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美珠二十五六歲年紀,聽說是縣城人,剪着很文藝範的五四學生頭,發質柔順滑亮不起一絲毛刺,灰色列甯裝十分合體,領口翻出雪白的襯衣領子,腳下一雙中跟黑皮鞋,走路笃笃笃響聲幹脆利落,輕快又有氣勢。
玉老師長相是漂亮的,在學生中要保持威儀,時常闆着臉,給人以高冷的感覺,但她在課間跟其他女老師閑聊,仰頭哈哈大笑的表情,暴露出她的本性:其實也是個愛笑愛八卦的小女人。
小曼跳級進入五年級,成績良好,班主任陳老師很喜歡,玉老師卻始終對小曼冷冷淡淡,上課從沒提問過小曼,連眼神都是一掃而過,批改作業是公事公辦,沒有像對待别個數學成績良好的學生那樣,專門提點,要求把做錯的某道題重新再做一篇給她檢查才放過,陳老師原本屬意要讓小曼接替莫小蘇任學習委員,也因爲玉老師提意見,沒能立刻決定下來,最後卻任命給另一個男同學。
莫水霞很爲小曼不平,說玉老師這樣都是因爲莫小蘇,小曼并不在意,學生幹部也需要點群衆基礎,自己确實不合格,玉老師對自己有偏見也無妨,隻相處一年,明年就升初中了,自己又不愁考不上,沒必要關注老師的态度。
小曼是打算對玉老師敬而遠之的,不料今天數學課之後,莫小蘇的好朋友陳玉姣、林美蓮領着另外幾個女孩跑到講台邊圍住玉老師,一通吱吱喳喳,全是狀告莫小曼的,說她昨天無緣無故跑到莫家院子,打了莫小蘇,緻使莫小蘇又發燒了,牙齒又痛了巴啦巴啦,玉老師看向小曼的目光更加不善,索性當着全班同學的面,點名叫小曼跟她回房間。
這年代農村小學校條件有限,老師的房間集宿舍、辦公室于一體,跟老師回房間通常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幫老師搬拿教材,一種是挨訓,前者光榮,後者就是沒臉的事了。
玉老師冷着張臉,全班都能看得明白,小曼将面臨什麽狀況。
陳玉姣等人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肆意嘲諷,引得莫水霞,關愛蘭怒目而視,莫靈慧遲疑了一下,對小曼說:“要不我陪你去吧?”
玉老師喜歡學習好的學生,莫靈慧學習中等,莫水霞根本就是墊底的,關愛蘭倒是進了尖子之列,可惜這家夥早失去了玉老師的寵愛:原本是獻殷勤想替玉老師倒杯開水的,結果她摔了玉老師心愛的青花瓷茶盅,再不敢往玉老師跟前湊!
小曼搖頭:“不用,玉老師又不能吃了我,怕什麽?”
她站起來,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很勇敢地昂首挺胸,追随玉老師而去。
玉老師的房間也就十平米左右,進門的玻璃窗下放一套辦公桌椅,過去是一張床,床對面靠牆停着輛小永久單車,床過去用報紙糊在竹架子上做隔層,隔層後就是個小小的廚房,廚房牆上有個木扇方窗,透進點亮光。
玉老師坐在椅子上,見小曼沒有半點緊張,反而對着她的房間前後打量,不由得皺眉:
“莫小曼,你爲什麽要這麽針對莫小蘇?上次你讓你媽媽把她打傷,險些毀容了,你知道毀容對一個女孩子意味着什麽嗎?你昨天還要跑去打她,莫小曼你太惡劣了!如果你不知悔改,繼續這樣,我就要去找校長,你不配和我的學生們坐在一個教室裏學習!”
“老師,我覺得您的話嚴重了!”
玉老師是正兒八經的師範學校畢業,課上課下她都堅持用普通話和學生交流,而且她的普通話也是全校老師說得最好的,不帶一絲兒地方口音,所以小曼也開啓北地标準音模式,一開腔,倒是讓玉老師連眨了幾下眼睛,十分意外,但也沒有多問,畢竟這公道村交通方便,幾乎是每個月都有班車從縣城裏捎來電影,小孩子模仿能力強,學什麽像什麽。
“怎麽嚴重了?難道這不是事實?”
“絕對不是事實!老師,我聽人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您剛才聽了不下五個人的話語,這就算是小小的調查過了吧,但是,我請求老師給我辯解的機會!”
玉老師看着小曼,秀麗的眉毛微微挑了挑:“好,我就聽聽你怎麽辯解,你說!”
“那個,說來話就長,眼看要上課了?”
“班長會向陳老師彙報你在我這,語文課不要緊的,多讀幾遍就行了!”
小曼:……
玉老師你敢不敢把這話跟陳老師說一遍?
“首先,我想請問玉老師:怎麽就認定是我讓人打傷了莫小蘇?”
“全班人都說是你媽媽打傷了莫小蘇,難道幾十個學生都說謊?開學後小蘇沒來上課,我去家訪探望過她,她的父母都說是因爲你,你媽媽才把小蘇打成那樣的!”
“這件事不是因我而起,老師您也教四年級數學,您認識四年級的莫小強嗎?真正追究起來,那天是他們兩家人——莫小蘇家和莫小強家爲了争搶入住我家院屋,引起的糾紛,他們在相互打鬥中,莫小強的媽媽打傷了莫小蘇,這關我什麽事呢?”
玉老師譏諷一笑:“莫小強的媽媽?不是你媽媽?我聽說你是棄嬰,莫家把你抱回來養了十一年,莫小曼,養育之恩大于生養之恩,懂嗎?”
小曼點點頭:“我懂,可也要看怎麽養育!給吃的喝的維持活命,然後每天幹活,剝奪受教育權利,這些我都沒怨言!但是,如果天天挨打挨罵,還要面臨被打傷打殘的危險,您還認爲,這是養育之恩嗎?更何況,我不是他們收養的棄嬰,我是被他們抱錯的!他們這一錯,改變了我的命運!”
玉老師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忽然張開嘴巴,滿臉驚訝:“你說什麽?抱錯?就是兩個孩子弄錯了?天啊!怎麽會抱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