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理順
等到隊伍到了新州,好巧不巧,廣南東路迎來了一次數十年難遇的寒潮,當夜天降大霧,“震風淩雨凝爲冰泫”。
夷人們都認爲這是大巫之子施展的法術,“群盜戰栗,至不能立足,怖畏颠沛,幾即潰散。”
岑探見軍心要散,提出和漏勺當衆鬥法。
漏勺羽扇綸巾,不顧楊從先阻攔,越衆而出,在岑探掏出藥箭之前,先掏出轉輪铳,将岑探一铳斃命。
新州夷人相當封閉,沒見過轉輪铳,不由得大驚,小大巫果然法力高深,不光會呼風喚雨,還會雷法!
待到漏勺到叛軍之前,用夷語将夷人們罵了一頓後,夷人們全都開心了。
小蘇大巫罵他們迷信,瞎信,被妖人蠱惑了還不知道,要他們都回去種地去。
還說接下來會到他們山上去做客,叫他們将五大家族的人都抓起來換賞錢,免得到時候自己去了,峒寨裏拿不出招待。
這下夷人們都知道廣州城裏來了個懂夷語的大巫做官人,以後不怕沒人做主了,轉頭就将五大家族的豪強們捆了,跟大巫換了豬娃雞鴨雛。
臨走還熱情地拉着漏勺交代,大巫咱們說好了,一定要來我們茶坑玩啊!
一場叛亂如同兒戲一般,彌月而平,事後蔣之奇上報朝廷,要求給南海神、漏勺與楊從先請功。
因爲此役平叛大捷,有南海王大顯神威,施展冰霜的緣故,所以蔣之奇的狀奏裏,要朝廷給南海神封賞。
禮部尚書鄧潤甫堅決反對,認爲蔣之奇的建議,實在是過于荒唐。
因爲之前平南海的時候,南海神已經被先帝加到了“洪聖廣利昭順”六個字,如今再要往上加徽名,南海神就該在天庭造反了。
真的好有道理,于是高滔滔“诏賜缗錢,載新祠宇,于以顯神之賜”。
蔣之奇剛剛抄得豪強五十萬貫,因爲叛亂平息得“過快”,所以連獎掖平叛将士和給夷人買了豬娃雞鴨,攏共也沒花掉幾個。
朝廷幹脆将這筆錢劃撥給廣州地方,讓蔣之奇大修東西二廟。
于是東西二廟的牌匾上,就多了“敕建”二字。
兩廟修造得美輪美奂,南海神端坐大殿中央,左側是龍太子陪祀,右側是南海人已經信奉了十幾年的龍師少保,隻不過這一次龍師少保的身側,多了一個奉劍童子。
有了官方的示範和推動,嶺南官民開始大肆笃信南海神,對南海神的崇拜與祭祀日漸興隆,“務極崇奉”。
有了錢财,漏勺終于可以大幹一場了,在土法水泥廠旁邊建起了大窯,擴大産能。
有了水泥,隻需要沙灘用水澆濕,挖出沙坑,埋上木頭模具抹平,再取走模具,就得到一個澆鑄坑。
在坑裏澆上水泥砂漿抹平,往泥漿裏插上用于加強的竹簽,蓋上稻草,兩天之後将水泥鑄件刨出翻過來,就得到了外方内圓的U型槽。
很粗糙,很醜,但制作便利,能用。
廣州城西北高,東南低,這種U型土水泥槽強度不算高,但是埋到幾乎與土平齊,卻已經足夠使用了。
沿途還挖出一些大坑,水泥糊上底壁,然後在水渠上蓋上渠闆,大坑上蓋上井闆,整個廣州供水工程就變成了封閉式工程。
這麽做的原因是因爲廣州溫度高日照足,挖池塘的話很快裏邊會滋生細菌和藻類,從地下走,能夠保證水源清潔。
整個工程,從中秋後持續到年底,在新年到來之前,廣州全城終于喝上了清潔甘甜的飲用水。
就這樣錢都沒用完,蔣之奇最後将泉水引到東廟前,建起了一座池塘。
因爲原來的學宮與尼寺爲鄰,有傷風化,蔣之奇将州學遷到城東南的番山下,又增建禦書閣、亭齋泮池、觀德亭。
因孔子的《論語·述而》有“子從四教:文、行、忠、信”之說,又在旁邊排列文、行、忠、信四齋,用于藏書。
在池塘邊上又修造了文廟,小學、蕃學。
爲了避免再次出現蕃漢語言不通的問題,漏勺要求,州學不僅僅傳授漢人學生,周圍的夷人、僚人、俚人、黎人、蕃人,有教無類,都可以去州學上學。
家中有六歲到十二歲學生的,可以免除一人的丁稅,官府一個月還要給這樣的家庭五百錢的“養學錢”。
消息一出,廣州人奔走相告——朝廷要幫大家養孩子了!
漏勺和蔣之奇聽說之後哭笑不得,官府哪裏是這個意思?!
