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本上記了,得兩個方向推七下才能出火。那不夠七下等于沒完成。
死心眼的的楚亦鋒倒是完成了,但給畢月治病治的眼圈兒發紅。
楚亦鋒有點兒慌神,兩手還沾着鹽水,一副要去捂畢月脖子的架勢:“别哭啊,我給你揉揉。”
畢月對着伸過來的大爪子,使勁扇開:“出去!”
楚亦鋒端着飯碗默默離開。
雖然他搞不明白畢月爲什麽又生氣了。
又不是小孩兒,良藥苦口利于病。生病了忍着點兒疼,那是應該的啊。但沒敢招惹,也沒敢啰嗦幾句大道理。
畢月捂着火辣辣的脖子,被楚亦鋒氣的緩了好幾分鍾。
從這開始,倆人隔個院子又沒什麽交流了。
一個是生悶氣不想跟他說話,一個是不敢上前跟她說話。
一個端着一盆泡有洗衣粉的水,拿着抹布在擦紗窗,撸一遍全是灰,畢月邊抖落抹布邊搖頭:家裏剩下爹就是不行。
挨屋擦,沒一會兒各個屋裏就飄散着洗衣粉的香味兒。
另一個是鑽進廚房,一邊用小砂鍋給畢月炖着糖水梨,一面低頭做晚飯。
煎炒烹炸,小小的廚房裏充斥着忙碌的背影。沒一會兒廚房就滿是熱氣,汗流浃背,軍襯緊貼在厚實的胸膛。
還是畢晟推門進院兒,才打破這份看似安逸的畫面。
“姐?姐你啥時候回來的?我咋沒聽爹提過呢。”又一扯脖子沖廚房喊道:“娘!”
畢月笑着拍了下狗蛋兒的肩膀:“娘沒回來,小叔回老家了,她得留那再做幾天飯。”
“啊?小叔咋不回這回老家了呢?他好不?你們咋啥都不告訴我們?你那脖子咋确紫的?”
“天熱上火,沒啥大事兒。咱村支部那個破電話經常掉線,就那樣還被小叔和另一個大老闆給占用了。我就沒打電話。呵呵。”
畢晟圍着畢月繞了一圈兒,感覺有好多話要問,一時又不知道該先問哪個。小少年挑了下眉:
“姐,你胖了瘦了?咋還上火了?”
“你看呢?”
畢晟很誠實:“好像還那樣。”眼神落在畢月的肚子上,傻兮兮地笑着撓腦袋:“看不出來。我哥啥時候回來?”
“火車上呢,明天這時候就到了。你先進屋洗手去吧。”
“嗯嗯。爹還不知道吧?等吃完的,我去給他送信兒,讓他也早點兒回來。”
畢晟一臉興奮,姐姐哥哥終于回來了,過幾天娘也回來了,這家裏不再剩他了。
要不然他爹一忙忙到夜裏十點關門才回家。
有時候他懶得去飯店吃飯,畢竟爲了口吃的還得倒公汽。在家竟對付一口了,偶爾才能吃點兒好的,還是那個誰……
走了兩步,畢晟忽然站住腳,想起門口那轎車。
不用猜,娘沒回來,廚房飄香味兒一準兒就是那誰在做飯。
“怎麽了?”
畢晟回眸小聲道:“姐,姐夫來給我做過三次飯。”
姐夫?
看來也幹了什麽細心的事兒暖着了狗蛋兒,不止是做飯。
畢月望了一眼廚房,那裏面也不知道炸什麽東西呢,噼裏啪啦油點子四濺,聽起來挺熱鬧。
……
畢晟低頭扒拉着大米飯,眼神亂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這倆人是和好還是沒和好?
你說眼瞅着要吃飯了,姐夫讓姐先喝糖水,給他姐灌了個水飽,他姐也接過飯碗喝了。
現在給他姐又盛海帶湯,又要繼續灌水飽,他姐也不抗議一下。
楚亦鋒拿起筷子時看了眼畢晟:“好好吃飯。”
“你炸半天也沒肉啊?那你炸啥了?”
“你吃那茄子不是炸的?魚香茄條。這香辣肉絲,紅辣椒絲不是炸的?”
“醋放多了,姐夫,太酸太甜。這個辣椒絲倒是炸的挺酥,可你看我這臉,你咋好意思弄這麽辣的肉菜?”
楚亦鋒一聽這評價,疑惑地看向畢月,好聲好氣道:“太酸了嗎?”
