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這便是如此龐大的機關組能得以運行的奧妙所在,乃是以火行秘藥的爆發之力來推動,否則如此大規模的機組,換做用水力畜力幾乎不可能全力運轉得起來。而這融火核心爐,便又是天工機關組最爲核心的技術之一.....”
“除了總匠師,還有幾位高階匠師之外,我們這每一位匠師都隻負責一小階段的工作,也隻熟悉自家負責的工作。正所謂熟能生巧,這樣才能讓匠師将手中的活計熟悉到極處......”
眼前是小山一般堆積起來的機關裝置,又有些像是完全由機關組成的一座小小村鎮,不過活動着的不是人畜,而是各式各樣的機關,散發着木石金鐵運轉特有的吱吱聲,乍一眼看起來好像有着一股奇怪的生命力。
南宮無極一行人已經在這機關群中漫步着參觀了足足一個時辰了。周堂主幾乎是一路都半弓着腰,滿面堆笑,恨不得趴在地上一樣陪在旁邊,一路爲南宮無極一行參觀神機堂作陪,每一件事物都會親口解說。言辭語句簡約大方,連最隐秘的機關也是聊聊幾句就能将其中關鍵講個通透明白。顯然不是臨時信口而發,而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硬生生背下來的。總匠師這種顯然是該在機關技術上發言的權威也是隻在旁傻笑着。将這機會讓給他表現。
他這一番辛苦無疑也是有回報的,無論是對這些機關,對神機堂,對這天工計劃,南宮無極都表現出了相當的興趣,面露微笑地仔細聽着周堂主的彙報,不時還會問上幾個問題。周堂主除了背書之外顯然也下了其他更多的苦工,基本上也都能回答到要點上。
所以周堂主更加的激動,更加地興奮。這天并不熱,他的肥臉上卻已經不時浸出細小的汗珠來,那全是高興出來的。
從那機關群落中走出來,剛剛就是一處安置好的休息處,一座小小的可以折疊的機關涼亭精巧雅緻,上面的茶水的溫度也是剛剛合适,好像算好了他們恰好走來的時間而泡的一樣。
亭子并不大,不能讓所有人都進去,周堂主一行人就很乖覺地站在遠遠的地方等待。就像走一段路就需要休息一下一樣。隔一段時間給貴客一行人留下些私密對話的空間和時間,總是不會出錯的。
“從大門口到第一個休息處是三百丈,此後每一個休息間隔的都差不多是這個數,地面幹淨得像是洗刷過一樣。這休息處設置得也盡心精細。面面俱到。這些人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來安排。”淩五勝嘿嘿發笑。這位當日裝作醉漢的影衫衛統領一直不聲不響地跟在南宮無極身邊,腰間還别着一個酒葫蘆,眼中好像一直都有些若有若無的醉意。好似個不大合格的普通随從。
“謹小慎微的商賈本性罷了。我倒更喜歡随意些,蹲在路邊聞着雞屎牛糞味。喝着村中老婦的大葉子茶也比這舒服得多。”南宮無極微微一笑,随口便将周堂主這幾天絞盡腦汁費盡心思的成果給否定了。若是站在遠處正和幾位執事商量的他能聽見,恐怕馬上就要吓得尿了褲子,涕淚縱橫跪下請罪。這些人殚精竭慮,挖空心思弄出來的小手段,在更有胸襟更有遠見的上位者眼中往往隻是不值一笑的自作聰明。
“你們覺得這神機堂,這天工機關組怎麽樣?”南宮無極喝了一口茶水,随口問。見一時間沒人出聲,他轉而對着明月問:“明月姑娘,你覺得如何?這麽多機關木石,好像活過來似的,你覺得有趣,壯觀麽?”
這個問話的對象讓其他人都有些意外。在人前的時候明月向來不怎麽說話表态,若非她容貌絕美,讓人實在不可能視而不見,幾乎就沒什麽存在感,但南宮無極卻是第一個問她。
“沒什麽好的,一點也不有趣,都是些木石金鐵的死東西,看着就煩人。”明月面無表情地回答。她也極少有這樣的表情的時候。
“明月姑娘你早說這話便好了。”南宮無極似乎是頗有深意,也是有些無奈地呵呵一笑。頓了頓,他問向天河鬼:“天河壯士,你覺得如何?”
