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升職了。
隻升官這一樣事兒,就讓他興奮的坐不住。
王建安熬啊熬,都沒熬到下班點兒,怕嘴角扯的太開遭人嫉妒,找個借口從單位先溜了。
開車去四海集團的路上,他還搖了搖頭笑話自己:以前,亦清總罵他肚子裏裝不了二兩香油。瞧着吧,這次送上門,那女人嘴上不說,心裏也得這麽想,那消息一向比他精通。
可話說回來,他就裝不了二兩香油了怎麽着吧?
有高興的事兒,最先分享給家人,在自個兒最親近的人面前嘚瑟嘚瑟,那不是人之常情?
他王建安這輩子,不想學深沉,不想變成深不可測讓人看不透的男人,活的太假太累。
大多數人的追求無非就那些,裝什麽呀。
他就是他,一輩子要求上進,但要升不上去也會鬧情緒的男人。
“小張。”
“姐夫?”
王建安笑呵呵站在秘書辦公室門口:“她開會呢?”
張秘書趕緊站起身:“沒有。姐夫,楚總去遠郊小庫房了。最近公司要換一批集裝箱,她去那定樣品,得等一會兒能回來。我給您把辦公室門打開?您等她?”
“她晚上有沒有飯局兒?能不能推了?幫着推了吧啊小張?”
王建安想着,他提前在哪定個位子。找個風景宜人的,氣氛溫馨的,沒孩子在,唠唠他的喜悅心情。
“這個……”小張一臉爲難:“一般的我是能推,但今晚這個得楚總定。咱們公司最近在跟進鐵路電氣化工程,還是外地的,正好那的領導來咱京都開會,楚總要宴請他們。”
“幾點啊?”
“七點半。”
半瓢涼水澆下,王建安坐在楚亦清的辦公室裏,有點兒悶悶不樂的喝茶水。
這也太忙了。
以前不說了,老人孩子病了都指望不上楚亦清。
那時候他心裏除了有點兒不舒服,過了那個勁兒了也無所謂,畢竟她也不是醫生。
但他每每想找她唠嗑時,尤其現在他們這個關系,要知道他鼓足多大勇氣來的?她也沒空,這就太憋屈人了。
王建安擡腕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語嘟囔道:“七點半。”現在才四點多點兒,先跟他簡單吃一頓?
王建安開車走了,他打算去遠郊小庫房見到楚亦清再說。
要說這半年,王建安和楚亦清也不知怎麽處着處着,又成了王建安有點兒被動了。
一句話能概括他的内心:有幾分能說的清楚,還有幾分是糊裏糊塗。
春風拂面,王建安卷起白襯衣的袖子,手拄車窗摸着下巴:
他要提出說咱好好過吧,妻子都犯了那麽大錯誤了,到頭來要是他還讓步,以後還有她不敢幹的嘛?怎麽也得她寫個保證書。
但他倆要是繼續這麽下去鬧離婚……
剛鬧這陣兒咬咬牙,爲了臉面和那口氣挺住了,備不住一跺腳也就那麽地兒了。
可緩了這麽久,理智了,冷卻了,又開始追尋内心了。
他開始拿兒子說事兒,開了一次頭,說童童不聽話,這就控制不住有第二次第三次。
畢月說,童童有音樂細胞,或許樂器學錯了,老師拜錯了,他屁大點兒事兒也不敢做主,給楚亦清打電話溝通。
也是怪了。以前覺得自個兒窩裏窩囊,啥都得聽楚亦清的。現在卻覺得這些借口真好。
王建安很清晰的意識到自個兒又被動了,又徹底沒出息了,是過年那天。
楚亦清總得回家吧?總不能大年三十回娘家吧?
而他那天清晨忽然跟打了雞血似的,大早上就給卧室弄的香噴噴。也不知道妻子以前都噴啥弄的那麽香,沒招了,洗衣裳,洗衣粉香味兒飄滿屋。
中午回來了,他母親埋怨孩兒他媽,他又像以往那些年一樣,趕緊掏那些禮品袋子打圓場:“媽,你看亦清給你買什麽了?快去換上。我做魚,今兒我主廚。”
一直興奮着盼啊盼,到了晚上了,他王建安才明白自個兒盼的是個啥。心裏也唾罵自己看他那點兒出息!
大年三十,當父母面兒,得一個屋吧?你看這一步一步的,是不是?