畢月夾了一筷子魚香茄子吃了,這就算回答了。
“那你嘗嘗這個辣椒。”
“還行。”
“不辣?”
畢月無奈的和楚亦鋒對望,吃個飯哪那麽多事兒:“沒辣味兒。”
楚亦鋒瞟眼畢月的肚子,嘴角微微上翹,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往畢月的碗裏夾。就跟能看到他兒子閨女吃飯似的。酸兒辣女,齊活兒。
畢晟再次瞅瞅畢月,看了看楚亦鋒嘴角帶笑。歎口氣。
得,就他是多餘的。這倆人拿吃飯這麽大的事兒逗悶子。
畢月聽到弟弟的歎氣聲,臉色微紅,手指抹了下唇角:
“去補習班學的怎麽樣?有沒有進步?”
“還行。”
“這是什麽回答?”
“補習班前幾天摸底兒小考,我還是三十多名,不過是大班,一百多人。”在畢晟的心裏,他其實挺驕傲自個兒進步的挺快。
可畢月急了:“又是三十多?那開學了也得給我繼續補。”
楚亦鋒也給畢晟盛了碗海帶湯放在一邊,他倒是沒說話,但他是一臉看笨蛋的神情,白瞎他給找的學習資料了。不就那點兒東西嗎?
畢月想起畢鐵林罵她的話,收斂了臉上的急色,邊吃飯邊耐下心像聊天似的說道:
“狗蛋兒,你在老家能回回考第一,跳級那麽念,是不是哪回沒考第一會很别扭?這就是了,優等生是會嚴格要求自己的。
可你到這考三十多名。
我不怕别的,我怕你長時間下去,會适應考不好的心理。當中等生成習慣。
據說優等生都不好意思考不好,你想想你以前是不是這樣的心理?也不好意思調皮搗蛋。”
楚亦鋒馬上附和:“你姐說的對,是那口不能松懈的勁兒,我就是優秀習慣了。”
畢月再次無語地看了眼楚亦鋒。
畢晟有些失望。
沒人懂他,進步了也沒誇獎,白補大半個暑假,他姐連句鼓勵話都沒有。
小少年拉下臉,明顯加快吃飯速度。
畢月端着筷子也不夾菜,望着鬧脾氣的弟弟,她也心累。
難道跟家裏人真就到了無法溝通的地步?
楚亦鋒擰眉。這什麽孩子?笨蛋還笨出理了?
就在楚亦鋒和畢月都以爲畢晟會甩臉子下飯桌時,畢晟一抹嘴說道:
“姐,咱爹娘都沒那個習慣問我學習上的事兒,我哥還心粗,他們仨隻知道我考不好就罵幾句,我也懶得跟他們說。
就你抓着我不放,你看你到家就知道先問我成績。
我知道你是爲我好。
我不知道我是不如你和我哥的腦袋瓜還是怎麽的,我是真學了,但不可能在這念書馬上考進前幾名。”
“原因呢?”
畢晟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用着公鴨嗓說道:
“姐,我跟同學第一次去新華書店時,把我吓一跳。
我想象不到會有哪個地方能有那麽多書。
而老家的語文隻有語文書,數學隻有數學書。
以前,我也一直以爲一個科目真的隻是一本書。
到了京都才知道不是的。
他們有很多很多教材,很多很多課外輔導書。老師考試也會出範圍,題型是我見都沒見過的。”
無須多說了,兩個聰明人都會腦補。
楚亦鋒聽完的第一反應是:大城市、小鎮上,孩子差在哪?差在起跑線不同。
這種差距是一個任重道遠的過程,每一個有能力的中國人,都該盡一份心的義務。
畢月倒是沒有去想大愛的事兒,得說她的精神層面沒有那麽高大上,也沒有這個年代人的責任感,聽完的第一反應隻剩複雜。
她冤枉弟弟了,也太想當然了。
要是狗蛋兒一直不說今天這番話,她根本意識不到。
是啊,不提她,她沒有參考性。
就單說大弟弟畢成。
畢成是八十年代初,剛剛恢複高考沒幾年考上的大學。
在初中高中那重要的幾年,他們的老師還有很多是沒來得及返鄉有真本事的。
再說那時候也分不出大城市和小山村的教育水平。
國家振興初始階段,都沒來得及編制其他的書籍呢,應試考大學的課本,真就那幾樣。
到了小弟弟畢晟這,改革開放,文化教育科學經濟都是飛速發展的階段。
後世的輔導書滿天飛,不就是從這兩年開始的?層出不窮,變着花樣,各種競賽。
最關鍵這還是首都,什麽變化都是打這先開頭。小弟從農村到城市剛半年時間,她太急于求成了。
畢晟垂着腦袋,被畢月看他的表情給瞅害臊了。這功夫跟楚亦鋒之前想的一樣。埋怨自己,笨還有理啦?
