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君有立公孫爲新君之意,這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但大家卻沒有聽到先君遺命,便沒有反對趙雍爲君的借口。如果這時候誰反對,而另立新君,就是作亂,就是造反。肥義和手握軍權的樂池,就師出有名,殺了他全家。
而趙雍本就是趙國國君獨子,是太子,按照周朝禮制,獨子或者長子順位是天經地義。
站在高台上的趙雍見大家猶豫,便一躬到地:“請諸位公卿大夫,輔佐寡人治理出一個強大的趙國,在諸國稱雄。”
這句話一出,讓全場百官動容。趙雍的謙恭沒有打動諸人,但趙雍說的請百官和他,一起治理出一個稱雄諸國的強大趙國,卻顯露了他與年齡不相稱的勃勃野心。
諸侯稱雄,那是何等榮光的大業,這也是百官的雄心,若真能實現,諸位也就可以青史留名了。
而實際的利益是,一旦稱雄,就可以獲得其他臣服國家的納貢,也叫征。而按照規矩,這份征,也叫貢,除了國君三成,剩下的就是大家人人有份啊,錢啊。外快啊。
趙雍等待着下面開始松動的大夫們交頭接耳的決斷,他依舊保持着一躬到地的姿态不變,也不知道多久,因痛苦,小臉上已經有汗留下,但他依舊堅持,這份狠和堅韌,讓肥義樂池不由動容,這小家夥值得輔佐。
又過了一會,趙國司寇,首先一甩袖子,緩步從人從中走出,先給高高在上的趙雍施禮,然後緩步邁上了台階,一步,一步,一步。
然後是禦史,再然後就是宗正,百官也開始跟随蹬殿。
樂池的手放下了。肥義的臉輕松了。肥義大聲頌聲:“請新君入殿,受百官賀——”
趙雍松了一口氣,直身再拜之後,轉身入了正殿,接受諸公卿大夫賀拜。
看到百官入賀,趙興總算松了口氣。趙雍,真正成爲國君了,一代大帝趙武靈王橫空出世了。
趙武靈王,在廟号裏,武是褒義,是有爲開疆拓土堅韌不拔的意思,靈就是貶義了,意思就是做事古靈精怪不着調的意思。縱觀趙雍一生,其實真的是時而縱橫開和雄才大略,時而昏聩平庸嚴重的不着調。更不可思議的最後,不但廢了太子,立了小兒子十歲的趙何即位,自己當了太上皇,當時叫主父。而後更不着調的是,又心生忏愧,準備将趙國一分爲二,分原先的太子趙章一半。
這樣莫名奇妙倒行逆施的做法,就連輔佐三代趙君,對趙雍全力支持的肥義都看不下去了。
最後趙成反叛,殺了趙章,趙雍被囚沙宮,餓死了。
不過現在我趙興來了,你将成爲我的影子木偶,我将讓你的才智得到極限的發揮,我将會将你的莫名奇妙古靈精怪掐死在萌芽裏,我将讓你成爲一個完人,一個純粹的人,高大上的人,一個沒有低級趣味的人,一個無限接近聖人的人。
趙興就斜依在高台欄杆上,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看着趙雍那進殿蹬位的背影,心中得意盤算。
自己也是幸運,幫助趙雍當上了國君,而且同謀殺人,将趙國最有權勢的人一下子全綁在了一起,以後的事情就順暢多了。這也算是開張大吉吧。
不過那個王孫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能得到趙肅候如此青睐,不惜将自己的親生兒子的位置讓給他,十歲的孩子不一定優秀,優秀的一定是他老爹,想來絕對不是個省油的燈,這個人得防備啊。至于逃亡國外的公子傑,喪家之犬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剩下的就是改造趙國了。
不過在改造趙國之前,先得把自己的封地弄到手,然後好好的加以建設,打造成趙國改革的示範區。改革的模版嗎,就以商鞅爲藍圖,當然也要融進來後世的好經驗。
先小家後大家,自己沒有公心?錯,自己是要爲趙國打造一個示範區,示範區放在那裏,讓大家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對推行改革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胡服騎射,這個必須有,馬鞍和馬镫,這個必須行,對了,還有馬蹄鐵,統統的上。科技就是力量,有後世幾百年的科技,對戰國六國施行絕對的碾壓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秦始皇,在我的腳下摩擦吧,在我的面前唱征服吧,當然,現在的秦始皇,還在不知道誰的娘肚子裏沒有一點影子呢。
“先生,先生,國君有請。”
耳邊傳來輕輕的呼喊聲,神遊物外的趙興收回了瞎想,看到原先的那個小宦官,正低眉順眼的站在自己面前小聲的呼喊自己。
趙興就一笑,歉意的道:“對不起了小兄弟,一時間走神了。”
語氣是平和的,笑容是和煦的,眼神是真誠的,讓這個小宦官心中一暖,他從來就沒有被這樣的看過。
平時看這些宦官,要麽是高高在上,視自己爲無物,要麽就是充滿鄙夷和厭惡,趙興這樣的态度是他們渴望的卻得不到的,而一旦得到,心中的感激是無以複加的。
在這樣如沐春風的眼光微笑裏,這個小宦官輕輕的給趙興跪下磕頭:“感謝先生救命之恩,以後有用得到的地方,我們三兄弟肝腦塗地以報。”
趙興拉起他,對着他歎息一聲:“陰謀,應該是上位者的遊戲,不該牽連無辜。一花一葉皆是生命,何況父母生養的人?”這個小宦官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人,這天下何曾有人将自己這些不男不女的人當做人?
而這位先生竟然将自己當做了人,這怎麽不讓人感動哭泣。
看到他期期艾艾的樣子,趙興笑着道:“你過來有什麽事情。”
這時候小宦官才想起正事:“國君請先生上殿。”
趙興就笑着道:“麻煩兄弟引路吧。”
當路過殺人現場的時候,宦者令正在指揮一大群宮女宦官布置靈堂,見到趙興過來,宦者令施禮道:“先生。”
趙興微笑回禮:“大令。”
兩人四目相對,會心一笑,心情就更近了。宦者令小聲相邀:“晚上事了,請先生過府宴飲。”
初來乍到,沒有落腳之地,也不知道事了,自己該到何處去。被邀請,很好,晚飯不必上街乞讨了。趙興欣然答應:“叨擾。”
“客氣。”然後伸手:“先生請。”
“再見。”
來到了大殿門口,趙興悄悄的吸了口氣,一步踏入,從此便紛争四起,四面皆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