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破軍
梁永能搖頭:“不能打了,其實從昨日之後,士氣就頹了。”
嵬名統軍明顯松了一口氣,但是神情裏透着難以言喻的惋惜:“可惜了,要是以往的宋軍,劉昌祚這三萬人,就是好水川任福的下場。”
梁永能看着軍圖上代表雙塠的小墨方塊:“是啊,可惜了,隻恨無先帝之能,以雪無定河,青岡峽之恨。”
嵬名統軍說道:“不怪大帥,你已經盡力了。”
“利用宋人布置的間隙,回撤洪龍兩州軍力,抓住戰機包圍敵軍冒進的一部。就算是孫吳複生,我想也打不出比這更好的仗了。”
梁永能抿了抿嘴唇,眼神裏透露出一絲疲敝:“卻爲何無法戰勝呢……”
嵬名統軍說道:“昔之圖國家者,必先教百姓而親萬民。有四不和:不和于國,不可以出軍;不和于軍,不可以出陣;不和于陣,不可以進戰;不和于戰,不可以決勝。”
“大帥聽說了沒有?興慶府裏,又有百姓在唱‘十不如’了。”
梁永能大驚:“統軍何敢出此言!須知覆巢之下,乃無完卵。”
當年“元昊雖數勝,然死亡創痍者相半,人困于點集,财力不給,國中爲’十不如‘之謠以怨之。”
嵬名統軍卻很坦然:“宋皇要取西夏,到底得善待嵬名一系,其诏書中寫得很明白。”
梁永能苦笑:“統軍,就連你也有二心了嗎?”
嵬名統軍卻搖頭:“我不是李文钊和諒祚那樣的敗類,不會将祖宗江山與人,宋人到來,惟有與之血戰而已。大帥,我是擔心你啊。”
梁永能說道:“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嵬名統軍急道:“夏國今日之危,明眼人皆知是太後倒行逆施,爲了大權獨攬,囚禁君上,激怒宗主之故。是敗于廟堂,而非敗于戰陣。”
“可是太後和大相要找一個替罪羊的話,大帥一敗于無定河,二敗于青岡峽,如今又圍劉昌祚而不下,我不敢想象,大帥回到興慶府,會是怎樣的下場?”
梁永能茫然道:“可我終究是梁家人。”
嵬名統軍說道:“别忘了青岡峽被宋軍俘虜的兩百多軍使裏邊,梁格嵬、梁持多哩以下二十二員親将,同樣也是梁家人!”
“可是我問心無愧!”
嵬名統軍說道:“我當然知道大帥問心無愧,我是怕國難當頭之際,朝中還有人想要對你不利!大帥,你還斬殺了罔萌訛!”
“身負夏國存亡之重,在這種時候,大帥你更要善保自身啊!”
梁永能突然察覺到一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一把抓住嵬名統軍的胳膊:“斥候!”
嵬名統軍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麽斥候?”
梁永能急問道:“斥候!我們的斥候有多久沒有回報了?”
已經晚了,大軍營中,突然爆發出鋪天蓋地的爆炸聲!
孫能的五千人已然悄然掩襲至梁永能大軍東側,占據有利地勢之後,立即用随軍攜帶的伏虜炮、連珠炮對夏人東路中軍大營進行炮火覆蓋!
“轟隆!”“轟隆!”靜夜之中,密集的炮火與铳聲,讓梁永能的中軍大營立即陷入混亂,甚至比嵬名統軍和洪州龍州的協從軍混亂得還要快。
因爲到目前爲止,真正領教過新軍戰力的夏人部隊,就是梁永能中軍這一支!
梁永能和嵬名統軍戴上頭盔奔出大帳,發現事态已然無法挽回。
無數光着背的馬匹,衣甲不整的軍士,在大營中無頭蒼蠅一般來回瞎跑,營中四面八方都在爆炸,各種物資,軍器,人體,被爆炸掀得飛上半空。
爆炸的閃光短促而密集,在黑夜裏如同爆發的閃電,在人的眸子中,留下一道道血肉橫飛的剪影。
嵬名統軍将梁永能扶上一匹光背的馬匹:“大帥快走,帶領大軍進入旱海,宋人必不敢追!”
梁永能急道:“你呢?!”
嵬名統軍目光中露出決絕:“大帥,記住我的話,太後和大相靠不住,你才是夏國的希望!”
