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變了,縮在角落裏,蓬頭垢面面色蒼白,那哪裏還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哪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那就是一個孤獨無助可憐巴巴的孩子。
見到趙興,趙雍無助的喊一聲:“老師,哥哥——”伸開雙臂,一副求抱抱的可憐樣子。
看到這個樣子,趙興手中的大棒當啷掉到了地上,眼淚嘩嘩啦啦的掉下來。撲上去,一把将趙雍擁在懷裏,然後拍着他的腦袋,可憐的喃喃:“這倒黴孩子,好啦,好啦,都過去啦。哥哥來啦,我們從新來過就是啦,不哭不哭。”
結果不勸還好,這一勸,堵在趙雍心中一個多月的委屈一下子發洩了出來,當時趴在趙興的懷裏嚎啕大哭。
這時候,趙興真的相信了攪屎棍黨的說法。這個戰國時期,應該最擁有統一天下,成爲千古一帝的趙雍,真的是個平凡人,一個平凡的孩子。
爹死了,娘死了,現在趙雍真的是一個孤兒,他渴求關懷。但這個時候,他身邊的都是臣子,臣子都在指責他的出兵中山的時機不成熟啊,他的輕敵冒進啊,他的有的沒的過錯。就沒有一個真正關心他的體諒他的人。
而群臣們站在馬後炮的高度,徹底的将趙雍的自尊心打敗了,他們又開始沒日沒夜的跪在他的面前規勸他,這讓趙雍感覺到了徹底到人情冷暖,世态炎涼。
帝王,帝王也是人,這個未來的帝王,也是一個小年輕。而最容易被打擊崩潰的,也是小年輕。
而唯一他所依賴的趙興,因爲自己的錯,造成前景一片大好,結果卻隻能剪羽而歸。這種愧疚,這種被寄予厚望之後的愧疚,讓他不敢面見趙興,并且爲此下達了,誰要是請趙興回都,自己就當場死給他看的幼稚的命令。
但真的趙興出現在他面前,他的所有羞愧和矜持,就都抛卻了,一頭撲在了趙興的懷裏,隻剩下酣暢淋漓的大哭了。
“好啦,好啦,都過去了,咱們還年輕不是,咱們從虎狼叢生的大山裏走出來,咱們還怕他個中山鳥國啊。”
“可是,我損失了八萬将士。”趙雍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
“這是戰國,大家你殺我我殺你的,死的人多了去了,死了,埋了不就完了嗎。八萬算什麽?想要做一代雄主,想要稱霸天下,想要一統中華,死八萬,埋了就是了,在那即将的宏偉的統一戰争中,會死八十萬,八百萬的。不要在乎,那不過是草芥。”趙興冷酷的勸解。
“我丢了鎬城。”
“你的趙國土地是怎麽的來的?先祖是從晉國得來的,然後是代國,魏國,韓國,許過,燕國。你丢一城,就悲傷的這樣,那那些丢失幾個城,幾十個城,丢失整個國家的,還不得上吊抹脖子?丢了嗎,想辦法再奪過來嗎。”
“可是,我沒有力量再奪過來啦。”
“胡說,哥哥我這次來,給你帶來了五百萬錢,帶來了十萬大軍的裝備,帶來了三萬奴隸,同時,給你帶來了滅中山三策。”然後在懷裏将趙雍推開,闆着他的倆個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真誠的問道:“你說,你還缺什麽,即便是缺月亮,我這個神棍哥哥都給你。”
盯着趙興的眼睛,很久很久,趙雍羞愧的道:“哥,我餓了。”
随着這一聲,床内和門外,一起響起了兩聲歡呼,床上的是謙謙,門外的是黃門令。
“君上餓啦,君上想吃東西啦。”随着黃門令的歡呼,剛剛變得似乎沒有人住的王宮,轉眼就變成了鬧市。歡呼聲,奔跑聲,搬動東西的鼓樂聲,器物的碰撞聲立刻響成了一片。這其中絕對有故意将不值錢的瓦翁丢在地上的烘托氣氛,然後就是黃門令那帶着喜悅的呵斥責罵:“看什麽呐,找死呐,還不麻利的走着。”
