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胡說八道。拿我和你爸逗樂子。
你看我給你出主意呢,你往沒往心裏去啊?抓點緊,要利用有限的時間做更多有意義的事兒!”
軍輝母親說的越多,軍輝越是能感覺出他母親盼他成家的那份急切。
想想自己這些年,也不是多省心的兒子。
家裏人就盼着他結婚這一件事兒,可他一直以來晃晃悠悠、尋尋覓覓。
他到現在不但沒落實,人影子才抓到一個,屬不屬于他,現在還是未知數。
如果沒有楚亦鋒,不,沒有如果,已經有了楚亦鋒,那個曾經的摯友兼好哥哥,他現在隻能試着搶了。
軍輝的心裏浮現出幾分以前從不曾有過的愧疚,更暗恨自己爲什麽沒有早點兒下手,早點兒确定下來。
他當時明明對電影院門口穿着藍裙子的女孩兒很感興趣,爲什麽就退縮了?
他從不管閑事兒,也從不吃啞巴虧,爲什麽就因爲這女孩兒出現在醫院,表弟挨打就算了。
好感,感興趣,對畢月有感覺……
當時,他要是能夠搞清楚好感的女孩兒不好碰,不那麽自負的先以事業和訓練爲重,不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上前線,是不是現在就不用像個小人一樣,這麽不光明磊落了。
軍輝心情有點兒複雜,表情上也帶出了幾分頹廢。
但爲了掩飾住這一刻的頹敗感,他站起身,出乎他母親的意料外,抱了抱他媽媽的肩膀。
這動作,這從長大後就很少露出的親昵,搞的軍輝的媽媽一愣:
“輝子,你這是?”
“媽,真是想你了。”
“切,真假的?想我先去師大看畢月,不是回來看我?你們吃的什麽呀?”
“就這麽一會兒,随便吃了點兒。”
軍輝邊回答邊上樓,怕他媽失望,都沒敢說沒吃飯。
實際上一直在大樹下站着來着,弄的毛毛蟲爬到肩膀上,還給畢月惡心吐了。
“出師不利。”軍輝自言自語完,他站在書桌前摘手表的動作一頓。
畢月吐了?
被惡心一下就能吐成那樣嗎?
捂小腹,一直捂着,像是護着。
他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直覺。習慣性爲人處世多個心眼的他,恨自己想事情總往複雜了想。
這直覺,他以前引以爲豪,這一刻特别煩感這樣的自己。
軍輝極快地搖了搖頭,将手表往書桌上重重一放,臉色很難看。
他勸自己,不會的不會的。
楚亦鋒膽子再大,也得畢月配合,畢月不是那種女孩兒。
……
劉雅芳捧着托盤進了屋,托盤上是一碗蔬菜粥,一小碟新鮮黃瓜用鹹鹽香菜末拌的小鹹菜。
“大妮兒啊,好沒好點兒?啊?”
畢月坐起身搖了搖頭,一看就沒什麽精氣神。
尤其是她這種長的瘦巴巴的模樣,再一有病,就跟要過不去了似的。
“平日裏讓你多吃點兒多吃點兒,太瘦有點兒病有點兒災兒的,都不扛折騰。你不聽,你瞅瞅你這臉色,跟菜葉子色似的。中午你除了吃飯還吃啥了?”
絮絮叨叨的劉雅芳,瞅她閨女這樣都上火,端蔬菜粥遞給畢月,掏兜拿出痢特靈和黃連素。
這藥也不知道是啥時候買的,正要問畢月:
“妮兒啊,你給娘看看,我這眼神不咋好使,都過沒過期?”結果這話就卡在嗓子眼裏,她閨女又開始了。
那面的畢月從接過飯碗,一聞一股蔬菜沒煮爛的那種味道,她就開始往上反胃。
忍啊忍,忍了十幾秒,終于忍不住了。
她也顧不得飯碗裏的粥得撒她娘一身了,将粥碗往劉雅芳懷裏一塞,貓腰趴在床邊兒就開始吐。
這一吐就跟要停不下來了似的,“嘔嘔”聲響徹小屋。
“這可咋整啊?閨女啊,你這是咋地啦?”
劉雅芳一邊兒拍着畢月的後背,一邊兒可愁得慌了,看着畢月像是要把胃吐出來似的,劉雅芳先急的眼圈兒紅了。
畢成和畢晟兄弟倆跑進了屋。
畢成說道:“娘,這麽的可不行,我姐這都吐酸水了,肚子裏管啥玩意都沒有,一會兒再吃藥也沒有用。走吧,我送她去醫院看看去。”
劉雅芳憂心忡忡地回頭看了眼她大兒子,用胳膊蹭了下眼睛:
“嗯,等她吐完你背她,咱們都去吧。可咋整你說,咋就這樣了?”
