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清坐在茶館裏,拽動手中的茶杯,能清晰地聽到外面的喧嚣。
門簾撩開,王建安穿着深藍色夾克衫走了進來,沒看清他媳婦表情呢,他先一臉溫和的笑: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嘿,怎麽想起喝茶呢?”
楚亦鋒撩了下眼皮:“不愛喝出去。”
“别的啊媳婦。”
王建安牛飲一杯。他心裏明白,媳婦這是想跟他唠唠嗑。
這是好事兒啊,他再忙也得陪着排解心情,要不然該找别人喝酒聊天了。他家這個幹得出來,又不是沒幹過。
“建安,你聽聽,外面這世道,聽的人心裏很亂。”
王建安眯眼瞅了下街道,打橫幅喊口号遊行的,有種十幾年前的既視感:
“大多數的人都會人心惶惶。小鋒會所情況怎麽樣?”
楚亦清歎口氣:“畢月一周前就讓關門。那地兒外國人去的多,她說這些人商量什麽,咱們也不清楚。沒必要爲了掙錢有口舌是非。我聽她那意思,就外面這事兒,怎麽像是有外國人慫恿,還是我多想了?她是怕外媒?”
王建安趕緊邊回頭看茶室門口,邊沖他媳婦揮手打斷。
他走仕途,這一生即便平庸,甯可小心翼翼不進步,也堅決謹記兩個宗旨。
一,國家出什麽政策都是好的。二,可以議論民生經濟,卻絕不讨論時局政治。
楚亦清點點頭,也明白不能多說,她最放心的也是王建安這點。都是從十幾年前那個時代一路戰戰兢兢趟過來的人,敏感度極高,也就不再說剛才的話題。
不過她卻笑了:
“我現在真挺佩服畢月。她就像有先知似的,你看,我說她猴尖猴尖的沒錯吧?就這檔口,恨不得家家緊閉大門的時候,她跑千裏之外去了,躲開了是非之地。”
“嗯,弟妹運氣一向好,總是很湊巧。”
“但願她運氣一直好的很,我也能借光。比如這次。建安,你說我爲什麽想想就後怕?”
“爲什麽?”
“咱舅舅去年回來還建議我,既然四海是集團性綜合性公司,各行各業都要插一腳,那就要做大做強占領市場,争取率先赢得口碑,他是要注資的。
我明白,他其實就是想變相給咱媽,給我,包括畢月那面給小鋒些錢。并且還跟他的創天實業有業務往來。畢月拒絕了。
我,你是知道的。心野着呢。
擺在面前你說多大的誘惑,我這人多貪心呢,我可沒畢月那股勁兒,還差點兒撒開膀子今年大幹一場。
可你看看現在這形勢,亂不談,經濟形勢也大跌。
讓我躊躇不前的理由很荒唐。是因爲我得虧留心咱那弟妹的動向,包括李天天,那個女人一向不走彎路不吃虧。
就她倆那樣兒,弄的我挺含含糊糊,所以三月份那兩個議案我都是壓後,也沒跟舅舅說合作的事兒。
現在想想,得虧壓後了,這要幾個項目一起上馬,貸款一旦貸不出來,資金鏈斷了,建安,我這一大攤子得多窘迫,那麽多員工那麽多家庭指着我吃飯呢。
唉!
不過慶幸是慶幸的,從商這麽多年,這次也讓我挺失落。我怎麽有種感覺,或許我真不如弟妹她們。
難道我的敏銳嗅覺失靈了?你不以前總說我上輩子就是買賣人?哼,忽悠!”
王建安冤枉,他真沒忽悠。
他媳婦當初強到什麽程度,京都城剛開始擴建那陣,他可回家沒說漏,她媳婦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要建哪。
問媳婦怎麽猜的?聽到消息了?她回句根據領導視察那些報道中猜的。要知道領導們哪不溜達?四處走啊。總之,他當時誇的是因爲真心的佩服。
王建安也咂摸了下嘴,沉思了下:“嗯,弟妹也不止是運氣好湊巧,或許她對時局敏銳度比你我都高,你看她前前後後一步一步路走的,明明是略顯投機取巧的暴富,到現在踏踏實實的做事業,前後像兩個人,膽大又心細。她那月亮灣運作不錯是吧?呵呵,真挺有能力,她可不在京都啊。”
楚亦清點頭佩服:
“我經營這麽多年都不敢撒手,你瞧瞧她?
