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字體,他一眼就認出來了,即便已經時隔多年。
甚至,加圖索透過這字體,好像已經聽到了母親在說這話時候的語氣,也看到了對方那一張透着溫柔與慈祥的臉。
其實,在他看來,自己從某種程度上面來講,已經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了。
所隔絕的不光是親屬關系,還有這個世界的人類,以及星空。
加圖索出身于格納羅家族。
這個以智慧而著稱的家族,曾經誕生過許多科學家,用"天才輩出"來形容絲毫不爲過,幾乎每一代人中都會有兩到三個非常知名的學術界大咖,在全世界的名頭都是響當當的。
這個學霸家族中唯一的一個異類,就是加圖索了。
在年輕的時候,加圖索因爲某種原因脫離了格納羅家族,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和所有的家人都斷了聯系。
人間蒸發,杳無音信。
在加圖索看來,自己已經徹底地了斷了塵緣,同樣,這樣做也是爲了不要給家人帶去必要的傷害。
畢竟,人在地獄,總要做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在光明與黑暗的夾縫中行走,所得罪的人實在太多了。
不過,由于雙方已經多年未聯系了,那所謂的血緣關系,在加圖索看來已經是極其淡薄的了,如果不是軍師此次帶了這封信來,恐怕加圖索這輩子都想不起自己的那些家人。
當然,這也可能是主動地不去回憶。
這些年來,加圖索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封閉自己的感情。
無情之人才會沒有心靈上的弱點,才會更強大。
地獄要的就是這種人。
封閉感情,封閉記憶。
在加圖索的猜想裏,自己的母親應該已經去世了很多年了,畢竟以他的年紀,母親早就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了。
而且,有一個關鍵是,格納羅家族的遺傳基因稍稍有一點問題,幾乎所有的人都是英年早逝,很難活過六十歲,而加圖索卻是個意外。
當然,他的這個意外……是地獄給的!
在身入地獄之後,加圖索的身上已經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了,就像當年的死神一樣,他的基因序列已經趨近于完美。
健康和長壽的代價,是所謂的自由,是付出自己的意志,是封閉自己的記憶。
加圖索封閉了很多年,以爲自己已經遺忘了,以爲那些人和事都已經和自己完全無關了,然而,當他從這信封中抽出信紙的時候,那些記憶一下子撲面而來——以一種很洶湧的姿态。
當加圖索看到“孩子”那個詞的時候,整個人的身體猛然一僵,随後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難了。
“這是她的筆迹。”加圖索說道,他粗聲粗氣,胸膛在大幅度的起伏着,“沒錯,是她的筆迹。”
加圖索并沒有喊出“媽媽”,或許這是他刻意再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保持封閉,保持清醒。
“你并不是無情之人。”軍師的目光鎖定在加圖索的身上,眸光之中似乎有着萬千思緒飄過,她說道:“你就算不去封閉自己的記憶與心情,也仍舊可以很強大,所以……爲什麽不讓自己成爲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加圖索看了軍師一眼,并沒有正面回答這樣的問題,當然,他的心性已經很堅韌了,軍師這樣問,并不會如何的刺痛他。
而且,雙方之間本來就是敵人,軍師哪怕多刺幾下,多補幾刀,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軍師既然來了,就說明她所選擇的是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有些時候,女性看問題的視角,可能要比男人更細膩,更柔和,也更有效果。
“這封信……是什麽時候的?”加圖索問道。
這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裏面,他的眼睛裏面多了很多的血絲,軍師也從這眼神之中讀出了一些隐藏的期待。
“從我知道地獄、知道你開始。”
軍師說道。
從我知道你的名字,就開始針對你進行布局了。
這就是軍師的手段!這就是軍師的智慧!這就是軍師維護阿波羅之心!
當時,在黑暗世界和地獄進行了血戰之後,軍師便立刻着手調查加圖索。
一個人隻要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那麽就一定會留下痕迹,就像是當初的“死神”和“山本長山”一樣。
所以,軍師後來一點點的挖掘線索,終于從全世界的範圍内把加圖索和格納羅家族聯系在了一起。
這是一件工作量極大的事情,軍師爲之付出了多大的辛苦,簡直是難以想象的。
這個星球上有那麽多人,可是,軍師終于還是找到了突破口!
功夫不負有心人!
