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當你認爲這一刻很美好的時候,下一秒發生的事情可能就會讓你的心态徹底失衡。
病房門被打開,蘇無限走了進來。
而這時候,蘇熾煙還完全沉浸在她和蘇銳之間的某種旖旎的氛圍之中,她的心猶如被微風吹過的湖面,正蕩起微微的漣漪,哪成想到,這樣的狀态根本就沒能持續多久呢,就被人直接往湖面中央扔了一塊大石頭!
在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的聲音,蘇熾煙本能的有那麽一點點的心慌!
她知道自己和蘇銳之間的關系,看起來很親近,可是實際上又隔着無法跨越的山川湖海,在這種情況下,她僅有的那一點點甜蜜與旖旎,都會變得非常小心翼翼。
所以,當門推開,腳步聲傳來,蘇熾煙立刻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随後,她聽到了兩聲咳嗽聲。
一聲是蘇銳所發出來的,一聲是來自于蘇熾煙的身後。
她對這咳嗽聲簡直再熟悉不過了!
在這一刻,蘇熾煙心中的兵荒馬亂,直接就放大到了最大的程度!
因爲,來者正是她的父親,蘇無限!
蘇銳也有點尴尬,不過這個家夥總是喜歡得理不饒人的,他挑了挑眉毛,毫不客氣的說道:“喂,蘇無限,你難道進來之前都不知道要敲一下門的嗎?萬一我正在脫了褲子換藥呢怎麽辦?”
聽了這句話,蘇無限的臉色直接就變黑了。
扯什麽淡呢?老子甯願撞見的是你正脫褲子換藥好不好!
蘇熾煙滿臉通紅,輕輕的退到一邊,雙手交疊,放于身前,抓着衣角……就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女孩,真的很難得見到從蘇熾煙的身上流露出這樣的狀态來,實在是因爲她的内心深處太惶恐了。
雖然父親之前已經了解了她的一些心意,并且願意抵抗住傳統的壓力來給她支持,但是,蘇熾煙這一次被父親撞到,心中忐忑的簡直猶如小鹿亂撞。
畢竟,答應了是一回事,被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蘇熾煙的俏臉更加發燒了。
蘇無限雖然已經表态支持女兒了,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畢竟,蘇無限本身也是在強行說服着自己。
“爸爸,您剛剛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樣……”蘇熾煙倒是開始先解釋了。
蘇銳看到蘇熾煙手無足措的模樣,不禁暗自好笑,他本想和蘇無限怼一怼的,但是蘇熾煙此時的狀态,讓蘇銳覺得又有些于心不忍了起來。
于是,蘇銳便幫忙解釋道:“是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剛剛是在對熾煙表達感謝之情。”
事實上确實如蘇銳所說。
此時此刻,蘇無限的内心深處簡直想要咆哮起來了——什麽叫不是我所想的那樣?我想什麽了?我想什麽了?
看着蘇無限那陰晴不定的神情,蘇銳語重心長的說道:“蘇無限,恕我直言,你的思想最好要健康一些。”
思想不健康!
蘇無限聽了這句話之後,鼻子幾乎都要被氣歪了!
嗯,蘇銳這句話的意思無疑就是相當于——光屁股不流氓,誰看誰流氓!
還帶這樣的,是不是太過分了!
蘇無限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否則将一直處于弱勢之中。
況且,女兒都長大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味的限制就能起到效果的,反而可能越限制越出狀況。
其實,真正到了這個年紀之後,蘇無限才發現,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他控制不了一切。
這是他曾經對這個世界的誤解。
還好,蘇無限一直都比較冷靜,随着年紀漸長,他也漸漸的接受了現實,對待很多事情都變得淡然了起來,不再追求絕對控制。
當然了,若是蘇無限的這種想法傳出去的話,妥妥的會把很多人給直接氣的吐血,畢竟,在絕大多數人的眼睛裏面,蘇無限就是那種能夠掌控輕一切的人!多智近乎妖!
然而,事實上,别說蘇無限不能掌控女兒的情感走向了,甚至他連自己的情感都掌控不了。
“快點換衣服,跟我走。”蘇無限沉聲說道。
“去哪裏?”蘇銳說道,“我和熾煙正要出去。”
“今天,烈焰大隊犧牲戰士們的遺體火化。”蘇無限說道,“我替你決定了,我覺得你還是去一下比較好。”
蘇銳點了點頭,默然了一下,随後聲音之中透着些許的沉重之意:“是的,我和熾煙正準備過去。”
無論表面上怎麽輕松,可還是無法舍去内心的沉重。
還是親兄弟之間更加了解彼此。
蘇無限今天能夠親自來接蘇銳,也是很難得了。
“不是我想來送你的,是家裏老爺子他讓我來的。”蘇無限又說道。
蘇銳本來還想表達一下感謝呢,就被蘇無限的這句話給憋了回去。
“老爺子知道我受傷嗎?”在聽了這句話之後,蘇銳忽然有點緊張,甚至忘了怼蘇無限。
是的,他是真的緊張了,老爺子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可别因爲過度擔心而影響了身體健康。
蘇無限點了點頭:“本來想瞞着他的,但是,這樣的消息,怎麽可能瞞得住他老人家。”
“我就猜到了。”蘇銳一拍腦門。
“不過,我倒是說服他在家裏等你出院,沒讓他老人家來醫院。”蘇無限說着,瞄了瞄蘇銳的傷處,無奈的搖了搖頭,“等你傷好了再說吧,要是好不了……”
蘇無限的話還沒說完,立刻就被蘇銳給打斷了:“打住,别說了,蘇無限,你可别烏鴉嘴!”
