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衣大漢沉聲一喝,被深厚内力裹挾着的聲音如雷鳴一般地滾滾蕩蕩地傳開,城門和官道附近的人被吓得轉身就跑。一時間原本還算是熱鬧的城門口頃刻間就人迹全無。
尋常的平民百姓就算不知道青雨樓的名号,也從來不敢摻雜進這種江湖人的争鬥中來,連在一旁遠遠旁觀都不敢,運氣不好的話一個尋常住破廟吃野菜的野道士錯手亂發的中品符箓就能要人的性命,更别說有些不大見得光的話語和事情走漏了出來被滅口也是尋常的。
而一些混雜在百姓中的江湖人則隻會跑得更快,青雨樓的名号吓唬些雜魚小蝦已是足夠了,而不是雜魚小蝦有些分量的,也該明白青雨樓背後的是什麽,那是個更危險更讓人忌諱的存在。
城門下就剩下了張禦宏一人孤單單地面對着這九騎人馬,但他并沒有絲毫的懼意,好像面對的隻是九個農夫。
當然那也并不真的是農夫。張禦宏的目光在他們的身上一掃而過,以他的眼光,隻從這些人身上的氣息就已經明白了他們的身份。其中的七個全都是影衛中專職正面搏鬥的‘虎衛’和追蹤獵殺的‘犬衛’的高手,能正式入職影衫衛的已是千裏挑一的精英,而眼前的這七個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荊州江湖中最爲恐怖的一小群人。不過這七人現在隻是默不作聲地靜靜呆在那裏,連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陰冷,因爲他們的職位已經充分說明了他們的地位,即便再兇猛,也隻是被人驅使的猛獸罷了。
而持着缰繩的就是居中的那個身量并不高大的中年男子,影衫衛副指揮使南宮無忌。
至于南宮無忌身後的那個人張禦宏看不怎麽清楚。隐約間能看出是個身軀肥胖的人,氣息感覺上也差着其他人老遠,最多算是個普通的江湖漢子。連最下級的影衛的資格都沒有。這一點讓張禦宏微微奇怪,影衫衛極少正面顯露身份和人沖突。這次由南宮無忌帶隊高手齊聚,顯然是極爲重視的行動,卻帶上這樣一個看似毫無戰力外人。
不過這奇怪也就在心中一掠而過,張禦宏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其他八人身上。面前包括南宮無忌在内的八個人,單從正面戰力上來說甚至要強于地靈師,絕對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對手。
“張真人别來無恙?昔日在京都一别,轉眼已是六年。沁陽公主還叮囑我若是遇見你,定要轉告一句。她從沒有對你說過一句戲言。”
南宮無忌在馬上對着張禦宏拱了拱手。目的地已經趕到,一路之上的焦急擔憂終于放了下來,從張禦宏的表現他可以推測出他最擔心的事情應該還沒有發生,他必須要将心思全部放在面前的張禦宏身上。
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幾個南宮無忌最不願意面對的人,面前的張禦宏絕對是其中之一,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但是現在這樣的情形,再不願面對的也必須面對。
聽了南宮無忌的話,張禦宏的神色微微一黯,不過轉眼之間眼中的精光就恢複如常,看着南宮無忌冷笑一下。問:“這般情況下和我說這些,你的意思是如今在這裏的隻是影衫衛副指揮使南宮無忌大人?今日來此隻是純粹的公事了?”
“自然是公事。”南宮無忌的聲音雄渾沉穩,威嚴穩重中不帶絲毫的個人感情。“我知道張真人如今在這裏所爲何事。我也可以告訴張真人。此事絕非我們影衫衛所爲。不止如此,我們來此的目的和張真人還有共通之處。還請張真人讓一讓,将此事交由我們接手,我們保證拿到我們要捉的人之後絕不妨礙張真人。”
張禦宏冷哼一聲:“這是我龍虎山山門之内的私事,和你們影衫衛又有何共通之處?你們還是請回吧,若要抓什麽人也等我處理完之後再說。”
南宮無忌沉聲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影衫衛代表的是大乾朝廷,對我們來說這九州之内又有何私事可言?何況潛伏在城中的這隻妖孽雖出自龍虎山,作亂殘殺的可都是我大乾子民。我們影衫衛奉天子之命守土有責,還請張真人你讓開了!”