“我一介粗人,哪裏看得明白這些東西。”天河鬼擺擺頭。
“無妨,随口聊聊罷了。就說說你對這些的感覺。”南宮無極微笑道。
天河鬼明白面前這老人的随和樸質,他心中也沒那麽多的彎彎繞繞,想了想就說:“我不喜歡這些東西。木石機關的匠人之作,徒作宵小手中的利器,好漢可不用這些。這神機堂的生意越做越大,機關獸和火器越來越兇猛,江湖上厮殺都開始用這些了。前些時日我剛到青州的時候,就險些被一群險詐小人帶着機關獸給圍殺了,尋常弓弩什麽的也就罷了,鼓起勁來也不是太怕。但這機關獸上的機關可不容易對付,尤其是火器,若是碰上大威力的,先天罡氣護體也扛不住幾下。江湖好漢苦練幾十年的一身筋骨武藝,也擋不住幾個街邊的小賊花上點錢,買兩具機關獸火器什麽的一轟。”
“江湖好漢向來看不起神機堂,這便是最大的原因了。”南宮無極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然後轉問向淩五勝:“五勝。你覺得這機關如何?”
“确乃利器,不宜放任民間私有。正是該當将之收歸官辦。無論是我影衫衛還是邊軍之中,近年都有使用機關獸。确實極爲有用。若是照剛才這周堂主所說,隻要原料足夠便能日産百架,那用以充實邊軍,自此以後何愁西狄?若影衫衛将之牢牢握在手中,天下世家門派何人還膽敢心有不軌?”
淩五勝說着說着眼中的寒光漸盛。但這一開口說話,便露出六扇門中人特有的眼光和氣度。
不過随即他又長歎一口氣,取下腰間的葫蘆喝了一口,眼中的寒光褪去,那點醉意又重新浮了上來。懶懶散散絮絮叨叨地說:“...不過這也隻是想想罷了,這麽大一塊肉,朝廷也好影衫衛也好都沒能力一口吞下來..結果還是要靠着唐家之力,幸好他們表面上還是會顧及朝廷體面...”
“能有這體面便不錯了。”南宮無極笑了笑。“我知你跟着無畏無忌他們,心中一直便有股心氣。不過我也不想聽你發牢騷,就隻是想問問你,隻是單看這天工機關,單看這神機堂,你有什麽感覺?”
“匠人之作。商賈之才。也算是極爲有用的東西,不過也僅此而已罷了。”淩五勝淡淡說道,看了一眼小夏。“之前清風道長說這将動搖天下,改天換地。我覺得說得太大了。”
小夏笑笑,也不說話。他知道淩五勝的想法正是絕大多數人的,甚至他一直以來也頗爲認同。曆朝曆代中,匠人商賈向來被視爲不入流的人物。就算賺再多的錢,在真正的上位者眼中也算不得什麽。錢。終究是在秩序規則下流動的東西,再多的錢再精巧的物件,對于直接掌控秩序掌控規則的人來說,不過是一句話,最多是稍微花些心思和手段便能直接拿過來。之前神機堂在方芷芳手中已是發展的極好了,日進鬥金,在尋常百姓眼中看來大概極爲了不起的了,但任憑方芷芳花樣百出,賺的錢流水一般地潑出去替自己換名聲換地位拉背景,最終還是替他人作了嫁衣裳。
但這天工計劃卻有些不同,小夏親身參與其中,感受頗深,那些神機堂老人對此信心百倍還可以說是專心于精研技巧的匠人的不知天高地厚,但小夏确實能夠感覺出那背後似乎有些不一樣,更深層的東西在蠢蠢欲動。不過要他有條有理地詳細說出來,他是不願也不能了。
“匠人商賈麽,确實也是...”南宮無極一笑,悠然說:“說不定以後的天下會是機關的天下,是錢的天下呢。那匠人之作商賈之才可不就是大行其道了。”
這話讓其他人都微微一愣,随後淩五勝搖頭嗤拉一笑:“無極先生說笑了,哪能有如此的一天。再是禮崩樂壞也未見得如此不堪。”
天河鬼張嘴剛想說話,忽然又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呆了呆,發了會怔就閉口不言。
南宮無極也是笑笑,好像剛才隻是随口而發的一句玩笑話一樣,再不多說什麽。