不過一想還真是,六歲到十二歲的孩子,就算在家中做事,一個月也不一定給家裏掙得到五百錢,而花費少了好大一筆。
于是幾所學校裏邊,就能看到無數各種花色的孩子,手裏捧着書本,搖頭晃腦地拖着各種口音朗誦。
“諸侯之學,是謂泮水。詩人所頌,魯侯戾止——
獻馘于是,獻囚于是。采芹則美,飲酒維旨——
淮夷來服,觓弓搜矢。其摯維何,元龜象齒——
區區魯邦,陋無足紀。維泮之興,功烈如彼……”
最後,蔣之奇還将以前在南海任職過爲百姓稱道的清官,如吳隐之、宋瑾、李勉、盧煥等人繪了畫像,爲之建造“十賢堂”祭祀,一是爲了紀念這些當官爲民的清官,二來用以教育當地的官員,提倡廉正爲民。
諸事都有了個好的開始,元豐六年年底,廣州内港修建一新,投資環境大爲改善,廣州市舶司,再次迎來了新的航船。
漏勺帶着辛押陀羅、蒲亞讷、努爾馬,在碼頭送别蒲馬可。
蒲馬可的愛好是旅行,他的理想是要走遍這個世界所有的地方,這一點可是讓漏勺羨慕得不要不要的。
漏勺跟蒲馬可施禮:“此番攪擾,耽誤賢兄遊興了,接下來賢兄準備去哪裏?”
蒲馬可還禮:“愚兄想去日本看看,如果可以,再去看看遼國、女直。”
漏勺羨慕道:“那可真美死你了,可惜我不能随行,還是兄長他主意大,十四歲盜船出海……”
蒲馬可趕緊勸道:“賢弟如今已是朝廷命官,萬不可作得此想……”
漏勺抽了抽嘴角:“那是自然,不過賢兄不妨将沿途所見所聞記錄下來,郵遞給我,不能随賢兄同行,過過幹瘾也是好的。”
蒲馬可笑道:“此事愚兄早在作爲,今日便将存稿交給賢弟,你慢慢看吧。吉時已至,不勞賢弟累送了。”
說完潇灑登舟,揚長而去。
……
蒲馬可是漏勺用來引發市舶司大案的引子,之所以來得這麽巧,是這貨本來就是漏勺寫信召來的。
當年漏勺随兩位智慧宮老人學語言,二老一個勁地給漏勺灌輸教義,蘇油一看覺得這樣不行,于是給漏勺找了個“筆友”,就是遠在南海的蒲馬可。
蒲馬可是愛麗絲的兒子,李舜舉的幹外孫。
李舜舉是内官們的老祖宗,以李憲、王中正、宋用臣等人在内官中的地位,見到李舜舉都得乖乖叫爺爺。
市舶司裏的主官,很多都是中官,因此蒲馬可被廣州市舶司通事官吏勾結豪強陷害,這就算捅了馬蜂窩了。
經此一事之後,努爾馬意識到了學會官話這門外語的重要性,加上市舶司歸還了他父親留下的财産,于是安心呆在漏勺身邊,當起了一名學生。
而漏勺一視同仁的态度,也得到了光塔寺長老辛押陀羅的認可。
這老頭才是廣州蕃人的真正首領,已經在廣州居住了幾十年,家赀萬貫,當年程師孟修西城時,他就想出資助修,隻不過被程師孟拒絕了。
所以光塔寺其實不是寺廟,而是辛押陀羅的住所和他給蕃人們禮拜議事的地方。
老頭當年就是廣州蕃長,還曾經得到引伴之職,因招商有力,去汴京得到過仁宗的接見。
得到辛押陀羅的認可後,漏勺以市舶司最近人手緊張爲由,任命了蒲亞讷爲自己的副手。
廣州這地方得天獨厚,屬于熱帶氣候,大量的東勝州和南海的神奇作物,都能栽種。
本地的荔枝和龍眼,一直就非常出名。
除此之外,廣州還商貿自由,内地很多束縛,在這裏都沒有。
因爲地方濕熱,當地有飲酒避瘴的風俗,因此這裏曾經是大宋酒類的大出口基地。
各種寶貨珍奇,除了朝廷采納的大宗,其餘被随船水手商賈們帶來的,可以在蕃坊自由發賣。
漏勺感覺自己找到了一處價值窪地,這樣的地方還能一年虧損二十萬貫,簡直沒有天理了!
不說别的,就連南邊的萬裏石塘裏那些珊瑚樹,都是數之不盡的财富。
這幾個月他就在周圍轉悠,已經發現了白雲山下的煤礦,番禺的瓷土,佛岡的鉀石,還有豐富的芒硝、鹽、長石、礬土、以及少量的銀、鐵、鎢、錳、銅。
雖然搞金屬隻能小打小鬧,還不如直接從南海拉過來,但是這裏的水泥、玻璃、陶瓷原料,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完全可以發展成一個能夠吸引客商的寶地。
隻要能用瓷器、玻璃、琉璃、鏡子,把客商吸引過來,接着就能發展船舶制造、修理、補給、商貿、食宿接待……
父親常說要抓住一個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漏勺雄心勃勃,我也要在此地發展出一個菜系,不讓老爹專美于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