紅着臉,托着一盆清水的謙謙過來,給趙興蹲身施禮,口中嬌羞的拜一拜:“大兄。”
趙興就沒事人一般對着謙謙道:“給你男人梳洗,我去大堂等着吃飯喝酒了。”然後也不說什麽,直接潇灑而去。
大殿上,按照爵位擺放了一張張桌子,最上面是趙雍的,按照級别,五國相王之後,趙雍是王,在最上,九鼎八簋。然後是趙興的,他是候,是八鼎七簋,然後是諸位大臣,依次按照周禮規定排列。
當全部的公卿就位,大家歡喜的交頭接耳時候,趙雍精神煥發的大步上殿,所有的公卿一起跪拜參見。趙興也不例外,這是規矩,規矩不能破。
趙雍疾步走到趙興面前,雙手攙扶:“老師,夫子,唐候,以後見我不可拜。”
不等趙興說話,看到自己居中的禮器,對着公卿道:“五國相王,本就是玩笑,更何況我年輕學淺,周天子在朝,怎麽敢僭越稱王?這次中山一戰,更讓寡人感到與德不配。現在,我退讓爲君,按照八鼎七簋制度飲食。”
宦者令廖沖立刻跪拜稱頌,諸位公卿也一起高歌趙雍賢德。
高歌過後,侍者手忙腳亂的撤掉了一鼎一簋,以及相關的豆。廖沖正要按照級别,撤掉趙興桌子上的鼎和簋的時候,趙雍伸手:“慢,我是候,夫子也是候。而唐候更是我的恩師,啓蒙教導者。現在,我正式宣布,寡人和夫子唐候共同治理趙國。”
這一句,簡直是石破天驚,當場震的所有公卿目瞪口呆。
任性了不是,不守規矩了不是,這血脈基因啊,真的沒誰了。
好半天相幫肥義跪爬上前,對着趙雍叩頭:“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君上,不可啊。”然後看向了趙興。
趙興淡然一笑,給趙雍拱手:“你不要套路我。我有錢,但我的錢是我的,也是我媳婦的,要是給你敗家了,我老婆會掐死我的。這事,你想也别想。”
趙興一句話,立刻将大殿上所有公卿的擔心尴尬徹底的一掃而光,他們真的相信,趙興說的對啊,趙雍這個君上,有心眼啊。
“老師,夫子——”
趙興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桌子後面:“别說了,說什麽我是不會上當的,來來來,開吃。”
肥義恍然,立刻就坡下驢,坐到自己的桌子後,就當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舉起酒杯,對着群臣,對着趙雍,對着趙興道:“爲趙國昌盛,爲君上萬年無疾,爲興君長命百歲,飲勝。”他特意将興君兩個字說的響亮——請你記住,不管你是什麽候,你依舊是趙國的封君領主。
諸位公卿都是人精,于是一起跟着響亮的道:“爲興君長命百歲,飲勝。”
趙雍讪讪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後,拿起酒杯對着公卿一飲而盡,然後鄭重的道:“别的都可以聽諸位的,但寡人和夫子共治天下,這一點就這麽定了。”他依舊堅持。
宦者令廖沖看到趙雍又要犯倔,當時歡喜大呼:“孔夫子周遊列國,尋君上與士人共治天下而不得,今日,我趙國實現了,當賀,當飲勝。”
諸位公卿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這偷換概念的意思,同時也歡喜無比,于是一起舉杯。
趙興欣慰道:“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一杯不夠,當浮三大白。”
大家歡喜的連飲三杯,似乎這個趙國依舊是君君臣臣,一切沒有變,但其實不管是趙雍還是公卿,都知道,其實趙國已經變了。許多老臣開始擔心了。
趙興,将是趙國的禍人,當阻止之。
趙興在心中哀歎,趙雍的任性胡說,讓自己再難在趙國立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