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派來的信使早就告訴了趙雍,他們師徒兩個的計策成功了。所以,趙雍每日不顧矢石的親自蹬城,觀察燕軍的動向。而樂潛更是将門老将,經驗更加豐富。對面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中。
今日一早,歸趙雍巡視,這也是體恤下屬的表現。但樂潛也盡量安排自己的君王在這段巡視。這段時間安全,不管怎麽說,大家是絕對不敢将一個國君,放到危險的戰況下,做一個觀察哨用的。但違拗不過,就這麽将他放在最安全的時間段裏了。
在說了,按照這個年代的規矩,即便是敵人,也絕對不敢冒犯一個諸侯國的國君的,所以,在這個時間段裏,燕軍也有借口可以停止進攻,大家都存了臉面。
走在血迹斑斑,傷痕累累的關牆上,在晨曦中,遙望對面那巨大的燕軍聯營,趙雍也不由感慨:“燕國,不愧是老牌的強國啊,整個軍事素質,的确比我們這個新興的國家要強。”
緊緊跟随着身邊的魏用,就一面用自己手中的巨盾,随時準備迎接可能的危險,一面謙卑的奉承:“君上果然天靈聰明,從敵人的大營上,就可以看到敵人的軍事素養,下臣是不能比拟的。”
趙雍笑着推了他一下,這已經是一個國君最大限度對下臣的親昵動作了:“我的老師夫子,用人别具一格,在他的手下都是俊傑,這一點寡人承認。但卻沒想到,有時候也能運用幾個阿谀奉承的小人,你就是其中一個。”
被國君這麽指責,按照道理來說,魏用應該是誠惶誠恐,大難臨頭。結果魏用卻是一笑,因爲他不必恐懼國君的指責,因爲他是興君的臣。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國君可以處罰封君領主,但卻沒有權利處罰封君和領主下面的屬臣,這其實也是一種僭越。
在這個年代,法家已經大行其道,被各個諸侯國所接受。但最終法家并沒有在中國成爲主流學派,而到了後期幹脆直接退出舞台。原因就是,中國人開端的始祖是聖賢,聖賢推崇的是人治而不是法制,在周文王畫地爲牢的典故裏,最能體現這一點。
所以,恪守規矩,而不是恪守法律,這是延續中國五千年的習慣。
所以,規矩規定,天子不管諸侯事,諸侯不管封君領主事,大家都不僭越,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
趙雍對魏用拍自己的馬屁,不以爲然,因爲他拍也白拍,自己不能封賞他,也不能提拔他的官,因爲他不歸自己管。
但他願意顯示自己剛剛得到的睿智的馬屁,爲了加深這個印象,于是就指着對面敵人的軍營,發表着自己睿智的看法:“幾百年的諸侯,他們已經形成了最嚴格的等級和規矩,這一點,就在對面的軍營裏體現出來了。十幾萬大軍的軍營,在沒有開戰之前,寂靜的能讓鳥雀和烏鴉落在旗幟上。但這種寂靜,隻要一旦發動,就是天崩地裂的沸騰,從這一點上看——”
魏用突然間慘叫一聲打斷了國君的話:“國君,我近視眼,難道你看到了敵人的軍營旗幟上,落下了燕雀和烏鴉嗎?”
趙雍理解,這個年代油燈昏暗,不但消耗昂貴,更主要的是氣味熏人。同時房屋窗戶都非常狹小,讓屋子裏總是有一種昏昏沉沉的情況。所以這個年代識字的人,都患有嚴重的近視眼,按照這個年代的話說,叫做鳥蒙眼。看不到遠方也是正常。
他們哪裏能像自己這樣,燈樹日夜不休,讓自己在極目遠眺之下,能看的比别人看得更遠,這也是作爲一個君主的驕傲啊。
“是啊,敵人的軍紀嚴整,剩下的10多萬人的大營寂靜無聲,讓鳥雀烏鴉不驚,這是風暴前的寂靜啊。”
魏用就再次慘叫一聲,丢下手中的大盾,不再顧及君上的安危,扭身就往城下跑。一面跑,一面不顧尊卑的大喊大叫:“副帥,樂潛,趕緊出兵追擊,趕緊出兵追加啊,再不行動,敵人就跑啦。”
對于這樣的一驚一乍,趙雍愣了一下,猛的也想明白了。鳥雀烏鴉落在旗幟上而不驚,這哪裏是什麽敵人軍紀嚴謹,那是沒有敵人啦,對面,是空營。
趙雍立刻一跳八仗高,大呼小叫的跟着魏用往城下跑,一面跑一面大呼:“副帥,趕緊整隊追擊,敵人逃跑啦。”
還在睡夢裏的大軍,突然聽到這兩個人的大呼小叫,當時驚愕,但戰争中培養的素質立刻讓所有的将士們第一時間意識到,敵人失敗了,戰争結束了;而擴大戰果,繳獲收入的時候到了。
于是,整個趙軍沸騰了,在他們的主将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幾乎所有的趙軍都已經穿戴整齊,随時準備追擊戰鬥了。
這才是真正的****趙國人的素質。
趙雍跑下城牆,樂潛已經整軍完備,看到國君來到,也不跪拜,直接施禮:“敵情已經發生變化,請君上同意我出兵試探。”
趙雍當時大急:“還試探什麽,全軍出擊,反擊,追殺。”
新人新氣象,新朝新作風,趙雍被趙興教育的,就是殺伐果斷不婆婆媽媽。樂潛這個老将也立刻放棄了原先的穩重,他也不需要在這個時候穩重了。因爲他以幾十年的戰陣經驗,在第一接到魏用的禀報的時候,就已經斷定,燕軍,趁夜色逃離了戰場。
這是戰機,戰機絕對不能放棄。
得到國君的同意,樂潛二話不說,直接大手一揮:“打開城門,全軍出擊。”
已經關閉了兩個月的濁鹿城門打開了,十萬趙軍呐喊着沖了出來,沖向了靜悄悄的燕軍營地。
果然不出所料,燕軍巨大的營地已經是一片空營,沒有一個燕人。
“好一個狡猾的燕人,竟然用空營之策,浪費了我們一夜的時間。”趙雍跺腳:“看來,老師那裏已經得逞,我們不能讓老師創造的機會白費,全軍,追擊。”
所有的人都轟然響應,大軍立刻氣勢如虹的追擊出去。
但勺關,卻成了一個鐵門栓,擋住了趙軍追擊的步伐。
險峻的山勢,堅固的關牆,狹窄的攻擊正面,都在向趙軍宣布,勺關,是天下雄關,是難以逾越的天譴。
“怎麽辦?”樂潛再次詢問,其實,他這麽問,不過是走一個臣子對君上的恭敬。
趙雍面無表情的道:“你是軍前主帥,你說該怎麽辦?”
樂潛也面無表情的回答:“面對險關,當堅決進攻,别無取勝之法。”
趙雍直接将自己身上的披風扯下:“将它挂上旗杆,不破關,不罷戰。”
高貴者不惜身,貧賤者何惜命?在趙雍的鼓舞下,趙軍對勺關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