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廚》終于完本了。
從2018年11月16日開始,寫到了2021年6月20日,前後花了兩年半的時間。
這本書是老周的第二本長篇,和《山溝》一樣,也是執念。
因此對成績并不期待,開書之前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不如何失望。
老周有兩個兒子,無論《山溝》,還是《蘇廚》,其實都是想要留給他們的,一些精神方面的“儲蓄”。
當然《蘇廚》所想要講的東西,比《山溝》多出了許多,結構也宏大了一些。
但是老周自己都想不到,篇幅會從原計劃的三百萬字,擴大到了四百八十萬字,遠遠超出了自己的計劃,幾乎從一本變成了兩本。
老周的最初的大綱裏裏,故事的結尾,蘇油放任趙煦死去,然後扶趙佶上台,他和蔡京兩人輪流治政,徹底把控住朝堂,也從此徹底把控住曆史的走向。
但是寫到後來,老周無法如此下筆,因爲老周發現蘇油的性格,絕對不會像大綱裏那樣絕情,放任趙煦在年紀輕輕的時候死去。
這本書主角跨度時間很長,因而在寫作的過程中,告别了很多值得尊敬的、讓人喜愛的、筆鋒一拐就可以改變命運的角色。
但是老周沒法改,因爲曆史題材遠比老周想象的困難,比如程夫人的命運,如果改掉,那麽二蘇的仕途軌迹也會跟着改變,兩位角色的經曆、著作,大蘇那些美妙的詩詞,就不可能存在了。
其它很多角色也有相似的問題,書裏的《石鍾山記》從蘇轼的作品變成了蘇遜的作品,就是例子。
類似的遺憾還有很多,老周也不忍心,但是因爲能力不夠,老周沒法改變他們的命運,否則就會破壞全書的設定和架構。
開書之前,老周本來以爲憑借自己的見聞閱曆、多年思考,應該支撐得起這個題材。
然而事實證明老周過于自信了,寫到後面越來越心虛,越來越覺得儲備不夠,很多書都需要重新讀一讀。
就跟書裏曾經說過的那樣,宋朝是一個被很多人誤解很深的朝代,主要就是因爲軍事上的弱雞,招緻了過多鄙視的目光。
而秦朝、漢朝、唐朝、明朝,得到的待遇就好得多,很大的原因,其實就是對外戰争勝利的加成。
很簡單的兩個例子,就能說明普通人對這個朝代的偏見。
一個就是很多人以爲是真理的謬論——有宋一朝三百多年,起義四百多次。
老周已經在書裏詳細解釋過這個誤會的來龍去脈。
還有一次和作者——曆史頻道的作者——聊天的時候,那作者認爲宋朝皇帝并不仁慈,給我截了一連串的截圖,内容是宋神宗期間免除各地許多土貢,荔枝有多少顆,茶葉有多少餅。
那個數量看上去不少,比如荔枝,一萬多顆。
那名作者的言下之意,是說宋代的君主是腐朽的統治階級,他們所謂的“仁”是虛假的,他們爲了享樂,施加在老百姓身上的負擔,是沉重的。
他們免除這些土貢之旨意,就是他們之前壓榨和剝削百姓的明證。
于是老周就問了他一句,其他朝代呢?
比如你崇尚的大明,你看的那篇文章,做過橫向比較嗎?
老周讓他去查一查,看看曆朝曆代各地給中央的土貢數目有多少,然後再做一個橫向的列表,之後,大家再來讨論這個問題。
順便給他也截了一個數字,明代初期,各地土貢數量高達兩百多萬斤,到明代中期,一度增加到近三百萬斤。
當然之後就好多了,因爲統治者嫌麻煩,直接改收銀子了。即便這樣,清代各地貢茶,也是以萬斤爲單位。
雖然他們還愛喝奶。
老周承認,所有封建王朝的君主,的确都是統治階級代表,他們施加在老百姓身上的負擔,的确也是沉重的,這一點,完全不存在什麽問題。
但是罪孽有輕有重,至少北宋王朝的統治階級,在某些方面作孽的程度,遠比其他王朝的其他君主,要輕得多。
比如内官這個封建王朝最大的罪惡,宋神宗親自裁定上限爲一百人。
所以用那個資料來證明北宋王朝的萬惡,是行不通的,得另找。
當然這些也不能說北宋的皇帝就有多好多自覺,很多時候,還和國力有關。
總之任何曆史問題,都不要簡單化的去看。
現在有一個讓人擔憂的現象,就是大家在看曆史時候,看到的其實不是曆史,而是一大堆的偏見,一大堆别人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也正是因爲這樣的擔憂,主要是怕自家孩子變成那種靠短視頻增長學問的人,老周才決定寫這樣一本書,想要傳遞一種信息。
曆史其實也是一門科學,而且其實是最容易發現真相的科學。