張禦宏回應南宮無忌的卻還是冷笑:“南宮大人你也少拿官面上的套話來糊弄我。你當如今還是前朝那般光景麽?我還是那句話。這是我龍虎山的私事,你們請回吧。”
南宮無忌閉了閉眼。默然一陣之後再睜眼開口說:“那我可以告訴張真人,我們所要擒獲之人手上有一件要緊事物,極有可能是你要抓獲的妖孽所急需的。若是被那妖孽得到了手,那你便再無抓捕的可能,說不定還會反受其害。”
“哦?”張禦宏有些意外,微微沉吟了一下後再說。“那你将此事緣委和其中内情全都告訴我聽,若确實不是你們所爲,我們聯手合作也無不可。”
南宮無忌搖頭:“不行。此事涉及我影衫衛機密,張真人還請見諒。我們隻能在找回我們要找之人後将剩下的交給你。”
“簡直是笑話。”張禦宏一聲冷笑。“此事涉及你影衫衛機密,難道又不涉及我龍虎山機密了?以你們影衫衛這些年來暗中對我們天師教的所作所爲,你說我還敢在不知底細下将此事完全交由你們?若是讓你們掌握了什麽機密和把柄在手中,隻怕龍虎山上下從此便隻能任你們魚肉了。”
南宮無忌聲音低沉了下來:“張禦宏,張元齡那一幫老狐狸如此對你,你還要愚忠至此?”
張禦宏淡淡回答:“我張家之事,便不用南宮大人你操心了。”
“那我在此對你保證,我們絕不會借此對龍虎山出手,那妖孽也絕不是我們派人用手段放出來的。”
“我還是那句,若你不告訴我其中内情。那你們還是請回吧。”
“張禦宏,你不相信我麽?”南宮無忌的聲音越發低沉,低沉得像是地底三千丈深處的熔岩在轟鳴。
“既然你是南宮無忌。便不該再要我來信你,甚至都不該來問我這句話。”張禦宏的聲音很平淡。看向南宮無忌的眼神透着一股滄桑。“當你成爲南宮無忌的時候,就代表這世間再也沒有南宮忌這個人了。南宮家這個傳承數百年規矩的意義,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南宮副指揮使大人。”
南宮無忌沉默了下來,一張極有威嚴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有周圍的空氣越來越沉重,在他身後的羅圓圈幾乎感覺喘不過氣來。不過片刻之後他就舉起了手,比起了一個似乎是影衛内部所用的秘密手勢,一陣分明是用内力壓迫過後的聲音在周圍幾個人耳中響起:“犬四衛。帶羅三當家繞道從入城去找人。找到之後直接拿下水巡使便可,其他發生任何事情你們都不用理會。”
“南宮大人,我...我要怎麽...”羅圓圈聽出南宮無忌似乎要讓他離開,立刻有些驚慌失措。他被南宮無忌莫名其妙地一路帶到這裏,幾乎已将南宮無忌視作唯一的依靠。
南宮無忌也不看他,隻是淡淡的聲音傳來:“無妨,羅三當家。你不會有危險的。當你看到那人,或者那人看到你之後,一切你都會明白。”
四個黑衣人立刻牽着羅圓圈的馬一起扭轉馬頭,沿着城牆朝北奔去。
張禦宏看着離去的五人眉頭一皺。但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前方的南宮無忌就已經朝他伸出了雙手,對着他朝中間虛虛一合。好像是要在自己的視野中将他給夾在掌中一樣。
一聲傳遍宏景縣城的巨響,張禦宏所在的東門城樓整個地崩塌粉碎了。數丈高,近丈厚,全以分割後的岩石和夯土砌成,足以抵擋數百次重型火器轟擊的厚實建築,在不知名的巨力下如同幹透了的饅頭一樣碎成了無數石塊瓦礫還猛地一起朝中間擠壓下來。
