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是半大的小姑娘,隊裏稻谷倒是成熟了,但還沒到宣布開鐮收割的時候,生産隊裏用不着半勞力,工分是沒得掙了,家裏也還沒買到雞鴨豬仔,暫時不用打野菜,實在閑不住,就隻能上山砍柴喽。
阿奶卻爲防出意外,阻止她們上山,說是那天辦進火酒席,莫支書用牛車拉了四五捆柴火過來,還有剩的,夠燒些時候,明天阿公就背柴火回來了。
小曼明白阿奶的心思,阿奶又不是不知道小曼,從小幹慣活的人,哪會輕易出什麽意外?阿奶隻是擔心梁小菊,萬一梁小菊出事,親戚間就不太好說話了。
梁小菊在梨樹下那塊幹淨的長條石上滾來滾去,對着小曼喊道:“好悶啊!這地方人都不多一個來,快悶死我了!”
小曼攤手:“就這情況喽,家裏人少,住的又偏點,大白天的人家都出去幹活,沒空竄門的,哪比得你家人多熱鬧?你想不想回家啊?”
梁小菊警惕地看她一眼:“我不想家!我家熱鬧是熱鬧,太吵了!還是這樣好,清靜!”
小曼好笑,這妞,給整矛盾了。
看看天色還早得很,小曼就走去和阿奶商量:“我帶小菊出去一會,我們不上石山,就去土坡上割茅草,行不?”
新改建的廚房裏砌了省柴竈,得把木柴砍成一尺左右的小截,燒時扔進去就行了,用省柴竈的廚房通常幹淨些。
茅草也可以燒火,一般是大土竈用,架起大鐵鍋,煮豬潲熬大鍋粥什麽的,最适合,不過有大竈的廚房就免不了草灰飛揚,沒法保持潔淨了,那敞開的竈口、四面牆壁會被煙熏火燎得黑糊糊的。
自家還沒有大竈,割兩擔茅草回來放着,倒是可以當引火用。
阿奶也是怕真把梁小菊給悶壞了,就叮囑小曼:“那就去吧,拿鐮刀時小心點,不要挑重擔子,每人紮兩捆腦袋那麽大的茅草,就行了!”
梁小菊一聽可以出門,也很高興,和小曼一起連聲答應着,兩個人拿了鐮刀和兩頭尖的圓木尖擔,相伴離開家。
出了門就要和村裏人打交道,那天進新居請酒席,加上劉鳳英鬧的那麽一出,小曼算是露了臉,在村子裏小有人氣,路上遇着誰都跟她打聲招呼,就連村道上跑着的狗狗迎面相撞,也朝她搖搖尾巴,小曼一直保持着笑容,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梁小菊自然不知道小曼從小因爲受劉鳳英虐待,連帶着在村裏也被人輕看,還以爲她本來就這麽受歡迎,看着她的目光越發的羨慕忌妒。
小孩子之間的忌妒,除了極少數特别的,大部分純粹就是忌妒而已,并無太大惡意,梁小菊就屬于這一類。
小曼知道梁小菊有點任性矯情,但她本質不壞,昨夜兩人睡覺睡到半夜,小曼忽然被拽醒,迷迷糊糊中聽到梁小菊嘀咕:“要是掉下床去,我就不看你了!”
兩個人一起睡,自己很有可能是被梁小菊擠得快掉下床,但梁小菊能及時把她扯回來,說明她心裏是存着善念的。
小曼不排斥梁小菊留下來,家裏多個人也挺好,但她知道這不太可能,阿公或許不會過于反對,阿奶态度卻很堅決。
阿奶和小菊的奶奶之間似乎關系也不好,小曼記得昨天那位大姑奶進了門,自始至終都沒跟阿奶說一句話,而阿公和大姑奶争執的時候,阿奶一動不動坐在房檐下,并沒進屋,大姑奶離開她也不吱一聲!
阿奶向來不是愛惹事的人,如果小曼沒有親口告訴她自己并非劉鳳英親生,或許阿奶也不會執着地把小曼要到身邊來,如果阿奶和大姑奶之間不和,她又怎麽接受得梁小菊?
要知道接受了梁小菊,就跟梁家牽扯上了,要是大姑奶以看孫女爲由經常上門來,阿奶可就被迫與她面對,從此失了清靜。
阿公凡事都聽阿奶的,這件事最終的結果,估計就是梁小菊在公道村住幾天做做客罷了。
小曼覺得應該盡地主之誼,帶梁小菊四處去走走,自己也順便多在村裏人跟前晃悠,刷刷存在感。
公道村是個大村,有五六個生産隊,各個生産隊都有自己的耕作區,耕作區不單指田地,還包括分到隊裏的山林土坡,小曼記得自家歸屬的生産隊叫三隊。
三隊的人砍柴要去東面的石山,割茅草的話就去西邊延綿起伏高低不等的土坡,東山上有耐燒的高山柴,土坡密集的茅草、矮木叢,也是很好燒火的,那些矮木叢中還有漿果樹,比如香甜的桃金娘,本地人叫山稔果,七八月間成熟,所以這時候女人小孩都喜歡到土坡上去割柴草,順便采摘山稔果。
小曼帶着梁小菊去到本隊耕作區的山坡上,先鑽進草叢中去找山稔果吃,成熟的山稔果果子烏黑油亮,拇指大小,越肥碩的越香甜可口,但也不能多吃,腸胃消化不夠強大的話,吃多了這個,就會便秘!
所以小曼和梁小菊并不敢多吃,吃了二三十顆就打住,此時嘴唇、牙齒、手指頭也都變成黑紫色的了,被山稔果汁染的,這種果汁還不容易掉色,洗也洗不掉,得過三四天才會褪去。
上輩子的小曼做慣農活,割兩捆茅草根本不在話下,這輩子重新回到這個時間段,小曼發現,她竟然手生了!
梁小菊卻是幹脆利落,割草、抱堆、捆綁,然後尖擔一紮,一挑結實整齊漂亮的柴草就立在那裏了。
人家又可以鑽進草叢繼續摘山稔了,小曼還在這邊掙紮着捆綁柴草——要用力壓實、勒緊,不然半路綁繩松懈,可夠得去收拾。
梁小菊摘了兩衣袋的山稔出來,看見小曼還扛着尖擔跟兩捆柴草做鬥争,忍不住咯咯直笑,順便嘲諷幾句,小曼懶得理她,咬牙用尖擔把柴草串好,挑起就走下山坡。
梁小菊比她大一兩歲,也比她力氣大、能幹,她就算跑出老遠,梁小菊也能立馬追上來。
兩人這麽你追我趕地,路上也不歇息,挑着擔子下坡穿過兩條清淺小溪、一大片田垌,直接一口氣回到村裏,最後在大隊部的大栅欄門前停了下來,把肩上柴草擔子往路邊一放,喘着氣歇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