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元齡卻是肯定剛才确實是發生了什麽的,他站了起來四處張望,陰沉的臉上終于浮現出幾分神采。
沒有讓他失望。又是一道傷痕憑空出現在了琉璃世界中,随之而來的也又是一聲喝罵:“好秃驢!仗着法寶縮在裏面當烏龜麽?釋迦摩尼一生何等清苦?讨飯洗碗莫不親力親爲,苦口婆心去勸人修道不惜被人用刀子砍成幾段,結果好不容易留下的幾粒骨灰卻被你們這些徒子徒孫倒騰出來耀武揚威,搞風搞雨。若是他當年知曉你們這班徒<無><錯> .s.子徒孫是這般德行,恐怕也等不及什麽娑羅雙樹下入滅,直接便去跳海了,也不留什麽舍利子給你們狐假虎威,落得個晚節不保,當真是好生羞人!” 這一下不止張元齡聽清楚了,連一直合十誦經的十方也睜開了眼睛。神情古怪地看着那一處破碎的琉璃傷痕。
慧光老僧還是像沒有聽見一樣,那道琉璃碎裂的傷痕也很快地就平複了。但幾乎是同時,又是一道是傷痕被斬出來。這次傳進來的喝罵更是惡毒了。
“話說辛辛苦苦一輩子傳法授業,最後留下的卻是這等不屑徒子徒孫來欺世盜名,那釋迦摩尼當真也着實無聊。還敢說什麽剛剛一出生就鬼喊鬼叫什麽上天下地唯我獨尊,若是老道當時得見徑直上去一棒子打殺了喂狗!也落得個耳根清淨!”
“阿彌陀佛。”慧光老僧終于開口說話了。他開口之時那寶相莊嚴的法相也褪去,變回了他原本的模樣。“能以自僧意斬開這琉璃佛土,施主也當是世之高人,怎的如此口不擇言?” 慧光老僧面上怒色剛剛一盛,正要張口,忽而又微微一呆,居然有些遲疑和恍惚。而琉璃世界的虛空中。那一道原本即将閉合的傷痕卻又停滞了下來,甚至邊緣有些微微擴散的趨勢。
“老道便是最見不慣你們這些招搖撞騙的秃驢!修得個那般大的寺院。整日介和皇家官府勾勾搭搭,明明想着虛名實利斤斤計較,還有臉說什麽四大皆空?”這透過裂縫傳來的聲音卻是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得意。“明明修爲淺薄,見識短淺,卻張口便是阿彌陀佛我佛如來如何如何,好似借用他們之名就能不淺薄不短淺一般。明明是你們自己想要如何如何,偏偏要挂靠在佛法的身上,如這什麽舍利塔一般強借釋迦摩尼和曆代秃驢圓寂之力,當真是不知所謂到了極點!如此口口談空,步步行有,還自以爲是自得其樂,不正是妄中之妄自迷迷人?和那魔教中修煉鬼心咒的瘋子們又有何區别?仗着幾分神通便偷窺因果之機,妄圖插手天道輪轉,此等取巧之心勝過世俗蟊賊何止千倍萬倍?真真正正是大偷大盜莫過于此!犯下如此大妄語大偷盜之戒還裝模作樣來度化他人?先将自己褲裆裏頭的屎洗幹淨了再說吧!”…
慧光老僧面無表情,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一樣。琉璃世界中的佛經誦念之聲依然是如海如濤,隻是那一道在虛空中的裂痕卻再也無法合并,反而開始在不斷擴大,那周圍的琉璃之色也在不斷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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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麽時候,那如怒海狂瀾一樣的波濤湧動已經變得微不可查,充塞天地的念經聲也已經聽不見了,随着小夏的描繪,那一道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雲紋正在逐漸變得清晰,逐漸變得好似近在眼前,好似觸手可及。