反正他一尋思得在一個屋一張床上睡覺,心口熱。
可,唉,點兒背。
你說弟媳婦哪天不能生孩子?偏偏那天生。這給他氣的。
得,從那天開始,童童他媽扯着弟媳生娃這面大旗,就說回娘家了。氣的他母親今年都沒去楚家走動,到現在還磨叽着。等近兩個月就更方便了,如出一轍的忙碌出差。
實際上,半年來他們總共也沒見幾面。
可王建安卻覺得,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想見她。
……
李春蘭筆直地站在那,身後是半米多高的草甸子,一雙布滿紅血絲的雙眸,死死的盯着小庫房的後窗。
她眼中閃爍着興奮無比的光,随着腦海中浮現的那些畫面,眼神變的越來越熾烈瘋狂。
那個名叫楚亦清的死女人,小小年齡時就會勾引人。難怪現在三十多了還能這麽不要臉,那十年都過去了,不正經早就得練得如火純青了吧?不定躺在多少個男人身下,還得倒找人家錢。
賤人!
那都多少年前了,她總是穿的跟學校裏的女生不同。
别人系紅頭繩,楚亦清偏偏黑色的,别人穿紅衣服,她偏偏大冬天跟守孝似的弄身白招人眼球。
有錢有勢怎麽了?連主席都說了,所有幹部都是爲人民服務的,沒有勞苦大衆,她楚亦清是個啥?她家算個啥?是給我們服務的,不是四處顯擺秀優越的。
還有一樣的吊辮兒吊起,她李春蘭隻要紮起來爲什麽就不掉?爲什麽楚亦清額前總會掉绺碎發?難道她的頭發其他都長,就那绺碎發不長嗎?
心機的女人,弄個頭發都是爲了勾引汪海洋給她掖耳後!
李春蘭腦海裏想象着她當年就想幹的場景:給楚亦清那頭又黑又長的頭發剪掉,拿剪子戳穿那張臉,留個疤,看汪海洋還喜歡不喜歡她。
從十年前,一直想到去年跟蹤他們的第一次。
她當時多想沖進去,啪啪幾個大嘴巴子扇死楚亦清,拿着大喇叭在人最多的地方告訴大家:
那個女人不正經,破壞别人家庭。
然後給楚亦清挂上破鞋遊街,讓所有人指責謾罵扔臭雞蛋。
李春蘭咬牙恨啊,這時代怎麽就變了。
人人該喊打的事兒,怎麽就變成破壞她家庭的吃香喝辣,她護住自個兒的家倒成了那些局長、處長眼中的潑婦了。
就連她的丈夫,他自個兒做錯事兒了,他沒跪地求原諒,怎麽就成了她去求原諒。
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每一次汪海洋跟她提離婚,她都恨不得給楚亦清下藥,給楚亦清暴打一頓後再扒光扔街上,恨不得讓楚亦清不得好死。
一個雷過來,老天要是真長眼,怎麽不把楚亦清劈死!
她女兒在她跟蹤汪海洋時,腳燙傷了。
那死女人的兒子呢?吃的跟個小肥豬似的,一副蠢樣子,還撒嬌耍猴學琴呢。也配?
不正經的媽能生出來什麽好貨色?呸!
一幕又一幕,新仇舊恨一層又一層的撕扯着李春蘭的心。
她心裏就一個念頭:
我丈夫不要我?我不好,你也甭想好。
我燒了你那張漂亮臉蛋,我要看看你男人還守不守着你?你還能不能那麽好命,給人戴了綠帽子還搭理你。
恐怕三年五年的,你丈夫都得帶着新歡回家躺在你身邊,讓你作孽。
讓你開着車一副很風光的樣子,燒死你,讓所有人看見你不再是谄媚,而是看一眼你的臉就惡心的想吐。
讓你生兒子,讓你兒子提起你這個毀容的媽都羞于開口。你楚亦清不再是楚總,沒了美貌錢财,沒了你丈夫兒子,你這輩子就不如我李春蘭了,不如我這個工廠女工,不如,一輩子都不如!
李春蘭此刻已分不清是女人強烈的嫉妒讓她瘋狂,還是楚亦清破壞她的家庭讓她無法原諒。
點火的手是顫抖的,眼中燃燒着熊熊的火光。
或許,這世間,想要幹成什麽事兒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楚亦清和兩名集裝箱老闆,一名手下,如某人願一起走進了庫房。
李春蘭拿捏縱火的契機、算計楚亦清進庫房的時間,她的逃跑路線都是那麽的完美。
然而,她卻漏算了一點……
“着火了!着火了!”
