後控制了絲綢之路。控制了絲綢之路,爲西突厥提供了巨大的财富,甚至成爲他制衡波斯和拜占庭的重要砝碼。
這位大胡子的石堅,就是一位薩保。
每一個薩保,背後都站着一個大商團。一個商團,起碼都是數百人,有着強悍的實力。如石堅家族,已經不是普通的商團了,他們家族在西域的碎葉和中原的洛陽,東西兩端更有一個大本營,擁有數支大商隊,不斷的往來于洛陽和碎葉,倒賣販運着珍貴的貨物。
他們的商路數千裏,途經許多險要的地區,一路上黑白兩道都關系極好,能夠暢通無阻。
這些人的甚至跟各地的官府關系很好,比如唐朝朝廷,就跟許多中原的粟特大商人關系不錯,他們甚至會經常捐助朝廷。
突利此時對石堅的粟特薩保身份不再懷疑,但他依然有些疑惑,這位薩保不在洛陽呆着,跑到這代北來做什麽?
“唐朝的新皇帝是個強盜,唐朝的宰相更是小偷。我在洛陽數十年,在北周的時候就已經在洛陽定居了,先後經曆了周隋和王世充等人,再到唐。以前雖有戰亂,但我們與當政者的關系一直不錯,唐控制洛陽後,我們與朝廷的關系也不錯,還曾向他們捐贈過許多錢财。可是自從新皇帝在位後,我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
随着石堅的控訴,事情也越來越清晰。
石堅原來在洛陽是個很有些身份的粟特大商人,在洛陽,他有數百名手下,每年做着貿易,獲利頗豐。
可是新皇帝繼位,就各種麻煩事來了。先是對他們開征以前沒有的商稅,一年得多付出許多稅錢。唐朝官府還能粟特人控制很嚴格,各種身份審查,要辦暫住證,過關還得辦路引文件,又得交關稅。
一年下來,交的稅增加了許多。
更可氣的是,去年開始的中原北方大災,朝廷想方設法的找他們商人要錢。
最後,他們還是被從洛陽趕出來了,他們沒辦法就到了太原。可在太原的日子也不好過,總之,就是唐朝的皇帝的官員們,都是強盜。
逼的他們在中原沒法過了。
“我想報複唐朝皇帝,聽說可汗大軍南下,便特意悄悄出關,就爲了幫可汗一把。”
突利不動聲色,“怎麽幫?”
“我自被迫從洛陽來到太原後,也開始尋求一條新的商路,原本是想打通太原到大利汗庭的商路,不料這商路剛通,結果又遇漠南戰事,然後又是唐軍趁機占了颉利可汗的地盤,我們這生意又做不下去了。”
“可汗,我知道現在李靖把守着馬邑,又派大将守着雁門關、樓煩關、泰戲關,突厥兵馬一時無法越過長城。我恰好有些門路,知道樓煩關附近有條小道,可暗渡一小支人馬。我還與樓煩關中的幾名官吏相熟,隻要給他們送一筆重金,相信能夠讓他們悄悄放我們過關。到時我們以走私之名,賄賂那官吏放我們過關,但那時可汗安排一小隊精銳先潛過來,然後假裝我的手下,随我一起詐入樓煩關城之中,那時我們突然發難。”
“我們在裏面動手,發号告訴可汗,可汗派兵在外攻打,那時裏應外合,不怕樓煩關不破。這樓煩關一破,唐河東軍的長城防禦可就破了一個大洞了。李靖再厲害,雁門關再險,又如何?”
突利呼吸不由的急促了起來。
若真能如這個石堅所說的一樣,這樓煩關還真有可能奪下。
從馬邑南下,必經兩關,一是雁門關,一就是樓煩關。
樓煩關也是一座險關,把守着一條重要的山谷孔道,雖不如雁門之險,過關之後也不能如過雁門一樣就直趨太原,或者去蔚州通河北,但若能破了樓煩,南下大門也是洞開了。
“你想要什麽?”突利問。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粟特人最擅經商,最會做生意。他不相信這石堅隻是想要報複唐朝皇帝,就來爲他冒險帶路。
石堅若是敢再給他說剛才那一套,什麽報複之類的,突利打算直接把這群人拉出去砍了。
“可汗,我隻有一個要求,希望可汗能讓我成爲可汗的随軍商人。到時可汗攻入河東,奪取的戰利品,可以賣給我。”
聽到這個要求,突利笑了。
跟着一支大軍後面,做随軍商人,這當然會很賺錢。把士兵們劫掠到的絲綢金銀等收購,收購價會很便宜,這樣的生意會相當賺錢。
不過這樣一來,倒讓突利相信,這個人值得相信。
“真有那樣的一條小道,你在樓煩關裏真的有能放你們入關城的人?”
“當然,大汗可以選派一隊精銳跟随我的這個随從回去。”
“你呢?”突利問。
石堅笑笑,“我就留在可汗這裏好了。”
突利笑了,這樣子他還有什麽理由不相信石堅呢。“好,那就這樣定了,本汗就留你在這裏一起好好聊聊。你放心,若事成之後,答應你的一點也不會變。”
“我當然相信可汗。”石堅端起酒杯敬了一下,“要不然,我也不會來啊。”
“哈哈哈,這話我愛聽,來,喝酒!”突利高興的舉杯一飲而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