随着這雲紋的接近,随着這雲紋的清晰,很多東西也在他眼前逐漸浮現,一一掠過。在南宮宅裏和南宮同對坐而談,在神機堂中和着幾個野道士一同研制符箓,在被鬼心咒控制傀儡府邸中找到垂死的石道人在天火山中眼見着唐公正和金志揚的同歸于盡,眼見着大将軍和元順一的現身煉戟,對話,在山谷中幫助唐輕笑潛伏的镖局一同擊破山賊在青州洛水城中被洛水幫聘請,跟着一幫高手一起去跟蹤剝皮兇手,在黑木林中被神秘白衣少女殺得隻剩幾人,用一道重金買來的符箓反敗爲勝之後卻又在迷路的深林中相互暗算在揚州妓院中偶遇殺錯人的正道名門俠女以及要爲兄弟報仇的黑道強人,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其中幸好最後還能帶着那頭腦不靈的俠女一同脫險在雍州流字營中和着來自五湖四海天下九州的死囚們一起執行着天下間最危險最要命的任務,也見識到了天下間最不尋常的風景和人性在冀州跟着一幫馬賊鬼混。縱馬馳騁在大草原間在青州和師傅分手在荊州遇見了唐輕笑,和他一同潛入天火派分舵去偷盜朱雀靈火和師傅一起四處遊蕩,捉鬼除妖販賣符箓爲生。當然少不了的是偶爾也會被惡鬼妖怪還有捕快衙役給追得狼狽不堪四處逃竄和師傅一起攢夠了錢便去各地的五行宗分舵學法術,還和那些五行宗道人讨價還價斤斤計較,和各路同道交流道法符箓心得,跟着師傅學習繪制符箓,第一次繪制符箓,第一次用符箓跟在師傅屁股後面幫忙拿符紙拿雄黃拿黑狗血,被師傅牽着手在鄉村泥濘小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被師傅背在背上沿村讨要稀粥奶水
一片餓殍遍地,荒無人煙的鄉村小道旁,師傅用水将小半個饅頭磨成稀糊喂到奄奄一息的自己嘴裏。然後将自己舉在手中,迎着那耀眼的太陽喃喃說道:“小子,從此你便是無牽無挂孤零零的一個人,隻有先跟着老道我浪迹天涯。說不定老道我什麽時候也要離你而去了隻願從此天遮不了你眼。地埋不了你心,你自己的路想怎麽走便怎麽走吧。”
隻差最後的一點。小夏的手已經觸摸到了那道雲紋,那是一道虛無,好像并沒有任何真實的存在,但是他知道現在隻需要最後一點,他就能徹底将這雲紋描繪出來。但是就在離那最後最接近的一處他停了下來,他畫不下去了。那最近的一點,最後的一點。也是最爲空無,卻好似醞釀了無窮奧妙的一點讓他不敢點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裏空無一物。雖然點下去也許便是虛空生花,萬物歸一,但他就是點不下去,這一片空蕩蕩的虛無讓他感到有些害怕,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抓住點什麽。
對了,那裏是有什麽的。他忽然想起來,用力握了握手,那傳來的一片溫柔細膩踏實是确确實實的存在的,那裏該是什麽呢該是什麽呢四周無邊無際的海洋飛快地消散了下去,他被手中的觸感拉着堕入了越來越深的深淵又好像是逐漸飛向了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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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傷痕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法忽視,逐漸從一道醜陋的傷疤演變成要将這完美無缺的琉璃世界一斬而斷的斷痕。外面那湛藍的天空,被夷爲平地的村莊,還有兩個老者的身影已經隐約可見。
“南無阿彌陀佛!”慧光老僧的雙眼忽然綻放出無與倫比的金色光芒,所有在無量虛空中流轉的佛經開始一起瘋狂朝那邊湧去,要全力将那處傷痕給消除抹平。
但就在這時,漂浮着的小夏忽然動了動,那一直浮現在他身體上,或者說和他的存在相互重合的那一道雲紋終于不見了。
小夏其實是一直睜大着眼睛的,但隻有這個時候,所有人才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眼神從自己身上流過。在這片琉璃世界中,隻有他的存在感才能和慧光老僧一樣超越了四周的佛光和琉璃,他的這一醒來,不止是讓其他人立刻有所感覺,連這方琉璃天地都立刻産生了動蕩。首當其沖的便是環繞在他紹四邊緩緩運轉的四件事物停止了轉動。
愕然和震驚終于浮現在了慧光老僧臉上,但他還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就看見一直和那把傘,那把劍,那套甲胄一起靜靜地在小夏紹旋繞的地靈師也忽然睜開了眼睛。原來他并沒有失去自主意識,隻是将這一切隐藏了下來靜靜地在那裏等待。
