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許炫富诏
癸醜,降诏恤刑:“方夏暑時,動植之類皆以遂其長養,而吾民觸禁抵法,系縛囹圄。其深文之吏,或不能體朕欽恤之意,因循延蔓,久不爲決,幹陰陽之和,非細故也。
其诏天下官司之長,敬若時令,哀矜庶獄,以丕應朕志。”
大理寺卿畢仲衍上奏,《宋刑統條法事類》編造完畢,上呈禦覽。
此書編目仔細明白,門類齊全,體現出了專業性,讓天下官員做到了有法有例有調整空間,相比之前淩亂不堪,堆房架屋,相互抵牾的法令判例,真正做到了綱舉目張。
而且該書前頭還有一個《總序》,聲明了大宋文明治國的淵源,法律體系形成的由來,以及立法的目的。
這個總序,描述了不少關于國格、國家屬性和以仁治國,以仁立法等理念性綱憲性的東西,在蘇油的眼裏,這是比内容還要重要的部分,已經具備了《憲法》的雛形。
趙煦大喜,命刊行天下州縣,作爲地方理刑的必備工具書。
畢仲遊也上奏:“刑部、大理寺諸獄皆置氣樓、涼窗,設漿飲,薦席,罪人以時沐浴,食物常令溫暖。遇寒量支柴炭,貧者假以衣物。其枷杻,暑月五日一濯。有獄州、縣當職官,半年一次躬行檢視修葺,務令堅固。”
從之。
戊午,禦史中丞李之純言:“臣僚上言,乞嚴立制度,以絕奢僭之源;杜絕邪侈,以成風俗之厚。
至于闾巷庶人,服錦绮,佩珠玑,屋室宏麗,器用僭越,皆可禁止。
诏令禮部将見行條貫行下。按嘉佑敕,猶有品官民庶裝飽逝珠之法,至熙甯、元佑編敕即行删去。
竊以承平日久,風俗恬嬉,以華麗相高,而法禁縱弛,至於闾閻下賤,莫不僭踰,以逞私欲。
商賈販易,獲利日厚,則彼方采取,其數日增,最爲殘物害人、浮侈踰僭之甚者。
獨無其法,何以示民?
願降明诏,禁廣南東、西路人戶采珠,官私不得收買,海南諸蕃販真珠至諸路市舶司者,抽解一二分入官外,其餘賣與民間。
欲乞如國初之制,複行禁榷珠,其抽解之外,盡數中賣入官,以備乘輿宮掖之用。
申行法禁,命婦、品官、大姓、良家許依舊制裝飾者,令欲官買,雜戶不得服用。
以廣好生之德,而使民知貴賤之别,莫敢踰僭。
及民間服用諸般金飾之物,浮侈尤甚,而條貫止禁銷金。
其镂金、貼金之類,皆是糜壞至寶,僭拟宮掖,往年條禁甚多,亦乞修立如銷金之法。”
趙煦對此不以爲然,下诏: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敬人之意,在内不在表。立法之根,在情不在禁。
如德行不稱,而稱金配玉,此飾醜而誇,非所可羨,實堪笑也。
今人不笑之,其實教化不及之故。
可着令:州縣捐施中學者,許佩珠玉;捐施小學者,許佩金銀。庶幾使富有可尚,賤有可高,相以崇德興學爲美,其後方可飾也。
仁有所施,财有所匹,朕獎之華麗,不亦宜哉?”
此诏一出,再次讓群臣亮瞎了眼睛。
趙煦的着眼點比李之純遠遠高出好幾個檔次,而且富有可操作性。
诏書裏并沒有禁絕富人炫耀财富,但是對他們指明了炫富的方法,提出了道德要求。
炫耀财富之前,你先要表現出自己的品行道德,必須能夠匹配得上你擁有的财富,否則就是“炫醜”,而不是“誇耀”。
沒有收獲名聲之前,你好意思穿金戴銀?