碎石飛濺中,張禦宏的身影帶着一層金色劍芒朝前急閃而來。這種攻擊看似威力絕大,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卻難免大而無當,隻是在南宮無忌起手之時他就有所察覺。不閃不避反而直沖而來,剛剛躲過了身後那無匹罡氣的夾擊的同時還直取南宮無忌。
但是也就在同時。三個黑色身影也一左一右一上飛撲夾擊向了張禦宏,那是一直默不作聲靜等在南宮無忌身邊的留下的三個黑衣男子。就等在張禦宏飛身而來的同時也分毫不差地截住了他。
轟然巨響中,張禦宏剛剛沖來的身影倒飛回去重重地撞入城門的廢墟瓦礫中,碎石紛飛塵土飛揚。他的雙掌分别抵擋住了兩名黑衣男子的一拳一爪,胸腹間卻還是被另外一名黑衣男子的一掌拍中。
三名黑衣男子并沒有追擊過去,反而退了回來,在南宮無忌身前以一個品字形站住,虎視眈眈也小心翼翼地注視着埋住了張禦宏的廢墟瓦礫。他們似乎并沒有想要和張禦宏生死相搏的意思,也明白這位伏魔真人的真實實力,并不以爲這占了少少的上風就有絲毫大意。
張禦宏從廢墟中走出,一身道袍已經破破爛爛,顯得有些狼狽,嘴角更有一些血迹。剛才受那一掌之時,一層金色的符箓甲胄及時浮現在他身外,符箓甲胄粉碎的同時他也朝後急退卸力,但終究還是多少受了些内傷。能入選影衫衛虎衛的,都是江湖上真正的第一流高手,這三名黑衣男子中的任何一個,單純從武功上來說也不會差他多少。就算這沒有主動纏上來,他也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從這三名男子還有後面的南宮無忌合擊之下脫身離開。
抹了抹嘴邊的血迹,張禦宏也不再多言,兩粒符咒折疊成的小球從袖中飛出落到地上,随着張禦宏的一聲敕令,無數金光從四面八方的虛空中彙聚而來,依托在這符咒球上化作了兩名身高丈許的金甲巨人。和之前他曾施法變出的金甲巨人不同,這兩名金甲神将的身軀更加凝實,面目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隻是一雙眼睛中不見瞳孔。隻有閃爍的紫色雷光吞吐不定。
無數細微的噼啪聲中從四周空氣中逐漸升起,然後漸漸變大,紫色的雷光也開始在這兩名金甲巨人的身周跳動。同樣的還有張禦宏。他一身道袍上有無數的雷光生起,交織成無數的雲紋符箓流轉不定。讓原本就俊逸威嚴出塵不凡的他看起來更是宛如天上的神祗下凡。
依然還是三個黑衣男子身後的南宮無忌先出手。他雙手各自比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勢,拇食二指圈成一個圓,其餘三指并攏,然後兩手放在胸前合攏,兩個圈出的圓圈重疊起來對準了不遠處的張禦宏,頓時一股如怒泉噴湧又如長江大河奔湧不息莫可能沛的巨大罡氣從他胸前激射而出對着張禦宏激射而去。
一個巨大的呼哧聲,堆積在那裏的城門磚石泥土像是一撮泥土被人鼓足了勁一吹一樣,激揚得漫天都是。那奔湧而去的罡氣激餘勢未竭一直入城而去,在地面上犁出一道寬逾丈餘深達兩尺的巨大鴻溝,沿途的民居樓房如紙糊的一樣被撕成粉碎到處亂飛,哀嚎驚叫聲到處都是,再有膽子逗留在附近的尋常百姓和江湖人全都抱頭鼠竄。
城門處滿天的亂石泥土如暴雨般落下,但其中并沒有張禦宏的身影。就在那洪流般的罡氣及身之時,他身周跳動的紫色雷光符箓驟然間光芒大盛,一閃之後整個人就消失在了原地,而下一刻,張禦宏的身影就随着無中生有忽然炸開的雷光驟然出現在了南宮無忌的身後。