其實,如果加圖索是像山本恭子那樣的妹子的話,那麽軍師可能會選擇更加省心省時省力的方式……可惜的是,如果軍師給加圖索下藥,蘇小受一定會滿心幽怨的恨上自己的……
加圖索看着軍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以此來平複内心的心情:“阿波羅有你,真是他的幸運。”
停頓了一下,他把目光放回到眼前的這封信上,随後說道:“這麽說來,她還活着?這可能性并不太大。”
那每一個字母的筆迹,都顯得如此生動和鮮活。
其實,加圖索的父親母親是有一些近親關系的,後者也是有着格納羅家族的血緣,所以,加圖索此時才會得出這樣的判斷。
“你的母親,是格納羅家族除了你之後的另一個例外。”軍師說道:“她在過了六十歲之後,身體就已經明顯不太好了,其實,如果不是我及時找到了她,那麽你可能已經看不到這封信了。”
“什麽意思?”加圖索那捏着信紙的手不自覺的用力,頓時讓紙張表面多了很多褶皺。
“身體機能接近衰竭,我用從死亡神殿那裏得來的基因技術幫助她離開了死亡邊緣。”軍師說道。
“這是真的嗎?軍師,你可不要騙我。”加圖索認爲自己的心智已經非常強大了,可是,當他聽到那一句“身體衰竭”和“死亡邊緣”的時候,心髒還是劇烈的跳動了一下。
“這件事情上,我完全沒必要跟你撒謊。否則的話,我何必還要跑這一遭?”軍師說道:“是真是假,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加圖索陷入了沉默。
“其實,說來諷刺,這種技術明明是你們擁有的,出手救你母親的卻是我這個敵人。”軍師搖了搖頭:“還有,我提醒你,你母親真的已經很老了,再厲害的基因科技也不可能逆勢而爲,所以……”
加圖索聽出了軍師話語之中的另外一種味道,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道:“還有多久?”
“半年。”軍師說道:“而且,這是最樂觀的判斷。”
經過了太陽神殿的這一次強行續命之後,加圖索的母親,還能再活半年。
但是,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來講,他們的生命就像是風中的殘燭,那微弱的火光,随時都有可能熄滅。
“所以……”軍師看了看加圖索:“你自己選擇。”
說完,她轉身就走,黑袍被風獵獵吹起。
“軍師,不管你的出發點是什麽,這一次,我都記下了。”加圖索對着軍師的背影高聲喊道:“下一次,我不殺阿波羅。”
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我下一次不殺蘇銳,但是再有一次,就不好說了。
軍師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我不會給你下一次的機會的。”
加圖索低頭看了看信紙上的字迹,又看了看軍師的背影,說道:“可怕的女人。”
算天算地算人心,把人性的弱點捏的死死的,這就是軍師!
她絲毫不介意把自己的目的與出發點擺上桌面,讓人一眼就看透,可是,在你看明白她的目的之前,她就已經算準了你所有的反應,甚至牽着你的鼻子走!
這時候,那個裏斯蘇洛中校湊了過來,他看了看信紙,問向加圖索:“将軍,這會不會是個圈套?我們要當心一些啊。”
加圖索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看了看那一架正在升空的直升機,說道:“她是誰?”
“是軍師啊,太陽神殿的軍師。”裏斯蘇洛一時間沒搞明白加圖索這樣詢問的意義。
“對,正因爲她是軍師。”加圖索說道:“所以,這是真的消息。”
因爲她是軍師,所以她不屑于在這上面撒謊!她有自己的驕傲!
“你們回地獄。”加圖索看了看自己的秘書:“還有,我的行程,要保密。”
“是,将軍!”裏斯蘇洛立刻敬禮!
十分鍾後,支奴幹直升機升空離開!
加圖索把地獄軍裝的上衣脫下,拿在手裏,大步流星的離開了藍月家族的莊園。
一個小時後,他出現在了附近城市的商場裏……嗯,他在買衣服。
等到加圖索再從商場中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身卡其色的防水沖鋒衣和藍色運動褲,腳上則是蹬着一雙登山鞋。
他的身後背着一個大大的旅行包,裏面裝着脫下來的軍裝和軍靴。
這位地獄上将此時就像是個長途跋涉歸來的旅客。
“該回去看看了。”
加圖索對着臨街商鋪的玻璃照了照,看着其中陌生的自己,自言自語,随後買了一張去往某個城市的汽車票。
…………
這天地之間的男女,不管是敵是友,來來往往,都是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