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子半夜三更的都沒睡着覺。
劉立偉是鬧心家庭那些紛争瑣事,每次聽到誰家幹仗都頭疼。
他回想着楚家發生的一幕一幕,再加上和楚老太太做思想工作說的多了,感覺上就跟似曾相識似的。
這一晚,他一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十幾年前母親和老妻因爲一個鹹菜疙瘩,吵的不可開交的那一幕,當時母親坐在屋地中間拍大腿罵媳婦,媳婦也是像老楚媳婦似的,一把掀了飯桌子。
一個鹹菜疙瘩,他母親就愛吃那一口,媳婦呢,也是好心,覺得大夏天的有新鮮菜不吃,吃什麽鹹菜疙瘩,倆人都好話不會好好說。
那時他還是個基層團的團長,忙的不可開交,等他下了班趕回家時,婆媳倆就因爲翻找鹹菜疙瘩打碎了個壇子,他媳婦就能給他老母親氣的當場翻白眼撂倒了。
從那之後啊,母親的身體始終病病歪歪,再就沒有好起來,家裏的氣氛也一直是不冷不熱,再後來,母親沒過二年就去了,媳婦跪在墳前大哭時,他就憋着一口氣想罵她:早特麽尋思啥去了!
劉立偉想着楚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對他說:
“我就是想吃口涼糕,就是想吃那口,那梁吟秋就是不給我做啊,又不是像過去似的沒那條件!
大天兒啊,娶了媳婦忘了娘,他都沒問問我。我八十歲了,給我扔這小樓裏追媳婦去了,我明白,奏是盼着我趕緊死,死了利索了!”
唉!
劉立偉歎了口氣。
他思維上和從前的楚鴻天一個陣線,還有點兒感同身受。
母親再不好,媳婦那人再好,那母親也八十歲了,她能活幾年?
像他似的,現在想想就鬧心遺憾,縱然兄弟姐妹沒怨過他,但他這些年隻要一尋思因爲個破鹹菜疙瘩就生氣。
誰沒親娘?攤上不講道理的,那也得受着哄着捧着不是?
……
誰說男人不記得這些家長裏短?誰說男人不小心眼?分什麽事兒而已!
如果他們計較起來,比誰都能翻小腸。
比如此刻的劉立偉。
他給王慧芳一個大後背,聽着王慧芳翻來覆去的折騰着,不是好氣的“哼”了一聲。
……
大概是女人的緣故,八卦的心理啥時候都丢不掉,本****比較這點,也在思維中根深蒂固。
王慧芳跟着梁吟秋一起哭的情緒是真實的,等平靜下來、像此刻背後裏說些看熱鬧的話,也是真實的。
王慧芳翻來覆去的真實心理是,她推了推劉立偉的後背,唏噓道:
“過去啊,我可羨慕東院兒小梁了。你不知道啊,前些年你明明和老楚掙的一樣多,可咱家呢,怎麽節省都像是錢不夠花似的,咱家那日子總感覺緊巴巴。
小梁可倒好,那老楚也真是慣着,時興啥穿啥,市面上剛有收音機,人家就能買回來。
電視機、自行車啥的近幾年的我就不說了,就說前些年,毛料的布料啊,那時候多緊俏,都得托人提前打好招呼留貨。
她到手發了工資,人家就敢買去,都不帶和老楚提前打招呼的!
那年月就敢爲了打扮下血本,當時站在我們幾個家屬跟前兒,你是不知道啊,咱這大院裏,當時有多少人眼紅,背地裏沒少講究她不會過日子!
都說人楚大娘罵她,就我們幾個這些年跟她挺熟的吧,一想那年月純毛的毛線,人家二斤二斤那麽買。現在都覺得她确實敗家。
要我說啊,老楚他娘看不上小梁,那就對了,那确實是敗家媳婦!”
王慧芳越說越激動,心裏壓抑的那麽多年的嫉妒恨,此刻毫無掩藏的暴露出來。
她今個兒終于知道梁吟秋過的是啥日子了,以前雖聽過幾耳朵,但擋不住等她一打聽再問時,梁吟秋都特能裝相,在外面說她婆婆對她的好,從不多言。
想到這,王慧芳話鋒一轉,對比着梁吟秋變相的誇自己,打算讓劉立偉知道知道自個兒的好:
“過去那些年大米白面都是有數的,家家都那點兒玩應。我是蒸發糕、做二米幹飯、高粱米飯,尋摸地琢磨花樣,就爲了讓你們爺幾個吃飽。
你猜老楚他家咋樣?
