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恩的思維活躍，說話也很有技巧。

假如楚思想要強行逼迫他們交出更多的能量，流放城的人類做不到，因爲他們還要爲了溫飽而掙紮。但是如果污妖願意合作，進行交易，人類就會有更多的精力去生産能量。

“對換的比例呢？”楚思開口問道。

費恩說了一個數字，楚思覺得還算合理，不過她并沒有馬上答應，“我會思考一下的。”

費恩以前進行交易談判的經驗豐富，他明明觀察到了楚思有些心動，沒想到轉瞬便消失了。楚思的态度讓他也不好再糾纏，隻好帶着污妖們走向城内的發電站。

流放城内主要是太陽能和風能發電站，除了費恩和傅一諾，陪同前往的還有城中的新官員。新官員們都與污妖們保持着較遠的距離，看上去很警惕。

費恩将大家帶到目的地，看向楚思，“大人，能量很龐大，我們要如何給您？”

“制作成固态能量電池，發電站裏應該有配套設施吧？”楚思自然不可能将神格古籍帶出來，當着人類的面進行充能。她詢問過羅斯年，電池的制作很簡單，甚至可以用發電站的機器直接生産。她隻要将電池帶走，回到族裏再充能就行。

費恩當然知道發電站内可以制作電池，他原本還想借此看看污妖們需要能量的原因，沒想到楚思連固态能量電池都知道reads;。費恩的算盤落空，隻得無奈地開啓了設備，開始制造電池。

固态能量電池的生産需要一定的時間，人類和妖獸們站在發電站内等待，可以說是泾渭分明。污妖們一直都緊緊地跟在楚思的身後，時刻保護着她的安全。跟随到來的新官員們站得比較散，不過無一例外都離污妖們很遠。

制造的時間有一點長，有兩個人站得很遠，小聲地嘀咕了起來。他們自認爲聲音放得很輕，殊不知污妖的感官相當發達。楚思雖然離他們有一大段距離，卻将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真的要向污妖妥協麽，離妖獸這麽近簡直是在冒險……”

“傅不是也在現場，沒有關系。”

“他以前倒是厲害，你沒聽到半人機甲被拿走了嗎？現在傅的實力可說不準了，戰鬥力不知道跌到什麽地步……”

“那也是爲了城裏。”

“誰知道是爲了流放城，還是和費恩串通一氣□□？就算哈齊特跑了，怎麽就輪到他們了？”

楚思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傅一諾，發覺他的存在感極低，一直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或看法，很多事情都是由費恩一手操辦。傅一諾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像是一座安靜的雕像，就連平時叽叽喳喳的雷安都不在他身邊。他既沒有靠近人類，也沒有靠近污妖，就這樣一個人呆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楚思對此感覺很微妙，她目前已經大緻了解了城裏的管理人員。哈齊特帶走了幾個高層，城裏的官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費恩以前主管财政，目前是代理城主。傅曾經是城裏的第一高手，不過現在失去了半人機甲，情況似乎不太樂觀、處境尴尬？

楚思覺得他很奇怪，渾身包得嚴嚴實實，看不出真實面貌就算了，連名字都隻有一個字“傅”。他的個子不算太高，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寡言的樣子，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他像是一團淡淡的虛影，沒辦法給人留下任何印象。

傅一諾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擡起頭遠遠地注視着她。

楚思被他發現倒也不慌，幹脆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身後的污妖跟着她，看上去倒像污妖們将傅一諾包圍了。其他人離傅一諾有一段距離，看到這個變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面面相觑。費恩有點擔憂，距離太遠，他并不知道污妖王和傅交談的内容。

楚思看傅一諾眼神沉靜，并沒有任何緊張。她笑了笑，說起了風涼話，略帶諷刺道，“犧牲自我的英雄卻在坐冷闆凳呢，不後悔麽？”

城中的人們并沒有因爲傅一諾交出半人機甲而給他補償，反而出現了别的讒言。楚思的話有些帶刺，傅一諾聽到卻并未生氣或悔恨，反問道，“如果我當時沒有交出機甲，你會讓步麽？”

“當然不會。”楚思答得很快，她會再炸掉幾座樓，用力量逼迫他們答應。

傅一諾早就猜到這個答案，語氣平靜，緩緩道，“果然如此，那麽我不後悔。”