沒有想着對近在咫尺的小夏做些什麽,地靈師徑直化作一到流光将那套虛實相間的甲胄,那把玄奇美妙的傘裹挾在其中便朝那一道正在不斷擴大的裂痕沖去,隻是十分之一眨眼的時間便已經沖到了那道巨大裂痕的邊緣,外面那方天地已經隐約可見。
“南無阿彌陀佛”慧光老僧一聲長歎,那原本正要朝裂痕湧去的佛光經文微微一轉,便将地靈師的身影團團圍住。
地靈師的身形速度分明已經是快到極點,肉眼也難以捕捉,但就在慧光老僧一歎息之間,他那眼看便觸手可及的那一條裂痕便好似遠在天邊,無論他如何飛遁也都難以觸及,然後周圍那海潮般的佛經經文便湧上将他徹底淹沒。
而就在這一歎息間,小夏已經落到了地面上站穩,同時将明月也拉到懷中抱住,邁步走向了那一道裂痕。他的動作并不快,就和平日間的行爲舉止一模一樣,連一絲慌張都沒有,但無論是滿空的佛光還是鋪天蓋地的經文對他來說都好似幻象一般,就連一直懸浮在他頭頂,和周圍這琉璃世界不斷共鳴着的小小佛塔都不能對他有絲毫影響,他就那樣抱着明月走到了那一道已經擴張得猶如一條康莊大道的裂縫前,舉步邁了出去。
一聲好像天地碎裂,又好像無聲無息的破碎聲,那仿佛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琉璃世界崩潰了,然後所有崩潰碎裂掉的景象飛快地朝那一座小小舍利塔中收縮而去。隻是眨眼之間,這方天地便恢複了原貌,剛才那漫天的佛光,充塞天地的誦經聲好像都如夢境一般,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當啷一聲,一把漆黑的長劍跌落在地,正是剛才在琉璃世界中由唐公正所遺留的那把大刀變化而成的長劍。這一聲也将有些發怔的唐輕笑驚醒,他飛掠過去将這把既陌生又熟悉的長劍握在手中,臉上的神色變化不定,有些發呆又有些不知所措。
那一座小小的舍利塔已經飛回了慧光老僧的手中。慧光老僧跌坐在地,那幹瘦的身體竟然像是一個幻象一般在慢慢變得透明起來,點點的白色佛光正從他的身體深處飄起,朝着掌中那舍利塔投去。而他好似沒有察覺到一樣,隻是将那深陷下去沒有眼珠的空洞眼眶看向不遠處的兩個老者。
這是兩個年逾花甲的老者,一個獨臂,一個身着一身破爛道袍,獨臂老者半跪于地氣喘籲籲面如金紙,身着道袍的老道則是一臉嘲弄的怪笑正看着慧光老僧。
“師傅!”小夏一臉難以置信的又驚又喜看着老道。
“小子,怎麽是你麽?”老道笑嘻嘻地看着小夏,又看了一眼他抱在懷中的明月,臉上的笑意更甚。“哪裏去尋來這麽漂亮的女娃娃,你小子真是運氣了。”
“那邊那位道長,貧僧多謝點撥了。”慧光老僧沙啞着聲音道。
“不客氣。”老道當仁不讓地一笑。“那也是老和尚你慧根尚在,居然還能聽懂我的點撥。”
“隻是道長斷了今日之因,可知異日必定承下今日之果麽?”慧光老僧的身形越來越淡,好像馬上就要消散一般,他本人卻毫不在意,隻是看着老道問。
“笑話。因果若能斷,那還叫因果麽。”老道頗爲不屑地一哼。“自家修爲短淺,眼界不開,那最好便不要多問了。這裏高手衆多,被人聽去了徒然拿去當做笑話。”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多謝道長點撥。”慧光老僧雙手合十,那舍利塔從他的掌間緩緩浮起,他整個人已經隻剩下最後一個極淡薄的影子。“貧僧圓寂在即,敢問道長法号?”
“貧道道号希夷。不過是看在你慧根不錯,順口而爲罷了,無須客氣。”老道拂須得意地一笑。又指了指旁邊單膝跪地,氣喘籲籲,看樣子是累到極處的老者。“至于這位,你也莫要看他年老色衰好似站也站不穩,便以爲他是個無名小卒而無視了。他便是點蒼派徐正洲徐老爺子,之前以劍意破開你那金剛胎藏界,還硬接你一聲禅音神雷的便是他了。老和尚你不可不知也。”
最後一點光芒投入舍利塔中,慧光老僧來不及再說什麽,身形就已經徹底消失。舍利塔慢慢飄到不遠處的十方面前,十方伸掌接住,臉上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