裏面的、外面的,一時間遠郊小庫房到處都是撕心裂肺的喊聲。
楚亦清的耳膜,差點兒被身邊集裝箱老闆的喊聲震破。
慌不擇路的幾個人率先奔門口去,結果房梁從上面掉下還砸傷了一人的腳,擋住了門。
楚亦清在黑煙中迅速小跑到後窗,被鋪面而來的火光吓的連續倒退幾步,嗆的她直咳嗽。她捂住鼻子慌亂的表情一覽無遺。這是起火點。
天,這庫房裏難怪有汽油味兒,有人偷着倒過汽油。
到底是誰蓄意縱火?這是楚亦清的第一反應,心裏同時也一咯噔。
她雙手握拳,忽然想起還有一個窗戶,在火苗中跑動間,她不僅沖其他兩個大男人喊了聲“跟我來”,她還一把拎住被砸了腳趾的集裝箱老闆。
到了另一個窗戶,楚亦清回頭看了眼大量的集裝箱,眼看着火光就要蔓延過來了,她沖着被木闆封上的十字架窗戶上去就是一拳。
還是手下反應快,楚亦清用拳頭用胳膊肘撞木頭,手下踩住東西上腳踹,一下兩下三下,幾個人聞到新鮮的空氣了,當然了,火光也馬上要燒着他們了。
楚亦清先将胖胖的集裝箱老闆往窗台上擡,那老闆嘴中哭喊了一句,他是小本經營,這次拖了多少關系才搭上四海集團,他的樣品最多,他的錢:“我的箱子……啊!”
集裝箱老闆被楚亦清一腳踹下窗台,心中咒罵:媽的,多少錢的事兒!
剩下仨人刻不容緩也紛紛跳了下去。
跳到庫房外面的小路上,楚亦清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她眯眼揉着腳踝,就不該穿高跟鞋,太耽誤事兒,這是她逃生後的第一反應,被手下扶起時還很鎮定,用胳膊蹭了把臉上的黑灰,厲聲道:“給我查!”
可經曆完如此一幕還很淡定的女人,卻剛拐個彎兒在一片楚總楚總的大叫聲出現時,她不淡定了,她差點兒沒瘋了。
楚亦清隻看到一個白襯衣黑西褲背影。
那背影,今天一看就是特意打扮了。
那男人嘶吼中夾雜着濃濃的哭音兒,似悲鳴着喊道:“媳婦!”
然後就毅然決然沖破好幾個人阻擋的防線,沖進了火海。
楚亦清剛才還在瘸着腳,她此刻腿腳卻極其利索,一路急跑,邊跑還邊抄起水桶,指甲頃刻劈裂,舉着水桶跑從頭倒到腳,濕淋淋的她也沖了進去:“王建安,你******!我在這,我在這呢,你瞎啊!”
“楚總!”
“不行楚總!”
胖胖的集裝箱老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想要說點兒啥,心情還沒從逃了一命的慶幸中緩過來時,大火外出現倆人。
白襯衣的王建安變成了灰黑色,黑西褲被擋住門口的橫梁刮壞了褲子,褲腿成了黑布條,臉上流的淚混成了黑泥。
這王建安還沒等沖進去就碰到難題,就是堵住門口的那大梁,正玩命兒喊呢,就被拽出來了。
“嘩”的一聲,工作人員救火嘛,也給王建安從頭澆到腳。
……
李春蘭以爲,楚亦清會和她一樣,無論發生什麽大事兒,先救東西,先搶錢,人是不值錢的。
她哪知道,她哪有體會,楚亦清是屬于人隻要沒事兒,發生什麽都可以從頭再來的人。
李春蘭以爲,她真的敢毀了楚亦清了,十年啊,夢想成真了,她該興奮無比的。
可她爲何卻在點完時不相信這是她幹的?她畏畏縮縮轉頭就跑。
她慌張的在跑動中連續摔了幾個跟頭。
“誰啊?”
李春蘭的聲音裏全是顫音兒,額頭布滿汗珠,碎發沾着臉:“我……”
汪海洋前腳打開門,後腳李春蘭趕緊回身關好,用後背堵着門,眼中茫然到不知所措:
李春蘭用氣息說話,就覺得如果出聲會有人聽到:“海洋,我、我殺人了。”
“什麽?!”
汪海洋換上了便裝,他看了眼緊緊抱住女兒瑟瑟發抖的妻子,深吸一口氣,大踏步離開了家,離開前隻說了句:
“哪也不準去。”
他要去那地方找補找補,那麽偏,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迹的話,是查不到妻子頭上的。
他不能讓李春蘭進去,不能讓女兒沒媽。
而另一對兒夫妻……
王建安出了火海後,啥也幹不了了,腿軟了厲害,開不了車,從出來後就緊緊拽着楚亦清胳膊。
兩個人也不知道是誰扶着誰。
總之,男人哭了,男人還開不了車。
是楚亦清用傷腳踩油門。直奔醫院的路上,被王建安哭心煩了,影響她思考到底是誰要蓄意縱火的思路:
“你不就腿嘛,我這胳膊和腳……算了算了,你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