“不過你不感到失望嗎？明明犧牲了自己，大家卻在漸漸将你遺忘，并不把你的付出放在心上。你顧及流放城裏的人類，他們卻并沒有顧及你。”楚思露出笑容，看上去平易近人，一副爲傅一諾着想的樣子。

她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個叫費恩的人類已經慢慢取得了城裏的大權，他什麽損失都沒有，毫不費力地獲得了一切。可你爲了城裏失去戰鬥力，卻要承擔不該有的流言蜚語，還喪失了過去的地位……這很不公平呢。”

傅一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評價道，“你很擅長挑撥人心reads;。”

楚思聳了聳肩，滿臉真誠，笑容無害，“我可是在幫你分析，你的處境很不好。交出了機甲，卻連代理城主的位置都沒有混上，未免太慘了吧？”

“那你呢，你的處境很好麽？”傅一諾并沒有因爲楚思的話動搖。他注視着她紫水晶般的眼眸，又看了看她身後的黑袍污妖，輕聲道，“妖獸不該具有人性，更多的是動物本能般的直覺。”

他将視線重新投向眼前這位年幼的污妖王，語氣笃定，“當妖獸開始思考、具有真正的人性時，她就會感覺痛苦了。”

楚思褪去了笑容，嘲諷道，“你擺出一副自以爲很了解我的樣子呢。”

“我其實很好奇，污妖族内部的王到底是怎麽出現的？”傅一諾毫不在乎她的冷臉，反而繼續平靜地說了下去，“你是所有污妖選出的王，還是天生的王？”

楚思沒有回答，但是傅一諾卻在她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他看着被黑袍污妖包圍着的幼王，她看上去和别的污妖有不少差别，起碼其它污妖是聽不懂人類語言的。她擁有着思考的能力，不是簡單地思考做事的方法，而是在思考自己是什麽。

“你可以号令所有污妖，可惜它們并不是聽從于你，而是遵循着服從污妖王的本能。”傅一諾看她不動聲色，無法從她臉上辨别出喜怒，“如果污妖族内部出現第二個王，你就很危險了。因爲污妖們并不重視‘你’，它們重視的是‘污妖王’。”

“擁有智慧和人性并不是幸福的事情，作爲污妖中的異類，你很可悲呢。”傅一諾的眼神如同深淵，他像是緩緩地說着某種詛咒。

楚思面無表情，評價道，“你還是話少比較好。”

傅一諾直視着她，将剛才的話還了回去，“我可是在幫你分析，你的處境很不好。”

楚思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眼前的人，他擁有着銀色的頭發，在人類中極爲少見，穿着深色的衣服。那雙眼睛沒有波瀾、毫無畏懼，直接地戳穿了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一直以來，她排斥着污妖王的身份，除了殘存的人類意識，還有對于神格古籍的反叛。爲什麽預言要她去做，她就必須去做？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

她就算真的實現了預言，到底是她的能力，還是神格古籍的能力？

甚至在她心中，接受绯烈比接受焚夜更加容易。因爲绯烈好歹還敢對神格古籍做出質疑，焚夜卻完全是古籍的執行者。她的存在到底是爲了什麽？降生于世的目的就是爲了那個預言？

這一刻，楚思覺得傅一諾這個宛如虛影的人開始具象化了，他是一把鋒利且冰涼的刀，刺傷了她。

如果想要真正地控制流放城的人類，他是最大的阻礙。人類并不愚蠢，這其中是有佼佼者的，雖然不一定會被同類認同。

楚思并沒有驚慌，相反她擁有了一種突如其來的鬥志和野心，那是棋逢對手的感覺。她挑了挑眉，反駁道，“你說錯了。”

“不要自以爲是地把你的經曆套用在我身上，作爲人類中的異類，你更可悲。”楚思的臉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她輕飄飄地說道，“因爲人類比污妖殘忍多了。”

傅一諾似乎想起了什麽，他沒有說話。

固态能量電池終于制作完畢，楚思收好東西，便帶着污妖們離開。黑色的污妖隊伍消失在夜色中，雷安飄回了傅一諾身邊，詢問道，

“跟小孩子鬥嘴。”

傅一諾覺得這場談話是兩敗俱傷、互揭傷疤，人和妖獸都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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