如果你有德行名聲,那麽穿金戴銀,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才是真正的引導風俗民情。
教化比禁奢侈重要,而且禁是不靠譜的。
還不如同意大家奢侈,但是必須以建設教化之所爲交換,然後朝廷再以“許奢侈”作爲獎勵。
現在大宋的有錢人越來越多,皇家對他們的消費需求做出了讓步,隻是要求他們“仁有所施,财匹其德”,可謂一片良苦用心。
佩珠玉穿金銀不是不可以,請捐建個學校先。
王晦看到奏章,不禁對蘇油搖頭感慨:“這才是因勢利導,英睿之君啊……”
蘇油也表示贊同:“陛下自幼聰明,如今漸漸展露明君之相,都是太皇太後多年垂育之功。”
王晦對此倒是不怎麽覺得,他覺得小皇帝的脾性都是蘇油帶出來的:“朝中不少勸陛下親政的,都是貪圖首建之功,實在是小瞧了陛下的宏量。”
蘇油笑道:“陛下親政,乃天經地義,本來就是我大宋最大的正确。時候到了,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哪裏有什麽‘首建之功’?”
“既然沒有首建之功,那就沒有獎勵,且陛下是重情念舊之人,那些勸進的,怕不是已經被陛下貼上了‘涼薄’的标簽。”
王晦拱手道:“明公料見萬裏,老夫忝領幕府錢糧,其實一點幫不上忙,實在是慚愧。”
蘇油擺手:“王老你客氣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的長處我自己知道,在于署理民政,調協多方。至于提防奸小中傷,卻是不足。”
“以往人以爲我謙退,其實不過是藏拙罷了。”
蘇油指的是這次朝中剛剛過去不久的“彈蘇”風潮,如果處置不當,搞不好就會漸漸攀扯到蘇油身上。
王晦抓住了關鍵,制止了朝臣與蘇油的交通,看似毫不抵抗,其實是徹底杜絕了有心人借此将髒水潑到蘇油身上的機會。
隻要蘇油這面大旗不倒,任何伎倆任何目的,最終都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除此之外,這次事件,極易在趙煦心底裏埋下一根刺,估計有心人也是有此算計。
就算事情不成,至少也能達到了挑撥君臣關系的目的,給趙煦埋下忌憚蘇油的根苗。
之後安心等待這株小苗長成毒藤就可以了。
當時王晦就建議蘇油出巡,避開此事,同樣沒有給對手一點機會。
這事情讓蘇油自己來做,都做不到如此幹淨妥當,這尼瑪就是對傳說中的“屠龍術”進行反制,王晦似乎深谙此道。
兩個人其實相互佩服,在王晦眼裏,自己這些伎倆,最多就到三國賈诩的層次,司徒如今逐漸對遼國展開的種種手段,才堪稱真正的“屠龍術”。
五月,诏廣南東路判官蘇轭赴阙奏對。
趙顼準備安排漏勺在身邊,具體職務還沒想好,但是入京就對了,以漏勺的能爲,好像幹啥都沒問題。
蘇油也覺得,以漏勺之奸滑,除了禦史幹不了,别的好像也沒啥好擔心的。
就連翰林都不是不能幹,小蘇探花年初兩首小詩,卻也是登上了《時報》的。
《詠春·其一》
繞樹新莺逐柳綿,追風兒女送輕鸢。
漁舟懶系新橋側,亂賣鲈鲥落酒錢。
《詠春·其二》
波分鷗影随雲散,風送桃花逐水還。
萍葉成錢蛙半醒,時中絕愛此江南。
兩首小詩清新有趣,自然可喜,頗具宋風。
不過蘇油不喜歡,認爲是“鄭衛之音”,不符合“詩以言志”的大氣唐風,不符合“憂懷天下”的蘇家風骨。
然并卵,可恨如今大宋士林和老百姓們就好這一口,兩首小詩,傳揚得比蘇油自己的詩歌還廣泛。
王晦的一句話,更是堵得蘇油沒脾氣:“東翁,時代不同了……”
可不是嘛,時代不同了。
廣州又修了幾座新橋,方便交通。漁夫爲了早點去喝酒,連鲈魚鲥魚這樣的好貨色,都胡亂叫個價就賣了。
日子好了,人才有真正的“生活”,才有閑暇,去欣賞和體悟周遭的美……
漏勺的升職之路已經眼看就要趕上自己,自己十九歲時,不過才一個樞密副承旨加知渭州,漏勺隻用了四年,十八歲年紀就差不多走完了自己六年的路。
路判入京也好,否則在外路按他這樣的搞法可怎麽得了,升職太快,估計幹到兩浙、川峽這種重要地區的轉運使都要不了幾年。
到時候再入朝,不是一部侍郎就是翰林學士,年紀輕輕剩下那麽多年怎麽辦?
要怪就怪廣南東路,尼瑪也太好發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