這時候一名錦袍大漢從遠處疾步行來。這大漢龍行虎步,氣勢十足,經過周堂主等神機堂中人身邊時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似乎這些隻是路邊的雜草蟲蟻,反而是周堂主等幾人連忙地鞠躬作揖滿臉堆笑。這錦袍大漢快步走到小亭前,對着南宮無極拱手爲禮:“大哥。”
“指揮使大人。”淩五勝對這錦袍大漢拱了拱手。小夏也認出了這大漢正是他在茅山何晉芝家中見過的何姒兒的舅舅南宮無畏,他也拱了拱手。
南宮無畏對小夏點頭示意,再對南宮無極道:“大哥,都準備好了。”
南宮無極嗯了一聲,起身邁步走出小亭。天河鬼想要跟上,淩五勝伸手攔住了他,說:“這位天河兄弟,無極先生此行可是去商談要事,連我也不便跟随,你就更不用去了。”
但天河鬼卻對這位影衫衛統領不大買賬,眼睛一瞪道:“我是奉了劉大人之名,定要一路保護好無極先生。你管得了影衫衛的鷹犬可管不了我。”
淩五勝一笑還想說什麽,南宮無極卻先轉過頭來對天河鬼微笑說:“天河壯士,我所去見之人面皮薄得很,見不得外人,就勞煩你在這邊稍等片刻吧。你也正好與五勝統領多多親近親近。”
天河鬼一怔,南宮無極的話他卻不能不聽,隻得留在亭中,沒好氣地看了淩五勝一眼。
這時候南宮無極卻又對着小夏說:“不如清風道長随我來吧,正好這位客人你也認識。”
小夏有些意外,但微微一想之後便不再說話,邁步跟了上去,明月自然緊随在他身邊。南宮無畏的眉頭一皺,但看了南宮無極一眼卻也不好說什麽,隻轉頭在前面帶路,朝着那一排排龐大宛如集市的機關組群中走去。
看着南宮無極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機關組中,遠處靜候着的周堂主一行人也隻得繼續在那裏原地等着。他們自然是事先也得了關照,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不能做些什麽的,隻是這分明是自家的地盤上,卻由得别人掌控,自家隻能在角落裏等候吩咐,也讓幾個老人的面色不大好看,總匠師更是低聲嘀咕:“這影衛也着實古怪,無極大人要商談什麽密事其他地方不好麽,偏偏要來我們這地方,還将我們給指使開...”
就算這裏足夠遠,總匠師的聲音也隻是低聲牢騷絕不會被遠處的諸人聽到,周堂主還是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瞪了這不識大體的老頭一眼。一旁的唐執事像是提醒一樣,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弄不明白的便不要去明白,看自己該看的,做自家該做的事能做的事便好,其他的無須理會。”
“還是唐執事明白事理識大體。”周堂主連忙轉過頭來擠出個笑臉。
唐執事微笑着點點頭,真的就像個得了上司稱贊的尋常管事一樣。不過頓了頓之後,他又忽然道:“屬下忽然肚中有些不适,要去方便方便,還請堂主原諒則個。”
周堂主自然是滿面笑容道:“唐執事自去便是,反正我們在這裏呆着也是無事。天氣漸涼,我們這些老骨頭可要注意自家身體。”
看着唐執事匆匆朝着和南宮無極他們相反的方向遠去,總匠師又忍不住說:“老唐這是怎麽了?茅廁可不是在那邊...”
“看你該看的,做你該做的,其他莫要去理會。”周堂主頭也不回,隻是面無表情地重複了剛才唐執事的話,剛才那和善親切的堆笑再也不見分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