曆史有個好處,就是原始資料都在那裏擺着,隻要你願意去尋找,總可以找到。
當然首先得有個懷疑的态度,才能産生疑問,之後才會去查實,不會不加選擇地接受網上的那些轉載再轉載。
當然,還要記得查全面一些。
另一個大問題,就是史觀。
無法保持一種平和冷靜的,不偏不倚的,旁觀者的姿态,是讀不好曆史的。
人類曆史的進程,就是人類創造文明成果的進程,在這個進程中,經曆了無數的摧毀和重建,而且負責摧毀和負責重建的,往往還是同一個團體,這些都得辯證地去看。
除了正常的三觀以外,還有一條也容易被忽略,就是讀史的時候,應該要懷着“人性”。
不要隻看到表面文字上那些帝王将相們的豐功偉績,也要多着眼于當時的百姓,看見那些豐功偉績下他們付出的“犧牲”。
沒有必要崇拜,如果用搞科研比喻讀曆史的話,那些曆史人物,其實都應該是科研對象。
科學家會去崇拜小白鼠?最多止步于“喜歡”的程度就可以了。
中國的曆史,因爲“三諱”這個操蛋的傳統,掩蓋了太多的真相,塑造了太多的“完人”,讀的時候尤其要小心。
一個被否定幾千年的人,突然變成一個被大加頌揚的人;或者一個被頌揚幾千年的人,突然變成一個被徹底否定的人,這種曆史大風潮的轉換,是否真實,是否合理,也要小心的評判。
可以選擇随波逐流,因爲必須要保護好自己,必須這樣做,這個沒問題。
但是随波逐流的時候,腦子也要清醒,心裏也要有一個衡量的标準,更要有一條底線。
說回本書,老周隻能說,其中的曆史人物的言談,舉止,互動,性格,老周都基本根據曆史記載,有所加工,但盡量真實還原。
基本都有出處,不是胡亂編造。
比如蘇油那年科舉,就是當年的原題;比如呂公著的座右銘,他的那塊硯台;比如黃庭堅的化石鎮紙,都是有記錄,甚至有實物的。
一些網上稀奇古怪的言論,比如範仲淹爲何要寫《嶽陽樓記》袒護所謂的“貪官”?比如彈劾過歐陽修的蔣之奇,是否該用“奸臣”來定義?書中寫到他們的時候,也順便給了較爲詳細的解讀,讓大家看到當時事件和人物的複雜性。
對于兩個重要人物——司馬光和王安石,當很多人開始懷疑老周将他們的形象塑造得前後不一的時候,老周就知道了偏見的可怕。
原因就在于大家心目中,對這兩個人物形象早有了預設,而且預設得非常單一。
比如司馬光讓出四個寨子給西夏,就在網上背上賣國賊的名聲,宋神宗和王安石讓地幾百裏給遼國,卻依舊形象高大,原因就在于大家心裏預設的坎,太高,太頑固,太難打破。
佛家有一個名詞,專門解釋這種現象——“知見障”。
第一章裏老周寫到,夔州以上,過了渝州,長江就進入了岷江段,老周的一個水利局的同學,特意來提醒老周,說這裏犯了一個錯誤。
因爲岷江是在宜賓才彙入長江,這是一個不該犯的常識性錯誤。
老周給她發過去一張地圖,譚其骧的《中國曆史地圖冊》宋代部分,上邊标示得非常清楚。
古人認爲峽江以上就是岷江,也就是說,他們的心裏,重慶到成都,都是岷江。
如果老周書裏寫成過了宜賓縣才轉入岷江,在宋代,反而是錯了。
在古人心裏,岷江是長江的源頭。長江的上遊,分别稱作岷江和峽江。
所以成都是長江發源第一城,而建康是長江入海最後一城,這才有了杜少陵“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的絕句。
它不僅僅是簡單的對仗,也不僅僅是分别描寫兩個毫不相幹,胡亂看到眼裏的東西,而是以長江爲隐藏的紐帶,精心選擇來了江頭和江尾的兩件事物。
這就是知見障最直接的例子,也是爲啥老周寫這本書,越寫越心虛的原因。
因爲老周也存在這樣的知見障,資料也不敢說就已經完全查實,思考不敢說就已經完全周備。
知見障就好像洋蔥,剝掉一層,還有一層。
這本書裏的東西,真不敢說全對,大家看到謬誤的地方,盡管提出來,老周一定接受批評,再去查查資料,一起讨論。
該說說下一本書了,下一本書其實已經開了一個頭,是一個理想社會崩潰後直接進入末世,主角在末世中生存的故事,接受書友們的批評,多做減法,老老實實地講故事,不再摻雜各種各樣的說教性的、科普性的“私貨”。
其實老周想表達的,在《山溝》和《蘇廚》裏,已經表達得差不多了。
最後還是感恩,感恩各位書友,耐心地看完這本字數超計劃過半的小說,還依然不離不棄。
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