哼!人家要麽就高粱是高粱,要麽大米幹飯就純是大米幹飯那麽禍害地吃。
滿大院兒裏打聽打聽,誰不誇我是個巧手。可這些年下來,是腌菜也好還是做點兒啥稀奇吃的,大半個院子的媳婦都來過咱家跟我學。
唯獨小梁,她都快要有兒媳婦的人了,到現在都不會腌酸菜。
聽政委嫂子說,她給亦清當媒人領着王建安第一次登門時,小梁給第一次進門的姑爺做的是各種各樣的小點心,什麽大菜啥的,都不咋地,水了巴差地!”
劉立偉煩了,老娘們家家的,胡扯沒用的可能耐了!
剛才還跟人家小梁一起抹眼淚,這剛過多大一會兒,開始背地裏講究上人了。
劉立偉瞪大倆眼珠子,冷哼道:
“人家會親家啥的,你去了?你看見了?還水了巴差!人大姑爺不嫌棄就行,你手藝倒好,咱家老小領回來兒媳婦嘗嘗了?
一天天吃飽了撐地,我看你就是閑的慌,人小梁咋的?革命好同志,看看人家那工作幹的!再瞅瞅你,東家長西家短的,把你閑的,哪有熱鬧往哪去!”
對,就是這一點,以及梁吟秋的穿着太過體面,讓她和大多數軍嫂格格不入,讓王慧芳等一衆軍嫂把她排擠在外。
王慧芳被劉立偉一句話噎的,生氣了。
不就是有工作嗎?她現在也不比梁吟秋差啥,她也有,管着整個軍區小學、初中、高中的大食堂。
當年從鄉下來了多少軍嫂,有誰比她有能耐?
……
可見幸福都是給别人看的,走近了就會發現,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各有各的不幸。
而女人這一生,習慣性思維比父母、比丈夫、比孩子,樂此不疲比了一輩子浮于表面的皮毛……
王慧芳改抨擊上了劉立偉,她穿着睡衣騰地坐起,嗓門也變大了:
“你光看到小梁比我能耐了,你咋沒看看人家老楚比不比你有能耐呢?
人小梁前些年吃不飽肚子的年代,就敢花好幾十,買二斤純毛線舍得自個兒穿上!我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甭管有點兒啥好的,都先可着你們爺幾個!這些年你念的我的好嗎?!
人老楚那時候進院兒不但沒嫌棄她不會過日子,我聽的真亮的,還挺大個嗓門,那大嗓門裏都帶着樂呵,誇小梁好看。你啥時候那樣過?
你要能做到像老楚那樣,别說一個楚老太太那樣的娘,你就是給我整回家十個八個的,我都能給你哄樂呵了!絕對比她梁吟秋會哄老太太!”
不提親娘還好,一提親娘,劉立偉那火苗子蹭蹭的,“你不睡覺出去!我明個兒一天會呢,咱家當初又不是沒有老太太,笑話人不如人!”
劉大鵬醉醺醺地剛打開家門就聽到了争吵,他支着耳朵聽了幾句,蹑手蹑腳的趕緊悄咪咪地爬上了樓。
不能讓那兩口子知道自個兒回來,要不然容易戰線拉長、他倆一緻對外、向自己開炮。
他爸罵他沒出息,他媽罵他不找對象不生娃!
現在他能拿來說事兒的哥們,就剩楚亦鋒一人了。
劉大鵬衷心希望那小子繼續扒拉着挑挑撿撿、别提前。
——
什麽是“貴”家,畢鐵林嘴角含笑地瞧着。
他看着楚亦鋒對勤務員小牛指揮還拿什麽先送車裏去。
過去叫傭人,未來叫什麽,畢鐵林不清楚。
他隻清楚一點,努力掙錢,将來他們老畢家也能有。
但支使的人嘛,有差别、差距大着呢。
畢鐵林想着,不知道大侄子和大侄女能不能有那一天,還有畢晟那小子,這些孩子們好好培養起來就是希望。
做人向上爬,尤其是從政這條路掙不了幾個錢,拼了命的爲的是個啥?
無非就是“貴”字。
畢鐵林自嘲地笑着搖了搖頭。
他最近越來越俗不可耐了,唉,被逼的!
他越是被那些有點兒權利的人難爲着、點頭哈腰着,越是期盼家裏不隻是财富的增長,不是靠着一個幹大伯撐着,而是有質的改變。
在外面當三孫子的日子啊,尤其是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官,拿着雞毛當令箭,太不好把握人心、也太難相處了,總不能大事小情都找陳鳳翔和張秘書吧?
