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三十章繼任者
趙煦問到:“怎麽了?”
“太保守了。”章楶取過指揮棒:“司徒除灤河方面軍按照正常行動取灤河、景州、薊州,繼續實現對析津府的大迂回大包圍外,卻命東西兩路大軍同時掃清後路,保障糧道,不用急于進攻。”
章惇頓時大急:“蘇油這是要作甚?爲何一路都不打?養寇縱敵嗎?他就不怕被彈劾?!”
漏勺看着地圖上的各種變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剛才小章學士根據遼人的應對的上中下三策,估計出我軍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要是我們不從時間、戰果上考慮,而從政治考慮呢?”
章惇不由得大急:“漏勺你到底什麽意思?”
漏勺好無語,怎麽好在這種場合叫人小名,不過現在不是掰扯這個的時候,于是從章楶手裏接過指揮棒。
“如果任由耶律淳與和魯斡合軍,然後将之驅入中京道,我軍是不是就已經完成全收幽雲十六州的任務?”
“如果我軍就此止步,之後着重布防于天嶺、龍門、螺山、景、平一線,不再進攻呢?”
靠!章楶首先反應了過來:“如此一來,中京道就必将成爲西遼和北遼争奪的戰場!”
“耶律淳要立足,就必須拿下中京道作爲自己的領地;而北遼如果不得中京道,之前賣潤、遷,置覺華島,開建昌道等一番作爲,也要盡數化作流水。”
“隻要我軍止步幽雲,中京道就成了兩虎必争之地。”
“司徒這是要反蕭奉先之計而行之,真正的驅虎吞狼!”
“啊?哈哈哈哈……”章惇頓時感覺自己病都好了大半,蘇小苟這一招可太損了,口口聲聲替遼國讨伐叛逆,害得老子都信了他的邪,結果隻收其地不收其人!
尤其是中京道如今本就打得正熱鬧,待到耶律惇大軍入境,蕭太後和蕭奉先必然緊張。
就算雙方都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但是明晃晃的利益就在那兒放着,也由不得他們不争。
蘇油此舉當然是縱敵,但縱的卻是北遼的大敵!
大宋已經盡了自己的努力,已經戰果輝煌,無奈敵人勢力太強大,百密一疏,未克全功,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嘛!
章惇已經猜到蘇油接下來又要幹什麽了,給諸将請功,給自己請罪,這小苟哪回大勝之後不是這樣?!
趙煦也算是明白了過來,大家都将收複幽雲和剿滅耶律淳當做一件事情來看了,司徒卻是當做兩件事情來看的。
不由得笑道:“看來前線帥臣已有主張,京中就不要另降指揮,幹擾前線了,司徒做事還是穩妥的。”
章惇問道:“郭藥師那些降軍,司徒說如何處置沒有?怨軍在遼人那裏,可是兩降兩叛了。”
章楶說道:“灤平兩州已在我灤河大軍掌握之下,郭藥師說服營州留守楊可世、榆關守備蕭鳳臣投降,也算是功勞不小。”
“灤平怨軍諸将,還有張令徽、劉舜仁、甄五臣、趙鶴壽,司徒請朝廷授予觀察、承宣之職,現在嘛,負責守護水道,看管糧秣,整肅治安就可以了,派不上大用。”
“後續可令諸将進京陛見,入軍事學院政治科深造,畢業後再授軍職即可。”
“至于說叛降不定,主要還是衣食不濟鬧出來的,我朝軍隊有監軍、憲兵宣傳教育,對低級将士的把握切實有力,就算主将有異心,軍士們也不會跟從了。”
“除了郭藥師,其實還有蕭古裏、王賀幾路投降的将領和知州,司徒的意思是比照其在遼國的官職,略超半階授用。”
“還有另一個問題,現在遼國諸路大亂,不少沿邊居民會湧入宋境避難,大宋應當妥爲安置。”
“還有幽雲十六州如今漢蕃雜處,所收州郡,将主對各族百姓應當一視同仁,取法公平。這些都要讓監軍使好生督查糾核,不得有殘害蕃民之舉發生。”
趙煦點頭表示許可,又問章楶:“如此一來,耶律淳父子不論,總之幽雲可複是吧?”
