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鐵林站在西庫裏,巡視了一圈兒後,他指了指貨架子,問着身後的吳玉喜:
“一共損失了多少?前天跟劉老闆定好的,有沒有及時供應上?”
聽完吳玉喜的彙報,畢鐵林點了點頭。
還好,多虧沒耽誤事兒,解封的很及時。
口碑這個東西,一年幾年的才能樹立起來,但是要想毀了它,一次事兒上就完蛋!
他踱步到暖氣旁,帶着皮手套的大掌,摸了摸暖氣的溫度,微皺兩道劍眉。
“老大,咱這次差點兒失手,大壯和柱子也差點兒折進去,要是沒有大侄女找人,我是真沒想到!你看看……”
畢鐵林揮了揮手,他側過身看了眼也想要說話的大壯和柱子,發現那倆差點兒折進去的,精神狀态還不錯,打斷了面前幾位想要發表的擔心,他臉上是一派沉穩和淡定。
畢鐵林踱步到西庫的門前,眯眼看向外面被白雪覆蓋的一切,面前全是他口中呼出的哈氣。
他緊抿了兩下唇角,嘴唇用力顯得五官更加立體,鼻頭上的紅膿包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光。心裏想着:
不求人、恐怕是不行了!
置房置地,想去開發幾個“雞窩礦”的事兒,看來也都得放一放了。
他畢鐵林本來是打算穩紮穩打,保守爲先,資金充足、各方面都鋪展開,再講究個“四眼齊全”!
現在看來嘛,不是生意人、個個愛冒險!
而是家裏縱有千萬元,不如資金勤周轉。得先把這一攤支起來,不能再把短處遞到别人手裏,以至于處處被動!至于其他行業,用流動資金再慢慢周轉慢慢看吧。
畢鐵林似是在向吳玉喜解釋,也似是向在自己宣布……
“那就給它們都變成合法化,把它擺在明面上!我倒要看看,各方面都不差事兒,誰還能說封就封了!
喜子,大壯、柱子,把消息放出去,讓兄弟們再歸攏歸攏手下的那些小兄弟們。
從今天起,給我跑房子!
東城區、西城區、火車站附近、京都飯店、公園附近、旅遊景點,總之人口流動量大的地方,都給我尋一尋門市!”
什麽?遍布全城找門市?
吳玉喜被震住了,他和身邊的幾位兄弟對視了一眼,他似乎猜到了畢鐵林的想法:
“老大?你的意思是?”
畢鐵林笑了笑,帶着皮手套的大掌抿了抿大衣,大踏步地往街邊兒走着:
“我今天都是事兒,你們那面能找到幾個算幾個,隻要價格合理就都扣下,我明天挨個談價格。”
……
是的,正如吳玉喜想的那樣,畢鐵林下了決心,手裏不再留什麽所謂的“過河錢”。
他想着:
要麽不幹,貼着邊緣掙竅錢!
要麽大幹,他要包了整個京都市對外零售的煙草和名酒。
無論在哪個區域,無論你人在哪個地方,隻要老百姓想買好煙好酒、真貨,那腦海裏馬上就能想到他的煙酒行。
一九八五年,畢鐵林的心裏,俨然已經有了後世關于“壟斷”的定義。
……
一張桌子、幾條長木凳,大桶裝茶、大碗暢飲,小二的吆喝聲,這都屬于京都特色的茶文化。
京都的大碗茶,更是聞名遐迩。
畢鐵林坐在二樓一個隐蔽的隔間裏,手中轉動着熱氣騰騰的茶碗,他嘴邊兒帶笑,頻頻點頭。
他的對面正坐着陳副市長陳鳳祥的秘書——張秘書。
“你那倆庫被封沒倆點兒吧,陳老就知道了。鐵林,咱們哥們之間,也不是一次兩次打交道了,你該了解我。
要是能幫忙,我這面聽說了都不用你找。說實話,當時陳老都已經把電話拿起來了,是我按斷的。兄弟,别怪老哥,呵呵。”
畢鐵林抿了一口茶,他擡眼用着真摯的目光瞧着張秘書,樣子看起來淳樸極了,他笑道:
“你小瞧我了,張哥。是不是我大伯又趕上特殊時期了?就倆庫,都扔了也沒問題,我隻是更關心這個特殊時期是升還是降!”
隻張秘書的一句“他攔着”,畢鐵林就猜明白了,或許他那倆庫被封也是無妄之災。
說句不好聽的,都是一根繩上拴着的螞蚱!
