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吃點兒啥?有粥,現在還剩下油炸餅。”
楚亦鋒半眯了下雙眸,認真地審視了一眼畢成,聲音頗冷淡,眉宇間沒有笑容:
“油條。”
他坐在夏日清晨的小圓桌邊兒,喬延起身聽老婆話去車上給孩子翻找小圍嘴。
“油條,賣沒了吧?姐?現在還能炸油條嗎?”
畢月用爐鈎子捅了捅已經壓下去的火苗:“大弟,你先給他們舀四碗粥。”又抻脖子探頭詢問“低音炮”:
“一斤夠不?就剩一斤多點兒了。”
“嗯。”言簡意赅,但眼神卻先掃了幾眼快要塌了的小倉房,又瞧了一眼油鍋,随後才擡頭和拿着筷子碗的畢成對視。
楚亦鋒挑了挑眉,親姐弟?心裏那點兒不舒服消失不見。
翹起二郎腿,大手撣了撣褲腳上的灰,裝作不經意間看褲腳的功夫、看向畢月那張小圓臉。
畢月心裏嘀咕着:這人真有錢,道邊兒居然停着小轎車!
還是有點兒吃驚的,這可不是後世滿大街上插着五星紅旗的日系車時代,又怕挨砸、又想表達愛國、又想省油。
現在是八十年代,一九八五年吖!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這個沒禮貌的家夥,上輩子一定幹了什麽大善事兒,不像她和畢成,眼瞅着就要到上課時間了,爲了掙三塊兩塊錢,還得繼續撸胳膊挽袖子忙活。
總不能攆人吧?
畢月用胳膊蹭了蹭撓她臉的碎發,手上的白面挂在了臉蛋上。
楚亦鋒挑了挑眉,她是錢串子嗎?
早上當小販,晚上當家教,中午呢?别告訴他中午也忙着掙錢。
誰家大學生是她這幅樣子?!
不知道會被人瞧不起?
即便有的小商小販賺錢比工人家庭過的要富足,可她一個大姑娘家,爲了那仨瓜倆棗,面子裏子都跟着扔,不丢人?!
楚亦鋒的心情又晴轉多雲了,有一種無奈萦繞心間。
畢月不知道啊!不知道眼前這人是楚慈他哥,還認識她!
更不知道她在楚亦鋒的心裏成了“錢串子”,要是知道了,她恐怕張嘴就來,關你屁事兒?!
……
喬延三歲的女兒小名叫小花兒,别看是和她媽媽剛從鄉下來京都,可小丫頭特别有禮貌,她咽了下口水,沒有伸手直接抓油條,而是先對畢月點頭說:“謝謝大姐姐。”
小丫頭長的特别乖巧,黑眼仁又比照其他小孩子要多點兒,顯得機靈極了。
畢月高興的笑笑:“不謝,你們慢吃。”覺得小丫頭很有眼力,居然看出她是漂亮姐姐,而不是把她和她媽看成同輩兒,可見自己得長的多水靈。
楚亦鋒撩下了二郎腿看向畢月,被畢月的真心笑容晃了一瞬心神。
就這樣,還姐姐呢?
戴個大白帽子,梳着兩條傻妮大辮子,破勞動布褲子,真不愧是城鄉結合部走出來的,不像十八歲的姑娘,倒像哪家特困戶的小娘子!
想到這,楚亦鋒自己愣神,他從來不注意、不在意大姑娘家的穿着,怎麽到了她這就變的挑剔?
太慘的事兒?
“小花兒,叔叔告訴你,她是阿姨。”
畢月回身的腳步一頓。
“小楚,真是麻煩你了。你看大早上又接我們下火車,又這……”喬延的妻子臉色發紅,有點兒不好意思的客套道。
楚亦鋒嘴角翹了翹:
“嫂子,你這就太見外了,我這是手頭工作太多,要不然一定張羅張羅撩個鍋底兒,熱鬧熱鬧。您可别客氣。”
喬延憨憨地一笑:“對,玉芬,亦鋒那是自己人。”再側頭一瞧,喬延臉色變了,他趕緊端起粥碗喂小花兒:
“閨女,快,快喝口稀粥壓壓!”兩口子一時都扔下筷子照顧孩子。
楚亦鋒看着這樣的小閨女,心口一陣酸澀。
那小丫頭大概是好久沒吃過好的了……
也是,喬延家很困難,一大家子人,爺爺輩兒到父輩兒、兩口子頭上頂着六位身體不怎麽健康的老人,經濟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可想而知,三歲的娃,得多久沒吃過帶葷腥的吃食,一時急、餓、饞,吃噎住、卡到了。
喬延兩口子都有點兒尴尬,也許越是“真窮”的人,才會越想保住僅有的自尊心。
當楚亦鋒聽到嫂子拍着孩子的後背罵道“你是餓死鬼托生的啊”,他剛要擺手制止,一個裝着金燦燦胖乎乎小餅的白色盤子,放在了桌子上。
“大姐,咱小時候也都這樣,她剛多大點兒,我看已經很乖了。”畢月蹲在了小丫頭的旁邊:
“這小餅、阿姨送你的,你可以帶回家慢慢吃,甜甜的。吃飯不能着急,嘗不出味兒。”
“可不行,大妹子,這多不好意思。”
喬延也在一邊兒附和:“一會兒妹子把這算錢。”
不過是一個小餅。畢月不經意間掃到了喬延的軍裝褲子,她搖了搖頭。
和她之前猜的差不離,有錢的是那個“低音炮”,這一家該算是戰友?低音炮是軍人……
軍人也是個******,姿态随性、頤指氣使。
笑嘻嘻說話的畢月,聲音柔柔的,那一雙杏仁大眼清清透透,嬌俏的鼻頭上閃動着汗珠兒,眉目裏又都是自信。
楚亦鋒假裝吃着早飯,眼神卻落在畢月的身上。
想和她說兩句的心理,這種心理很奇怪。
隻吃一根油條就站起身點煙的楚亦鋒,走到了畢月身邊:
還是低沉的男聲,楚亦鋒眯了眯眼,特意湊近道:“你這油,摻别的了。虧不虧心?”
畢月嗖地回眸:“你什麽意思?”
楚亦鋒清了清嗓子,他一時不知爲何,沒敢和畢月對視。
“我是說摻豬油了吧?”
特麽的,碰到碴子了!屬狗的?天天吃豆油?真就碰到富到矯情的人了!
畢月沒承認、也沒否認,表情平常,直接回避般的掏爐灰。
摻的是豬油,是她自己熬的,又兌的很少,滿市場打聽打聽,有幾個人能像她心眼這麽好使的。
楚亦鋒心裏松了口氣,以這女人打球的氣勢,居然沒和他急?!
“你是不是心裏在罵我事多?”
畢成早就注意了,他擠上前指了指圓桌那一家三口,接過話:“那個,大哥,三塊四。”
……
楚亦鋒落下車窗,他忽然側過頭,倆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纖長的手指将煙頭彈向遠處,輕飄飄的弧度正好落在畢月視線範圍内,車窗搖起。
“姐,他跟你說啥?”
“他說他有病,吃豬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