這不是快到肉眼看不見的超快速度。再快的身法和輕功也不可能完全在前方三個男子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繞過他們,張禦宏真的就是随着紫色雷光的一閃一滅從原本站立之處直接‘跳’到了南宮無忌的身後,掌間夾帶着一團跳躍着的紫色雷球。不帶絲毫聲息地向南宮無忌的後腦拍下。
南宮無忌沒有回頭,他可能都沒有感覺到背後突然出現的張禦宏,隻是在自己所發出的那一擊落空的時候,他胸前的雙手就立即反握互扣,雙手拇指相抵,口中一聲低喝:“開。”
絲毫不遜于剛才将城門炸碎的罡氣從南宮無忌的身周勃然爆發,硬生生地将身後的張禦宏震飛出二十多丈外才落下,而南宮無忌胯下的駿馬則直接被扯碎成了無數血肉小片,幾乎找不到一塊能大過拳頭的屍塊。整個馬屍在地面上開成了一團足有十丈開外的巨大血色鮮花。
前方的三個黑衣男子也飛身反撲向張禦宏,但是他們的身形剛剛一動。張禦宏以道法化出的那兩具金甲神将也動了,巨大的身軀以完全和外姓不相稱的速度和敏捷居然後發先至。先一步追上了兩名黑衣男子,真正的足有蒲扇大的巨掌兜頭就朝兩名黑衣男子拍去。
碰的兩聲,倉促間在半空中無法借力,兩名黑衣男子雖然伸手招架住了,也像被人拍中的飛蟲一樣直接就橫飛了出去。
轟隆轟隆轟隆,好似成百上千道悶雷一起轟鳴的聲音,那是南宮無忌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雙手握拳。他那不足五尺的身量帶出的氣勢卻能震撼天地,随着他的呼吸和動作,四周的景色和光線居然已經開始扭曲,那是周遭的大氣已經被雄渾無匹的罡氣壓榨到了極限才帶來的外相。那好似一具洪荒巨人正在蓄勢而動。
不遠處的張禦宏并指如劍,一道金光凝聚成的長劍在他手中若隐若現,身周雷光閃動,鋪面而來的罡氣将他一身道袍吹得獵獵作響,紫電雷光穿起的符箓在空中不斷閃現,讓他看起來恍如神仙中人。
“哦哦哦,張禦宏連紫電雷光遁和斬妖劍都用出來了,南宮無忌這邊則是以淨土宏願大手印來駕馭奪天造化功,是魔佛兩用麽?看來這兩個老相識是把心中憋了幾十年的真火給打出來了。希望他們莫要太過認真,把自己的正事給忘了。”
遠處的城牆上,三個人靜靜地躲在城垛的陰影中看着這邊驚天動地的場面。和城中百姓一片驚叫奔逃的慌亂之狀相比,這三人的冷靜顯得很超然,好似正在看着一出精彩但并不關己的好戲。或者應該說隻是一個笑眯眯的中年胖子和一個冷峻少年兩人顯得很冷靜漠然,另外的一個嬌豔少女卻是面有憂色。
“阿笑,你去看看那四隻狗帶着那位羅三當家到底去找什麽人了。記住,跟着看看就好,他們就算察覺了你,在這時節也不會節外生枝來對付你的。如果真有什麽狀況,你可以相機而動。”中年胖子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遠處的張禦宏和南宮無忌,隻是出聲對身邊的冷峻少年淡淡說道。
少年卻有些猶豫:“那二伯你呢?南宮無忌動起手來威勢太猛,你傷勢還沒好,萬一被波及...”
“沒關系。”中年胖子笑眯眯地看着旁邊的少女。“不是還有姒兒丫頭陪着我麽?她一定能護住二伯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