能讓眼前這猴尖猴尖的人,強勢攔住倔強不聽勸的陳鳳祥,那說明陳大伯這是在關鍵時期。
不是有句話叫小不忍則亂大謀嗎?
陳鳳祥平安,他和眼前這張秘書平安。
升了,他們……呵呵,雞犬升天,倆庫算啥。
要是真降了,丢卒保車。畢竟他支起這一攤子,單說酒源要是沒有陳鳳祥的作用,說出去、他自個兒都不信。
張秘書推了推黑框眼鏡,伸着手點着畢鐵林的方向,笑的格外開懷:“要進班子,升了!”看着畢鐵林絲毫不介懷舉起茶碗在敬他,張秘書湊近道:
“不過,鐵林,你太讓我刮目相看了啊!我今兒個來,也是真有一事兒得問明白了,總政的楚家獨子,你怎麽認識上的?”
畢鐵林裝傻,他幹脆就沒提自個兒那兩天不在京都,更不會提畢月二字,甚至此刻心裏提醒自己,得回去讓大家夥把嘴巴閉嚴實了,以後他侄女托關系找人這事兒不能露了!
畢鐵林避重就輕,還是那一副實在人的模樣,打聽道:
“張哥,有啥問題嗎?是不對付?說實在的,我哪能認識上啥有本事兒的人呢,真是機緣巧合而已,不算太熟,拖朋友遞的話。”
張秘書眯了眯眼睛,笑的透露實情道:
“當然有問題。呵呵,陳老和我都沒想到,本打算穩一穩再說,沒想到啊,你小子有後手,還是個大後手!
楚家那個楚亦鋒,單不說軍區那面、不提他父親是總政的一名在位将軍,就問你一個事兒,你知道他手裏有海外關系嗎?
咱們京都現在回國建設最大的投資商梁吟生,你知道那是他的什麽嗎?
舅舅!
不被言傳的事實,再隐秘吧,明擺着的事兒!
創天實業是他姐姐楚亦清管着,實際上和班子裏那幾個……包括和辦公室季主任單線聯絡的,嗯?明白嗎?一直都是楚家獨子跑着關系!
鐵林啊,你得跟老哥我透透實底,張老你大伯那面、咱們底子薄啊,畢竟大西北耽誤了幾年,你明不明白?!”
……
畢鐵林從茶館出來,他站在街道上,看着漸行漸遠的張秘書,原地駐足了五分鍾,直到對方夾着公文包拐了彎兒、沒了人影。
八三年才出了一個文件,叫什麽規劃煙草市場秩序條例,然而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實施起來。
而他、畢鐵林,就要當那個第一個“遵紀守法”的人。
有他在前,既然他掙不到那邊緣的竅錢,那咱大家夥就都特麽别掙!落個心裏平衡!
畢鐵林和張秘書敲定了“煙草專賣準購證”等一系列手續上的事兒,心裏的大石頭也算落了地,可他的心情并不是看起來那麽輕松。
他閑庭信步般走在前門兒街上,看似輕松無比,實際上心裏面翻來覆去地颠着張秘書嘴裏的那個“楚亦鋒”。
想到侄女當時是求了一位有本事的人,可畢鐵林卻萬萬沒想到,侄女拜托的是那樣一位紅色子弟。
來了京都,才知道地方上的官有多小。
來了京都,才知道,世間還有一類人叫權貴。這權貴有點兒意思,還是個年紀輕輕的軍人!
得傲的沒邊兒吧?
姓楚。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侄女給一個姓楚的人家當過家教,但是不足夠會出手幫這麽大一忙啊!
今天和張秘書細聊的越多,畢鐵林越是一頭霧水。
他回憶着張秘書臨走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大緻意思是希望他出面給聯系聯系。
陳大伯需要業績,而改革開放、招商引資,是最明晃晃出業績的。所謂人情關系,有一根線給穿上,多走動走動也就有了。
可……
畢鐵林的腳步停在糕點店門口,他仰頭看着老字号牌匾,心裏想着:
今早之前還不打算多問畢月,看來,他得重視起來,先去見一見楚亦鋒。那不是給“上點兒錢”的事兒!
畢鐵林擡手腕看了看時間,眼看就要中午了,邁步進了糕點店。
……
男人負責賺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
這話,那麽好聽、那麽美,卻不是哪個男人女人都能做到的。賺錢和貌美不是一個簡單的事兒,那也需要能力。
但有一個人例外,他的思維固有模式就是如此,他目前賺錢的能力節節攀升。
在畢鐵林的心中,這輩子要麽不娶妻,娶了、能讓他下定決心給弄回自家炕上的,那就得雙手捧着,有一個饅頭都給她吃飽,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她想幹啥就幹啥!
