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艾倫很擔心艾莉會反感前往孤兒院,因爲她曾在那裏經曆過與重要之人的分别,是個會勾起難過回憶的地方,所以他一直不曾告訴艾莉自己有來這裏的計劃。
然而艾莉的反應卻出乎艾倫的意料。
“——好呀。”
艾莉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這不禁令艾倫感到意外。
他本來還想着,隻要艾莉表露一丁點抗拒的迹象,艾倫就立刻放棄這個打算,或是将艾莉托給莉莉内特照看,然後獨自前往孤兒院。
但從此時艾莉的反應來看,她不僅沒有抗拒,反倒有點期待的樣子。或許應該認爲,她已經走出薩拉小姐離去的悲傷了。
話是這樣說,就算艾莉已經放下了,但艾倫可不打算放過她。
這次來孤兒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要搞清楚薩拉小姐的身份,如果可能的話,也想要知道她的去向。假使有一天能找到她的話,就算對方是女性,艾倫也一定要揪着她的衣領,質問她爲什麽要抛棄艾莉。
對于薩拉小姐這個人,艾倫一直抱有複雜的情感。
首先從艾莉對她念念不忘的态度來看,艾莉應該與薩拉小姐共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薩拉小姐也應該給予了艾莉無微不至的照顧,從這方面來看,艾倫應該向對方表達感謝才對。
但這也更加讓艾倫感到不解了,既然兩人的關系如此親密,爲何她會一聲不吭地離去呢?其中是有什麽樣的隐情嗎?還是說是與艾莉的身世有關嗎?
正當艾倫思考着這些困擾他已久的問題時,莉莉内特開口問道:
“好端端地跑去孤兒院幹什麽,那裏又沒有什麽好看的。”
艾倫露出微笑,他可不會把自己的真正想法說出來,尤其是在艾莉面前,于是有條不紊地抛出早就準備好的回答。
“我打算去孤兒院替艾莉辦個正式的領養手續,她畢竟是偷跑出來的嘛,我可不想被人當成是人販子。而且這段時間以來孤兒院說不定一直在尋找她,帶她過去露個面也好讓對方放心。”
“你倒想得挺周到的。”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可是肩負起照顧艾莉責任的人,關于她的事可不會馬虎。”
談話間,孤兒院已經近在眼前,艾莉望着那熟悉的建築物,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慢點艾莉,小心摔着。”
艾倫在後面發出提醒,但艾莉還是快步走個不停。
實際上艾倫有一件事搞錯了,他認爲艾莉已經放下了薩拉小姐,但其實并非如此。艾莉從來沒有将對方放下過,之所以急切地想要回答孤兒院,隻不過是她懷着一絲希望,對方又回到孤兒院了而已。
說不定薩拉小姐就在孤兒院裏,等着自己回來。抱着這個想法的艾莉,将艾倫等人抛在身後,往孤兒院跑去。
艾倫并不知道艾莉此刻的想法,隻是在後方以視線跟随着她。
“這孩子,都叫她慢點了……”
“有活力是好事,不是嗎?”
“你說得對,就是要這樣才像一個孩子。”
艾倫這樣說後,正打算加快腳步追上艾莉,這是莉莉内特突然問他:
“除了那個丫頭外,你還有其他親人嗎?”
艾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如果是以艾倫·布萊特的身份,回答是“有”,因爲他來自遙遠國家的富商家庭,家裏雙親俱在。不過當初前身爲了外出遊曆,不顧家人反對外出,早已跟他們斷絕了關系,也沒有什麽感情,所以很難說是親人。
但如果是以艾倫這個穿越者來說,他在另一邊的世界有着許多家人,隻不過因爲穿越的關系,而成爲了孤身一人。如果說自己沒有其他親人,艾倫會覺得過意不去。
艾倫猶豫了一下後,這樣回答了她。
“在這個世界上,艾莉是我唯一的親人。”
果然。
艾倫聽到莉莉内特這樣小聲嘟囔了一句,緊接着,她又說出一句與其說是意外,不如說是意料之中的話。
“你比我好一點,我在這世上沒有任何家人,他們都死掉了。”
艾倫之所以不覺得意外,并非猜到了莉莉内特的孤兒身份。應該說,他已經習慣于“孤兒”這一現象了。
在這個世界,别的地方因爲沒去過艾倫不是很清楚,但在王國,孤兒的數量或者說概率很高,這與生存環境有很大的關系。不同于人類是霸主的地球,這個世界的人類十分弱小,時刻都暴露在強大種族、魔物、自然災害、戰争等危險中,離家外出工作的成年人時常會出現傷亡,隻留下無人照看的孩子。
想着這些事情的艾倫保持着沉默,這還是莉莉内特第一次提到有關她身世的話題,以往的經驗表明,在這種情況下,最聰明的做法不是詢問,而是聆聽。
雖然的确有好幾個想問的問題,比如爲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事之類的,但還是等對方先講完再說。
“我的父母是農民,在我十歲的時候死在了一場魔物的襲擊中,所以隻能跟大我四歲的哥哥相依爲命。我哥哥和我一樣有着潛異能,他的能力是能夠依靠直覺判斷珍稀草藥的位置,因此是個天生的采摘能手。靠着他在森林裏采來的草藥,我和他過了幾年還算安穩的生活,然後到了我十五歲的那一年,下了一場大雪。”
說到這裏的時候,艾倫感覺莉莉内特的視線瞄了自己一下。
“那場雪來得很突然,很快就封住了前往城鎮的路,我們因爲來不及準備,家裏的糧食馬上就吃完了,爲了找吃的,哥哥強行進入了森林,看能不能抓一些冬眠的小動物之類的,然後他真的帶着肉回來了,并告訴我那是兔子肉,靠着那些肉,我們活了好幾天。之後哥哥又去了幾次森林,每次都能帶兔肉回來。我本來以爲我們可以熬過那個冬天,但最後……我的哥哥死了,你知道爲什麽嗎?”
莉莉内特平靜地發問,艾倫答不上來。
不是不知道答案,恰恰相反,他已經猜到最後的結局了,因爲他曾在地球聽到過十分類似的故事。但正因爲知道那個答案有多麽殘酷,才讓他發不出聲音來。
沉默了幾秒種後,莉莉内特揭曉了答案。
“因爲哥哥帶回來的兔肉,都是從他身上割下來的肉,爲了讓我能安心吃下去,他也吃了那些肉,并告訴我那些肉是可以吃的,但實際上那是不能吃的東西。”
不能吃的東西。
聽到這裏,艾倫突然理解了莉莉内特那句“我對不能吃的東西不感興趣”那句話的真正含義了。
那并非是對于不能吃的東西的冷漠與鄙視,恰恰相反,這其中包含着極爲深切的尊重與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