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坐在河套越城自己的府内,扯着頭發嘤嘤的哭泣,哭泣的像個孩子,因爲,昨夜他又夢見了年輕守寡,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母親那慈祥的臉,那一聲聲喚兒的聲。
至從商鞅變法,法律越來越嚴苛,自己不過小錯,卻連累母親被殺,妻兒慘遭屠戮,若不是好友屠狗者連夜掩護自己出逃,自己也沒了性命。
當他逃出來的時候,他清醒地知道,由于商鞅的變法,已經讓秦國足夠強大,放眼中原諸侯,沒有一個國家能和他抗衡,即便是如日中天的魏國也如此。
而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如果投奔到那些以貴族爲主導的諸侯國裏,他隻能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卒.作爲一條喪家之犬,寄居在某個人的門下,成爲一名卑鄙的食客,根本改變不了什麽,也根本不可能驅使一個諸侯國,替自己滅了秦國。
所以,秦陌選擇了投奔到蠻荒之地的林胡。因爲在他看來,農牧雜陳,擁有河套豐腴土地的林胡王,隻要在自己的輔佐之下,就可以迅速的強盛起來,成爲北方最強大的一國。然後借助北方高地,順勢南下,席卷整個秦國,自己的大仇就得以報了。
但現實卻徹底的擊敗了他的幻想,因爲經過10年的努力,他終于知道一個道理,讓一個野蠻的民族,突然間變成一個守規矩,懂道理,從而強大起來的帝國,真的就如同癡人說夢。
因爲要想成爲,最起碼能滅掉秦國的強國,最根本的并不是土地是否豐腴,而是在于人,在于人的素質的積澱。
結果他就在這裏忙忙碌碌了10年,卻一事無成。
妻兒不論,但母親無辜慘死,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随時随地的撕咬着他的心,年紀不過四十,現在的秦陌就已經白發如雪。
“秦國,我不滅你,誓不爲人。”秦陌再一次次的揪着頭發,壓抑的哭泣嘶吼。
但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一聲聲的嘶吼卻越來越沒有底氣,越來越低沉了。
商鞅死了,在10年前就死了,死得非常慘。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秦陌當時狂歡大吼,因爲他的大仇人死了一個,那麽第2個很遠嗎。
秦陌沒有像普通人那樣,認爲殺死自己母親的,就是一個商鞅。
他清晰的知道,殺死他母親的的确是商鞅組織的法律,但真正推行這個法令的,是那個該死的秦王,是那個該死的秦國。他的仇人是秦國,是秦國所有的人。
但他爲商鞅的事歡呼雀躍,因爲商鞅死了,他那讓秦國強大的改革就會因此而熄滅,秦國就會因此再次走向衰亡。
但是他又失望了,因爲這個秦國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麽樣,如其他變革的國家,因人亡政息,重新走向沒落。秦王,很明智的選擇了殺死商鞅,用來平息内部的政治分歧。卻依舊推行商鞅的變法規矩,依舊讓秦國一步步的強大。
秦陌由希望改造林胡,在林胡推行變法,然後帶着強大的林胡滅了秦國報仇,卻變成了現在,不得不用自己的全部精力,帶着林胡對抗不斷北進蠶食林胡河套之地的強秦。讓秦國不能如願的掙紮。
随着強秦的步步北進,他複仇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渺茫的接近于絕望。
母親的大仇不能報,那自己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理由?
再次将寶劍抽出來,将他架在到脖子上,這已經成爲他的一種下意識的動作。相信人死後有靈魂,如果自己死了,就可以到地下去,和妻兒,和母親團聚,一家人承歡在母親的膝下,過那無憂無慮的日子。
但是每一次比練一番之後,他都頹然的将寶劍丢在地上。因爲他雖然堅信人死後靈魂不死,但是母親和一家人的墳墓,都在秦國,也不知道确切的位置,自己死了,靈魂遊蕩在天地之間,卻尋不到母親的家園,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一定要讓林胡強大,哪怕強大到隻有一支軍隊能夠打進秦國,然後打到故鄉,找到母親的陵墓,自己便吊死在母親的墳前,那以後,林胡的生死也就和我無關。”這已經是退而求其次的願望了。
妻子悄悄的走到了他的身邊,遞上一個絹帕,溫柔的歎息一聲:“夫君又夢到母親啦?可惜,我沒有見過母親,但我已經感受到了母親的慈愛。”她已經無數次在夢裏醒來的時候,看到身邊的丈夫消失,然後聽到内間裏壓抑的聲音,那聲音一直會哭泣到天亮。
秦陌低着頭,默默的長歎一聲,然後輕輕的抓住妻子的手,因爲他感覺到愧對這個妻子。10年了,爲自己生育了一兒一女,但自己的心中卻想着原先的妻兒,這其實是一種罪過。
妻子輕輕的抽出了手:“我去給你熬一碗清粥。天已經亮了,國事還需你操勞呢。”然後站起來,吹熄了屋子裏的燈火,悄悄的準備去廚房,爲這個外表堅強,内心可憐的丈夫,去熬一碗粥。
想到馬上要面對那堆積如山的竹簡,秦陌隻能無奈的長歎一聲。
林胡王胡雍,在曆代的王中也算是佼佼者,能強大的是林胡王胡雍,而永遠強大不起來的是林胡人。
之所以有這樣的論斷,正是因爲林胡這天然的地形。
黃河河套,将林胡廣袤的疆域一分爲二,河套外,是草原和荒漠,生長在那裏面的林胡人,野蠻而堅韌,好勇肆虐好殺,是天生的戰士。
但河套内的林胡人,因爲有肥美的土地,更優良的草場,這又養成了他們随遇而安,溫順的性格。
一個國家卻有兩種性格的人組成,這本來就是一個悖論,但也就的确這麽奇怪,這是地形與氣候造成。
所以,即便秦陌想盡一切辦法想将他們擰成一股繩,讓好戰者成爲天生的勇士,自己帶着他們去滅秦,而溫順者去安心勞作,爲勇士們提供源源不斷的戰争後勤。這本來是一種絕配,卻成了一個尖銳的矛盾,矛盾就在于,好戰者在北方,溫順者卻将他們隔絕在了秦國之後。
侍者擡着一個木托,那上面是堆積如山的竹簡,輕輕的放下,帶頭的侍者輕聲的道:“田畝使,大王說了,批閱了這些,務必請大人好好的睡一覺,然後在日落的時候,請大夫見大王,切不可多操勞。”
秦陌看着這明顯比平時少一半的竹簡:“大王的恩典我知道了,不過還是把剩下的一半拿過來吧,否則明天就更難辦了。”
這個侍者趕緊搖手:“真的就這些,真的就隻有這些。”但表情告訴秦陌,這是大王吩咐的撒謊。
秦陌就長歎一聲:“即便不能實現自己滅秦報仇的宏願,就爲了這個大王,也要抵抗住強秦的蠶食,保住林胡的根本之地河套啊。”
這時候門子急匆匆的進來,小聲的禀報:“啓禀大人,趙國假相,代郡興君趙興拜見。”
秦陌就一愣,自己和趙國曆來沒有來往,而且往日多有攻伐,突然趙國派來了一個重量級的人物見自己,這是什麽原因呢?
但略想了一下,立刻伸手:“給我更衣,開中門,我親自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