而屋裏面的梁笑笑,他想得到,卻自認不配,沒有勇氣。
他還知道他有個毛病叫一根筋,所以他清楚他完了!
他看上了卻弄不到手,那目前看來,他娶妻那事兒也算泡湯了。幹脆全身心想對一個女人好的力氣,就都扔給屋裏那丫頭吧,得不得手、不看結果!
即便忙碌了一上午,即便心事重重,即便下午還得跟趕場子得忙的團團轉的畢鐵林,此時對着梁笑笑的緊閉的房門、嘴角彎彎。
有一種夾在患得患失間的喜悅,蕩漾在心間。
畢鐵林再次推了推房門,小屋門咧開了一條縫隙,他傾身側耳聽見屋裏面有細細碎碎的聲音,這回更樂了。
那丫頭,不僅微胖,還有點兒愛犯蠢。
把門插上了,就以爲他進不去了?就不用見他了?
不就是早上給她刷了帶血迹的馬桶嗎?扔給她兩卷衛生紙嗎?
他都沒不好意思,該引爐子引爐子,該給沖紅糖水也給沖上端過去了,至不至于?!
摘下手套,畢鐵林插在大衣兜裏摸了摸,随後手裏攥着一根鐵絲,他十分靈活的用一隻手就能給鐵絲擰了擰……
梁笑笑靠在床頭,人還沒見到畢鐵林呢,臉色就爆紅了。嘴邊兒還粘着餅幹渣子,呆愣地緊盯着門。
什麽來頭?畢月她叔是魔鬼啊!躲着不行,居然撬鎖!
梁笑笑的心跳開始逐漸紊亂。
畢鐵林推開房門,面帶笑容進屋,先是糕點盒子,随後把皮手套也扔在桌子上,睨了一眼擁着棉被的梁笑笑。
他非常自如地走到爐子邊兒蹲下檢查,敞開了兩節爐蓋子,又添了些濕煤,将旺火壓上了。
“穿那麽多還插着門幹嘛?”
“啊?”梁笑笑開啓癡癡傻傻模式。
畢鐵林轉過身,微揚下巴,難得地在人前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被梁笑笑的寶氣樣兒逗樂了。
光着、裸着,洗着澡,小姑娘不知道鎖門。
現在棉襖棉褲穿的嚴嚴實實地,倒把門給插上了。
尤其那一副表情,看他的眼神還帶着懵懂,和他對視,一會兒躲躲閃閃、一會兒又偷摸瞅。黑白分明的眼仁骨碌碌瞎轉悠。
“那饽饽是給你買的,餓了墊吧幾口,晚上我再給你弄點兒好吃的,現在……”畢鐵林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提示梁笑笑擦餅幹渣子:
“估計你也吃飽了不餓,正好我要去趟醫院,走吧,先看腳買拐,然後再吃飯。”
……
梁笑笑呲牙咧嘴,她好後悔啊,她怎麽就能老老實實地趴在了畢鐵林的背上,又乖乖地跟他坐車來了醫院!
“天啊,醫生,醫生!我不治了!哎呀,要疼死我了!”
“别動,笑笑!”畢鐵林死死地按着梁笑笑兩隻搗亂的胳膊。
都折騰錯位了,這要是骨頭長死就是一輩子的事兒,畢鐵林的後背也冒汗了。
所以說女人疼痛大喊大叫是專利,男人就不行了,他們得處處彰顯骨頭硬。
“楚哥,加油,再使使勁就能站起來了!試試!”這是軍輝喊着。
“營長,一般得仨月,你就是能耐,好牛逼!”這是王大牛拄着拐還不忘翹大拇指。
骨科主任一腦門汗,他不建議現在就站起來,先收縮大腿肌肉、臀部下壓三百次就可以的事兒,非得着急,這不是胡鬧嘛!
“不行不行,楚亦鋒!你不能聽他們的起哄,這簡直是胡鬧,要站可以,一定要利用輔助器!”
楚亦鋒死死地咬着牙,他低頭間,汗珠子直往地上砸,而他是左腳完全站立,右腳輕點,什麽都沒拿,真的站了起來。
再擡頭間,正好和剛進門的畢鐵林對視。
畢鐵林笑了。
楚亦鋒就是知道,知道他是誰,他“金雞獨立”、滿臉汗珠子:“小叔?”
一聲攀關系熱切的小叔,畢鐵林覺得:他似乎有點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