楚亦鋒看到畢月臉上露出愧色,搶先對畢晟表态道:
“行了,以前也沒時間注意這點兒小事兒。這回我們都知道有其他原因了。
再說都半大小夥子了,攆個學習成績能算什麽大事兒?
先定個小目标,限定多長時間追趕上,再定目标厚積薄發超越。你心裏要有個數。
狗蛋兒,沒什麽可委屈的。這世間還有很多你怎麽努力都得不到成績的事兒,那到時候你要如何?
你就記住了,做好份内的事兒,學習和玩樂都不要耽誤。其他事情不用那麽心重。吃飽下桌吧。”
畢晟心裏一松,還學習和玩樂等同重要?嬉皮笑臉的離開。
剛才說這話題還心裏挺沉重,跟他姐實話實說後,發現也沒啥嘛。
飯廳裏就剩畢月和楚亦鋒了。
畢月忽然出聲問道:“你這麽大歲數了,那你那個大學怎麽念的什麽都會?”
她也不管楚亦鋒能不能聽懂,疑惑地看向楚亦鋒等着答案。
沒别的意思,真的隻是好奇。
不細想還好,一細想發現好多方面根本就沒了解過。
按理說楚亦鋒念大學的年頭是剛恢複高考,也就是後世傳說的老三屆。
那老三屆有很多是托孩子帶爪子的,都成家了。有的大學生的孩子甚至都能打醬油了。
這老三屆招考完了,各個大學就出規定:不準談戀愛。
而眼前這位,正好高中畢業參考,估計在老三屆人的眼中,那就是個毛孩子,這種正常考的倒是奇葩。
楚亦鋒能懂那麽多,比她一個穿來的知識面還廣,當時的教育水平可沒到那種程度啊,又沒出國鍍金。
楚亦鋒邊喝湯邊斜着眼睛瞅畢月。
這話聽着怎麽那麽别扭,怎麽那麽不招人聽呢?什麽叫歲數挺大的。
不過也就他吧,真聽懂了畢月的問題:“呵,這世間有幾個我?”
畢月聽不下去了,站起身就走。太能吹牛了。
“嗳?再吃兩口啊?”
話題怎麽就稀裏糊塗拐到這了?
楚亦鋒站在窗邊看着畢月的背影,他自個兒也挺納悶。
但控制不住的是有點兒開心,眸中是複雜的神色。
逗悶子也行啊,至少跟他有話說了。他已經不想探究發生變化的原因,怕答案傷着自個兒。
也有很多話沒說透,現在也不想說了。至少他不敢在剛回來的第一天就進一步。
就這麽什麽都不掀開的相處吧,陪伴往往比其他更重要。
那些不好的,不願意面對的,或許随着這麽一點一滴的相處,能被這些掩蓋住。
……
楚亦鋒一手拎着浴兜,一手拉着穿老頭衫的畢月,走進人聲鼎沸京都最大的澡堂子。
在收銀台拿過鑰匙套在畢月手上,微彎腰囑咐道:“進去好好蒸蒸,不用着急,你出來就能看到我。”
等畢月都要掀簾沒影子了,他又提高嗓門囑咐道:“看着點兒腳下,小心别滑倒了。”
狹窄的車廂裏都是倆人沐浴完的香味兒,味道相同,楚亦鋒嗓子有點兒發幹,手中攥個尺子。
畢月擰眉:“這是幹嘛?”
楚亦鋒摸了摸畢月的長頭發,潮乎乎的,這才舔舔唇回道:“量量你腰圍。”
“量腰圍幹嘛?”
“你也不跟我去醫院。我總得知道咱家孩子多大了吧。”
畢月不吭聲了,眼神落在挂擋處,過了幾秒才說:“等我忙完就去。”
“去醫院?”楚亦鋒意外的咧了下唇,畢月這樣,讓他心裏又沒底兒又總是控制不住驚喜,随後又收斂笑容:“我知道你回來是忙什麽,大鵬跟我提了幾句。錢上的事兒你不用操心,我在給你跑貸款,下周三你……”
“錢上的事不用你操心。小叔給了我三十七萬。”
楚亦鋒送畢月回家這一路上再沒吱聲,他也上火了,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