“換衣服吧。”蘇無限說完,便對蘇熾煙示意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蘇熾煙紅着臉看了看蘇銳,然後低頭跟上。
她的一顆心簡直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了。
“爸爸,剛剛……真的不是……”出了病房,蘇熾煙還想解釋。
“不用解釋,我明白。”蘇無限淡淡說道。
可是,他越是這樣講,蘇熾煙就越想解釋。
蘇無限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着滿臉通紅的女兒,随後竟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随後,他搖了搖頭,說道:“熾煙,你本不必解釋什麽的,你越是想解釋,就表明你越是在意這一段關系。”
這句話可謂是夠經典的了。
不管你解釋與否,你的心意都已經是明擺着的了,我看的很清楚。
蘇熾煙聞言,點了點頭,沉默了一下,說道:“爸,謝謝你。”
理解最重要。
“蘇銳的心理狀态不是特别好,你最近也多盯着點。”蘇無限說道,“這次是遺體火化,兩天後就是要到烈士陵園見了,希望那小子能扛過這一關。”
蘇無限的聲音裏面透着淡淡的擔憂。
平時很少見到他會這麽擔心蘇銳的心理狀态,實在是這次對蘇銳的打擊太大了。
蘇無限了解自己這個弟弟,那個小子看起來玩世不恭的,但是實際上卻擁有着别人所無法企及的超強責任感,當烈焰大隊傷亡到這種程度的時候,蘇銳心中的壓力恐怕已經累積到了無法想象的程度了。
心理的傷痛,往往比生理上更加難以治愈。
無論是今天的遺體火化,還是後天的烈士陵園最終告别,蘇銳都要在承受着巨大壓力的同時,站出最堅強的姿态來。
這種姿态,或許是永恒存在于時光和人們的記憶之中的。
可是,無論如何,蘇銳不能垮,這是任何人都不願看到的事情。
“唉,隻能靠蘇銳自己。”蘇熾煙點了點頭,“這種時候,沒有人能夠替他扛。”
說着,她的眼眶已然紅了起來。
她在心疼蘇銳,也在心疼烈焰大隊的那些戰士們。
蘇無限先下樓了,十分鍾後,蘇熾煙看到了走出病房門的蘇銳。
由于消腫過程進行的不錯,蘇銳現在從走路姿态上面已經看不出多少異樣了,而蘇無限送他的那一本《史記》,他則是看都沒看。
蘇銳此時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軍裝。
這是一場送别,他要穿的正式一些。
因爲,人生,本來就沒有多少場離别了,要認真對待每一次再見。
“我扶着你。”蘇熾煙說道。
蘇銳并沒有拒絕,和蘇熾煙一起進入了電梯。
他肩膀上的将星反射着射燈的燈光,一如天上的太陽。
…………
這一路上,蘇銳都默默無言。
他也沒有看向窗外,目光一直看着前方座椅的靠枕。
蘇無限坐在他的身邊,看着弟弟的模樣,也沒有多做開解,隻是搖了搖頭。
誰也不知道,此時看起來平靜的蘇銳,心中是怎樣的暗流奔湧?
蘇熾煙開着車,時不時的從後視鏡裏面看着蘇銳,握着方向盤的手已經開始出汗了。
接下來的事情,對于蘇銳來說是個考驗,對于蘇熾煙來說,也是一樣。
在他們的車子駛出軍區總院的時候,又有好幾輛挂着軍牌的轎車相繼駛出停車場,一起朝着某個方向而去。
蘇銳沉默良久,忽然說道:“戰士們的家屬都來到了吧?”
蘇無限點了點頭:“是的,都通知了,也都來了。”
蘇銳沒有再多說什麽,重新陷入了沉默。
那些犧牲的戰士們,也都是他的親人啊。
上一次,他從普勒尼亞把戰士們的骨灰送上飛機,這一次,又帶回來這麽多犧牲戰士的遺體。
而這麽多,都是生命的無法承受之重。
“大哥,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蘇銳忽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