畢月心裏都要急死了,怎麽可以上醫院?去那她就完了,全都得露餡。
可她着急還控制不住身體反應,連話都說不了,隻能一邊兒繼續吐着,一邊兒推要蹲在她面前要背她去醫院的畢成。
氣的畢月,用着沒什麽力氣的拳頭,一下接一下地砸着畢成的後背。
“姐,你能不能聽話?”
聽個屁話!
畢月嘴唇都有點兒哆嗦了,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子,坐直身體剛稍微緩了一下,就上氣不接下氣道:
“都别管我。娘,我吃飯吃藥,我求你了,不去醫院。”
……
畢晟站在院子裏繞圈兒圈兒,他哥去洗拖布去了,他娘也重新去廚房又煮粥去了。
他姐對他緊着擺手,不讓他進房間,可他又聽見他姐的嘔吐聲了。
畢晟把着門框,側着身子露出個腦袋,小心翼翼建議道:
“姐?咱去醫院吧,你咋又吐了?”
畢月兩手攥拳,她試圖讓自己憋回去孕吐反應,聽到狗蛋兒跟她說話,她趕緊搖了搖頭:
“聽話,别告訴他們,啊?我不想去醫院。”
……
這天晚上十點鍾,畢鐵剛回來時,劉雅芳以爲她姑娘喝了粥,吃了藥,再睡一覺,就差不多不那麽嚴重了,隻要明天再連續吃幾頓就好了。
所以她隻說了畢月吃壞了東西,一頓折騰啊,吐的不行。
幾句話帶過,回答了幾句畢鐵剛的問話,還拽着畢鐵剛說閨女睡了,别過去看了。
随後她就神經兮兮地說了下一話題。
劉雅芳神情上有點兒恍恍惚惚的,對畢鐵剛說:
“我好像知道閨女那天爲啥哭成那樣了。”
“爲啥?那天就身體不舒服啊?”
“不是。她是不是不想跟楚小子處了?看上别人了?”
畢鐵剛瞬間擰眉:“啥?”
“也不是。哎呀,反正今天有個小夥子跟咱閨女在家門口……”
“滾一邊兒去,一天天胡咧咧,咱家沒有那樣的人。”
“不是,你聽我說啊,我就是覺得吧……”
“你瞎覺得啥?真不處了,也不行那樣。一個拉倒才能下一個,要不那成啥事兒啦?”
“你看我還沒說完呢,你能不能聽我說話了?
不行!你必須得聽我說完,要不然我鬧心!”
劉雅芳在學着她看到的一切,卻不知道她閨女根本就沒好。
畢月刷着刷着牙,瞬間就憋不住了,可她這回不敢出聲吐了。
她知道她要是再這麽折騰幾次,一準兒得被家裏人強制送去醫院。尤其她爹還回來了,背她就能走,可不像畢成能拿她沒招。
畢月蹲在地上,地上擺着臉盆,手中的牙刷早就掉在了腳邊兒。
她顧不上嘴裏的泡沫,也顧不上得吐在手上,一手緊緊地捂住唇堵住嘔吐聲,一邊那瘦弱的肩膀,随着生理反應在控制不住上下起伏着,同時淚滴也大顆大顆的砸在了臉盆裏、地上。
她拼命忍着,告訴自己,這就是自作自受,作繭自縛。
她任性。
覺得有錢,覺得自己能擔起一切,覺得自己知道未來,就能天老大她老二。
好好的人生路,本該能邁開大步走的很灑脫,可現在卻被她折騰的很凄迷,讓自己落在了這個地步。
院子裏,狗蛋兒手上還拿着牙缸,頭發茬子還沒幹透,他的旁邊站着畢成,畢成的肩膀上搭着一條毛巾。
兄弟倆剛沖完澡回來,兄弟倆也都傻傻的站在姐姐的窗戶下,影影綽綽地,能夠看到屋裏的姐姐在堵着嘴又吐又哭。
狗蛋兒剛要學他姐平時的語氣:“要不要那麽誇張啊?不就是去醫院打個針嗎?”
畢成按了下狗蛋兒的肩膀,狗蛋兒立刻身子一矮,擡頭看到他哥對他搖搖頭。
要說畢成這種反應,是不是看明白什麽了?