……
楚亦鋒莞爾一笑,他坐在輪椅上指了指沙發:
“小叔,坐。你也看到了,我這有點兒亂。最近這兩天,麻煩你了。”
“說的那是啥話?就送了兩天飯,不麻煩。你現在就出院,醫生說能行啊?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你這情況這麽嚴重。怎麽這麽着急?”
畢鐵林坐在沙發上,他知道楚亦鋒是有話要對他說,否則不能瞟了幾眼那個姓牛的勤務員。
楚亦鋒用着十分質樸的語氣,毫不見外地語氣,變相介紹家庭情況開口道: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送飯這兩天真就解了挺大的事兒!
行不行的,也得出院。呵呵,我在醫院這面住着,我姐夫就得分心幾頭跑,再折騰下去,三十歲的人都得累成五十歲。
不瞞小叔講,我家裏上有八十歲的奶奶,下面還有一個讀初中的堂弟,我叔叔是烈士。
自從叔叔犧牲後,堂弟也一直都在我家呆着。畢月就是給他當了一個多月的家教。
我母親心髒不好,又是老人又是孩子的,昨天晚上心髒病也複發了。
姐姐那方面、您也知道,公司各方面一大攤子事兒就夠她忙的了,她自個兒也有個六歲的孩子。
要不說呢,人丁興旺也是旺,關鍵時刻就知道人少了。
尤其最近,要不然也不可能當時明知道畢月感冒發燒了,還想着折騰她和畢成給我送飯。
我奶奶摔了一跤,歲數大了,骨頭脆,得靜養,我母親昨天晚上也累倒下了,我父親那方面軍區都是會議,一個接一個的開會,畢竟前線還不消停,前段日子輪到京都軍區……”
如果說畢月選擇治畢成用的是“饑餓療法”,那麽楚亦鋒坐在畢鐵林面前侃侃而談也好、準備出院回家也罷,他選擇的就是“擔當療法”。
直面出擊,該怎麽着就怎麽着,他打算踏踏實實有什麽說什麽,要怎麽着也不再藏着掖着,差點兒啥就及時補救。
所以,他用唠嗑的方式,把自個兒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和畢鐵林說出來,而不再是像從前站在安全距離裏觀察着,想要畢月、卻不想和其他人接觸。
畢鐵林半眯了眯眼,看着面前坐在輪椅上的楚亦鋒,此刻倒覺得這小子感覺上變踏實多了。
他還有種心理上的優越感。
畢鐵林覺得,如果不是他坐在這小子面前,恐怕打死這小子,他都不會和外人說這些家長裏短。
而這種“優越”的心理,就相當于後世土豪哭着喊着要和你處鐵哥們……
一個長的少有的帥氣的高級軍官,家庭背景優越的不像話,莫名其妙沒接觸幾次,就表現出一副對他大侄女很敢興趣的樣子,之後又出手幫忙,在他面前說說話沒聽完就皺眉頭……
一系列的因素,楚亦鋒之前給畢鐵林的印象都是看着好相處、實際高高在上。
但當他坐在那誠懇地講述家庭難處時……
畢鐵林推着楚亦鋒下了樓,他站在軍區醫院的門口,看着離開的車影。
而楚亦鋒手裏捏着畢家的家庭電話,坐在車裏笑了。
畢月,放寒假了是吧?
你小叔不讓你來、你就不來,是吧?
你是不是以爲我站不起就拿你沒辦法?我可是楚亦鋒。
山不就我我就山!
……
“奶奶,你說吧,我記菜譜。免得您這個嚼不動,那個不順口。您點餐吧。”楚慈頭疼,這咋他成了保姆了呢?
早上他外公喊他接電話,當他聽到是大伯父的聲音時,還被吓了一跳。怎麽有功夫惦記上他了呢?難道是成績那事兒?
一聽可倒好,好嘛,不如因爲成績的事兒呢。
楚慈覺得他自己是個命苦的娃,快要被幾個大人掄死了。躲都躲不起!
前幾天夾在奶奶和大伯娘中間,他隻要放學回來和大伯娘多聊幾句,奶奶一準兒罵他白眼狼,他招誰惹誰了?
他還發現大人們太不容易滿足了。
這次考試成績退步了,考了個中等,以前倒數第一第二也沒這麽難纏的事兒,大伯娘居然也找他談話,就因爲他曾經一躍進了班級前五,大伯娘就開始貪心了。
一談就是一個小時。怕的他啊,都不敢去醫院見他哥,就怕談話場面太過宏大。
終于外公從南方飛回來了,他剛過上兩天享福的清淨日子,也打算期待着能和同學約着滑滑冰啥的了,得了,一夜之間成了工勤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