有多少人是事前豬一樣,事後諸葛亮。她是事前事後都能走的穩。
昨天碰到她那個手下唐愛華問了幾句,今年京都月亮灣恐怕就是在周邊正常擴建兩個樓,忙裝修。看起來步子很小,可建安,全國各地,杭州上海廣州深圳南京,現在她又派人跑長沙去了,全在如火如荼的建設中。
我給她算了筆賬,全部建設完畢正式對外營業那天,她的總資産得翻多少?搞半天,她不蔫聲不蔫語的,一步都沒耽誤,還不顯山不漏水。”
王建安給他媳婦倒了杯茶水:“是啊,你們這些大老闆,瞧着手中握的地皮比弟妹多,那隻是瞧着,她已經把生意奔拓展全國使勁了。呵呵,還不耽誤陪你弟弟養孩子,一個大哥大,兩三部電話,她就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但你得說,亦清,她心大,敢用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一旦有疑心病,全國各地太分散,她得忙的分身乏術。”
夫妻倆兩壺茶,一碟茶點,聊當下聊八卦,聊他們認識的人,聊生活,也談論孩子的教育,楚亦清難得空閑一下午。事實證明,她和王建安還是很有共同話題的,就看夫妻倆是不是擰成一股繩罷了。
聊到最後,王建安吃着茶點還含糊句:“你給楚慈别忘了打個電話,京都的中學生可不是小孩子,咱京都爺們也愛瞎摻和,讓他少出門,别再學校胡說八道,提醒一下。”
楚亦清斬釘截鐵道:“我們家人,放心,覺悟高着呢,不用提醒,覺悟最低的就是我。”
真照楚亦清這話來了……
劉雅芳囤了一堆吃喝,讓畢鐵剛将桑塔納開進院兒,嚴令不準出門瞧熱鬧遛彎兒,随後就緊閉大門。
她聽閨女的,就認準一點:外面吵翻天也不管她的事兒。
鬧的最兇的那天,畢晟學校都放假了。他此時就在接楚慈電話。
楚慈咬着蘋果在電話裏告誡狗蛋兒:
“遊戲廳那地方亂,再想玩咱倆也忍着。要是非要出門溜達,那也别三五成群的結伴出去,再被叫住審話麻煩。”
狗蛋兒連連點頭,很認可回道:
“我姐不是給咱倆買了一堆學習資料嗎?楚慈,咱好好學吧,等期末考咱來個一鳴驚人。放心吧,我姐那都是愛上報紙的名人,我不能因爲玩給她找麻煩。你就更是了,我姐夫是軍人,你家還不像我家是老百姓家庭,更得注意。”
楚慈嗯嗯幾聲放心了,挂斷電話後,發現他奶奶在瞅他:
“奶,怎麽了?又想你曾孫了?”
楚老太太笑的一臉褶子:
“奶的好孫兒,就該這樣。你就記住喽,外面咋地不關你事兒,你看你學習不好奶都不管。
你就這輩子學習不咋地兒了,你哥你嫂子也能讓你過的比别人強百套,可你要這次出去瞎摻和嘚瑟,誰也保不了你。
你看看咱家都軍人,你大伯忙成啥樣了,有誰摻和沒你摻和的,這可跟奶奶算卦兩碼事兒。”
到了五月中旬,京都城社會秩序混亂。
對于楚家和畢家來講,楚鴻天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畢家是畢鐵剛又多了一樣活,房子買多了也是負擔,他得挨排兒每天去檢查看看。
因爲最近偷東西的都多了,有的車停外面都被砸了。
又是一周過去,京都市不分地區實行戒嚴。
次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發出告京都市民書,大意是告知市民部隊進駐、維護治安。
部隊一進駐,劉雅芳和狗蛋兒瞎摻和了,畢月握着電話聽說後被氣着了,雖然她知道母親和弟弟做得對。
劉雅芳和狗蛋兒怎麽瞎攙和的呢?
這麽多軍人進駐,一下子多了很多人口。軍人們爲了不影響市民的副食蔬菜正常供應,每天都在吃壓縮餅幹,要不然這麽多人正常吃飯,不得擡高物價?
外面鬧的很兇,狗蛋兒幾次站在家門望向胡同口,那一列列筆直站崗的小戰士汗流浃背,他每次偷看完進屋心情都不好。
這天,狗蛋兒沒忍住,回家悶頭和面蒸饅頭。畢鐵剛不在家,去查看幾個房子了,劉雅芳心裏明鏡的,她看看老兒子,也跑大門口望了望,抿了抿嘴角,等她再回廚房時默默伸手蒸上了饅頭。
她這一幫忙,速度快了。
狗蛋兒啞着聲音說:“娘,以後誰說你胡攪蠻纏我揍誰,你最明事理。”
劉雅芳……“跟你姐一個味兒,誇人都聽着差勁。”
連蒸了三鍋饅頭,劉雅芳膽兒突地給路口軍人送去,戰士們不好意思收,她說道:
“我不懂别的,我就知道你們比我自個兒孩子大不了多少。年紀輕輕的,一站站幾個小時。還有,我女婿就是軍人,真的,叫啥我就不說了,我們胡同裏都知道。”
這一隊列的戰士整齊劃一,緻以标準軍禮。
所以劉雅芳挺自豪的尋思跟閨女顯擺顯擺呗:“他們給我敬禮,說感謝首都人民。大妮兒,當時我……”
電話另一端當即哇啦哇啦一頓譴責: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嗎?我不要你們被誇,我要你們平平安安啥事兒沒有,外面打砸搶都有,不準給我出門!
劉雅芳哪想到挨了頓臭說啊,她還以爲女兒得誇她覺悟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