不是。
跟智商和情商也無關。
這是八十年代啊,再改革開放吧,一般正經人家誰能這麽去想事情啊?
身邊兒這樣的例子都少,沒怎麽聽過見過。
要不然戴家能壓着趙大山強制結婚嗎?要不然所有人能吃驚成那個樣子嗎?
所以此時的畢成吧,他心裏是有老大的疑惑了。
畢成就想啊,晚上七點多鍾他姐吐那回,吐那樣,那就得上醫院,可他姐,不對勁兒。
怎麽個不對勁兒法呢?反應極其激烈。
别看沒拍疼他,但那個着急死活不去的感覺,他感受出來了,以至于他後來改口,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勸他娘,不去就不去吧,再觀察一天。
畢成覺得,他明個兒起大早得找他姐談談。
不去醫院倒不要緊,捂着嘴怕自己出聲又哭又吐,這可是個問題。
這是因爲啥啊?
畢月并沒有發現兩個弟弟看到她這一幕。
這一宿,她翻來覆去睡不着,胃也難受,頭也昏昏沉沉的,手始終放在小腹處,感受着那裏的一切。
要說她現在對肚子裏的孩子有感情?
沒有。
在她心裏,等同于負擔。
怎麽想的,爲何會毫無睡意,隻有她自己知道。
早上不到六點鍾就起來了,畢月已經聽到她爹站在院子裏咳痰的聲音。
她對着鏡子照自己,沒了打扮漂亮的心,不是穿什麽爲了好看了,而是能穿什麽穿什麽,什麽能遮住肚子,不讓人有絲毫發現就穿什麽。
她還有點兒擔心,因爲她不知道昨天是被那毛毛蟲刺激的大吐特吐,還是到了日子了,孕婦本該如此。
要是後者,代表着她麻煩大了。
無論前世今生,她也沒接觸過這些方面的知識。
上輩子單位裏的大姐倒是經常提孩子,提的都是孩子學鋼琴小提琴,考試又考了第幾名,一種痛并快樂顯擺的心。
她隻對這些方面聽過幾耳朵,對懷孕生娃方面的注意事項毫無所知。
所以她有點兒擔心,她怕她上着上着課,忽然“嘔”那麽一聲,那可熱鬧了,全班同學都得看她,還得吓壞梁笑笑。
畢月前腳剛系好襯衣扣子,後腳畢成敲了幾下房門:
“姐,我能進來嗎?”
“嗯。”
畢成見到臉色不是很好看的畢月,有點兒像是不知道該從哪說起,該說點兒什麽,歎了口氣随後才說道:
“咱倆出去當晨練了,唠唠嗑,溜達一圈兒啊?正好回來買點兒豆腐腦油條什麽的,告訴娘一聲别做飯了。”
畢月本能地想搖頭拒絕,可是低頭略一琢磨,她又跟着走了出去。
……
“姐,你怎麽了?别說啥事兒都沒有哈。
昨晚你蹲在地上捂嘴又哭又吐,我和狗蛋兒洗完澡回來全看見了,我倆沒出聲而已。”
畢月一愣,看了畢成一眼,愣過後也沒掩飾,歎了口氣。
聽着早上自行車鈴铛的聲音,聽着京都人特有的打招呼“您吃了沒?”,她有些迷惘地看着街道。
從何時起,她有多久沒注意這些街頭巷尾早上的情景。
那時候她賣油條,可是天天見。
那時候可真拼啊。
那時候也真好。
一門心思緻富掙錢,心無旁骛,什麽都抵不上她掙到錢的開心。
畢月和畢成肩并肩地走着,她稍微放慢腳步。
在畢成聽來,他姐今天早上說的話很感性,很軟乎:
“大成,以前,我有想不周到的地方,都是你幫我補上。
我幹不動的時候,也都是你站在一邊兒陪着,偷偷摸摸幫我幹活,就怕我累着。
我知道你的狀态是大多數普通人的狀态,可我不希望你和狗蛋兒是普通人。
我就是這麽貪心。
現在看你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有點兒像混日子,所以脾氣急,你明不明白?”
畢成心裏挺疑惑怎麽話題拐這來了,歪頭看畢月。
可他沒着急問别的,被他姐感性的一面傳染的,他也挺随性道:
“姐,其實是家裏現在不需要我了。
我不知道該咋形容。
反正咱倆要是一直賣油條,天天賣油條,哪怕我們手裏不缺錢了,可是缺人幹活啊,我還會那樣的。
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