章楶笑道:“幽雲是最次戰果,至于耶律淳父子是死是活,那要看他們選擇怎麽打。”
“就跟之前我們一番辛苦布置,結果人家耶律延禧硬要死在金山野人手裏一樣,卻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軍機處内不禁響起一陣笑聲,是啊,戰陣之上,諸多難料。
……
戰陣之上,諸多難料,蘇油對待戰争,最讨厭的兩個字,就是“意外”。
因此範龍山的行動,哪怕是客觀上讓保州北面的太行天險易手,蘇烈進據紫荊關,從側翼對飛狐、靈丘天險造成嚴重威脅,讓其失去戰略作用,爲宋軍争得了巨大的戰略優勢,蘇油也堅持要懲處他。
不過範龍山是即将退休的人了,沒皮沒臉,大巫要懲處自己就懲處好了,還大言不慚地跟田守忠聲稱,自己這叫“善始善終”。
可不是,當年跟大巫第一次見面就被戴枷罰跪,自己最後一戰又被權寄百杖,戴罪立功,隻要不剝奪手下兒郎的功勞,自己這點懲罰,當不了事兒!
倒是種诂和巢谷對蘇油留夠後手的舉動頗爲受教,預備隊這可不就派上用場了?
各路争先,進展神速,蘇油嚴命各路管照好後路,兩人也認爲沒有毛病。
大宋百年來的對外戰争,幾乎全是輸在斷糧之上,教訓就血淚斑斑地在那裏擺着。
種诂也在悄悄觀察接班人,他和巢谷年紀都大了,此戰過後,就該退下去養老了。
所有将領裏邊,他最看好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守在帥府,沉默不語,任勞任怨的王文郁。
下邊曹南李純元他們還年輕,要爬到軍機處、樞密院,還有一段時間。
中間的老将如範龍山、田守忠、姚兕之類的,都是不靠譜的家夥,做将可能拉風得一逼,做帥,不夠格。
隻有兩個人能入種诂法眼,一個是如今鎮守紫荊關的蘇烈,一個就是王文郁。
不過蘇烈是戰術天才,打仗多靠的天賦,文化和學習不夠,也比較缺乏全局觀和戰略觀,哪怕是後天在軍事學院培養過,也稍微不足。
王文郁就要好得多。
王文郁守蘭州,當時李憲已經率軍出擊,青宜結鬼章等四散放牧,卻突然有一股夏人萬餘來攻。
當時城中隻有千餘舊軍,知州李浩閉城拒守,王文郁主動請求出城迎敵。
李浩以爲不妥:“城中騎兵不滿數百,安可出戰?”
王文郁答道:“賊衆我寡正當折其鋒芒,以安衆之心,然後城池才可守,此張遼守合肥之策。”
“不然城外山周,青唐諸部,尚不知會作何異動。”
将軍闫仁武道:“我等奉诏令守城,而少保也不讓輕易出戰,如果誰非要開關,必遭彈劾。”
王文郁慷慨陳詞:“今出城作戰,乃以一當千,九死一生,豈畏彈劾哉?況且守城沒有守住的把握,出戰尚有可乘之機。”
李浩最終被王文郁說。
王文郁乃招募七百人爲敢死隊,夜裏缒城而下,持短刀突入敵營。
夏人不明就裏,驚懼潰散,争相渡河,死者甚多。
當時蘇油收到捷報,也不禁感慨:“文郁,今之敬德也。”
當年蘇油在荔枝道上撿到的縣巡檢,以箭術精絕馳名西軍,經曆一路成長後,如今已經成爲方面大将。
他一生中經曆過不少軍事冒險,但是細觀每次冒險行動,卻都是經過極度冷靜的分析之後,才做出的決斷。
如今大宋兵精糧足,王文郁已經不用如早年間的那樣,演出種種以少勝多,以弱克強的傳奇,反倒變得“普通”起來。
不過因爲不讓繼子易姓,好接續戰友的香火,又和兒子一同進入軍事學院深造,一同成爲同級别的将領,創造出父子同窗,并肩作戰的佳話後,王文郁又成了大宋武臣中德行兼備的代表。
種诂看到了王文郁身上寶貴的品質,那就是平時絕不讨價還價,堅決執行命令,面臨絕境時卻又不失機變,敢于果斷冒險。
這種人不光是最好的軍人,還是難得的帥臣。
當然,王文郁也不能和王韶、章楶、李夔那樣的謀略天才相提并論,但是如今的大宋,已經過了需要靠天才才能支撐局面的時期。
能夠忠實執行命令,永遠沉着冷靜的王文郁,反而是種诂眼中最佳的繼任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