說完用長刀一刺梁永能坐騎的後臀:“快走!”
梁永能不顧肩上的疼痛,抱住馬匹的脖子,在奔行中扭頭回顧,卻見嵬名統軍在火堆旁拔刀狂喊:“向我靠攏,靠攏!結陣反擊……”
黑暗當中,響起了一種尖利的金屬号聲:“滴滴滴哒哒滴滴——”
而一直黑暗安靜的雙塠當中,突然火光大明,同樣響起了相同的金屬号聲:“滴滴滴哒哒滴滴——”
跟随着尖利的号聲,三條火龍從車陣當中遊了出來,立即将混亂的夏軍切成了數段!
夏軍陣地的上方,突然出現了十幾處星光,将混亂不堪的大營照的明如白晝!
而夏軍陣地的西側,爆發出密集而整齊的上千點火光!
夏軍中最彪悍的那些人,立即抽刀向阻擋自己奔逃的同袍砍去,然後瘋狂奪路,朝着北方的黑暗裏退去。
隻有他們才知道這聲音與火光意味着什麽,隻有他們才知道,強渡過無定河之後回頭,看到對岸是什麽樣的屍山血海!
這一夜,是恐怖而混亂的一夜,洪州和龍州過來的兩支仆從軍,竟然被中軍大營那種先是天雷狂轟,之後突然大放光明的末世景象,震懾得不敢亂動,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天光大明,營寨前奔來一騎宋軍,馬上的小兵嚣張跋扈到了極點,将手裏的歸順旗抛在寨門之前:“孫留後有令,開門出寨,棄械歸降!全部跟我去打掃戰場,一刻不到,他們昨晚的下場,就是你們的下場!”
在寨牆上心驚膽戰了一晚上的西夏龍州太守王崇趕緊從哨樓上下來,大開寨門奔到騎兵馬前,噗通一聲跪倒:“小将軍,我部情願歸降!旗子……啊壓着旗子了……”
趕緊将旗子立起來,身後跟來的親衛想要接手,王崇死都不撒手,将自己親衛一腳一個踹開:“都放開,沒聽小将軍說嘛?趕緊叫人出營,記得空手!跟着小将軍去收拾戰場!”
很快,兩支打着歸順旗的夏軍殘部來到昨夜還守護森嚴,如今已然殘破不堪的梁永能中軍大營,知洪州劉晏善和王崇對視了一眼對方手裏的旗子,都羞慚地将頭轉向了大營。
“天啦……”
劉晏善一見到中軍的慘狀,雙手握着旗杆,腿卻禁不住顫抖發軟,順着旗杆出溜着坐到地上:“太慘了……”
梁永能和嵬名統軍的核心軍力不過五萬人,三天攻打車陣損失了一萬多人,而如今躺在這裏的,怕也不下萬人。
不少夏軍死狀極慘,肢殘肚裂,劉晏善是讀書人出身,何曾見過這等地獄景象,再回想到剛剛見過一架大車上挂着的那花花綠綠的東西,頓時翻腸倒肚地嘔吐起來……
一隊隊宋軍在戰場上來回巡視,一種彪悍強壯,頂盔貫甲,内着紅色戰襖。
還有一種穿着古怪的雙排扣灰呢軍服,腳上是令人羨慕的系帶皮靴,背上背着一種古怪的器械,像弩卻沒有弩臂,反而在弩身的前端,接上了一支長長的三棱刺槍。
這玩意兒……就是大帥說過的神機铳吧?
紅襖宋軍看向灰衣宋軍的眼神裏,如今有一種崇敬和熱切。
一名領花不一樣的灰衣軍使沒有裝備神機铳,隻在那種古怪的蹀躞帶上套着一個皮囊,用一根皮帶斜背着。
似乎發現了自己的目光,那名軍使看向這邊,吓得劉晏善和王崇趕緊低頭,不敢仰視。
怕什麽來什麽,一雙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皮靴轉眼出現在自己身前的草皮上:“你們就是洪龍兩州的知州?”
劉晏善和王崇吓得連連點頭:“下官……啊不罪臣……啊不賤虜,賤虜二人不足将軍挂齒,我是劉晏善,知僞夏洪州。”
身邊的王崇趕緊搶答:“知僞夏龍州王崇,拜見上國大将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