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請慢用。”小道童恭恭敬敬地将香茶放在桌上,眼光悄悄地在明月身上再依依不舍地轉了一圈,這才轉身退了出去。
“嗯,好茶。”小夏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點點頭。自從跟着正道盟的諸位少俠,特别是南宮同相處過一段時間之後,他現在也能品出茶的好壞來了,隻需要嘗一口就知道這絕對是從雲州運來的極品靈霧,不單單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果真是好茶,比起南宮宅中的香茗也不算差了。”十方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卻是搖頭歎息一聲,再看看這靜室中精緻奢華的布置,才說:“天師教鎮守荊南數百年間。雖然身爲出家修行之人,卻如此耽于俗物享受,哪裏還能看得出半點當年張道陵前輩斬妖除魔,開疆拓土,爲黎民百姓計的模樣?”
“你們兩個怎麽不想辦法怎麽樣逃出去啊!還整天在那裏喝茶聊天!”
相對于小夏和十方的悠閑,明月就顯得焦躁多了。皺着眉頭在靜室間走來走去。這間靜室修建得精緻而結實隐蔽,卻并不是當真用來關押犯人的,門口的兩扇雕花木門就算是個普通壯漢也能砸爛。剛才那退出去的小道童也隻是把木門随手虛掩起來,根本就沒關上,但是明月卻隻是在這靜室裏亂轉,因爲一個半透明的金甲神将就站在門口,用身體将木門完全遮擋住了。那小道童可以視若無物地直接穿過去,但是明月卻早就試過好幾次了,她隻要一接近就會被那金甲巨人給推回來。
當然若隻是這樣一個金甲神将。也不能就真的攔住明月,至少這靜室的牆壁在她眼中其實比一層紙厚不到哪裏去,隻是現在她的眉心上浮現的一團若有若無的金色氣旋。讓她現在就連捅破這層紙的力氣也沒有,隻能氣得在這屋子裏亂轉。
十方倒是氣定神閑地安慰明月道:“明月姑娘不用着急了,張禦宏真人乃是方正君子,請我們在此處靜養喝茶也是禮數周到。反正我們出去也是于事無補。何不就安心在此修養一段時間呢。”
小夏也是苦笑點頭:“十方大師說得不錯,那位伏魔真人修爲高過我們太多,别說他還就呆在這巫溪城中,就算他當真一點也不理會我們,隻是這下在我們身上的禁制就是憑我們自己無法可解的。”
小夏和十方能心平氣和地端坐在這裏喝茶,最大的原因也是他們和明月一樣,眉頭中心上有一團若有若無的金色氣旋在緩緩流動,和門口那金甲神将一樣。那都是張禦宏爲了防止他們逃走所下的禁制。雖然這外表看起來隻是幾乎不着痕迹的一點法術,但是當小夏剛剛醒過來第一次察覺這禁制的時候。卻幾乎被吓了一跳,甚至都生不起去嘗試破解這禁制法術的心思。這法術他可并不陌生,以前在青州初遇明月的黑木林中他就使用過了,說起來這禁制還和他與明月相當有緣——那正是龍虎山正一教的乾天鎖妖符。
當初明月領受的那一道乾天鎖妖符可是花了洛水幫白老幫主整整五千兩黃金。當時小夏聽說這事之後當真是對張天師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倒不是對他道門領袖的地位有什麽額外的感覺,隻是覺得這一張符箓的價錢能抵得上他手裏制出的符箓的數百倍這一點,無法讓人不佩服感歎。當時他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能享受到如此禮遇,能被這價值五千兩黃金的法術給桎梏一下。
時隔半年,小夏的眼界早已是開拓提高了不少,至少五千兩黃金看起來也沒什麽太過震撼的了,而且在符箓法術之道上算得上是大有進境,但越是如此,越是更是能對這道法術的玄奧有更深的體會,所以他根本就不嘗試去破除這禁制,因爲那絕對是不可能憑他三人就能做到的。
“但是在這裏好無聊,好憋悶啊!”明月一下跳到茶桌上坐下,滿臉的不滿,原來她在意的隻是這個。
“這個麽...确實也是...我們總不能就一直待在這裏。”小夏也頗爲無奈,看向十方。“十方大師覺得那位張禦宏張真人是想将我們怎麽樣?”
十方想了想,說:“既然張真人就留在這巫溪城而沒有去追擊那地靈師,我想在他心目中是極爲看重我們三人的,說不定是正在找人來接手看管我們,抑或是将我們送去龍虎山。”
小夏點點頭,又禁不住的苦笑。當日那地靈師在地下水渠中的謀算可謂至深至遠,連他事後現在想起來也有些不寒而栗,自己這三人包括張禦宏在内都成了任他驅策的棋子,看似好心對他們解釋的一番真相來曆,也成了牽制張禦宏留在這裏的緣由。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近些年真的被影衛暗中使手段算計過,天師教的人似乎認定他和明月是影衛的人,現在這天師教最不爲人知的秘密居然被淨土禅院和影衛的人知曉了,那簡直是最爲要命的大事。張禦宏甚至還不放心自己種下的乾天鎖妖符的禁制,還親身坐鎮着巫溪城中。
不過和之前他最爲擔心的會被滅口比起來,這樣軟禁在道觀的靜室中,還有茶有飯以禮相待。絕對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大概這位伏魔真人确實是如十方所說,是一位方正君子,或者說十方那名頭和錯以爲自己身上的影衛的标簽也有相當的震懾作用。
“...不過...以伏魔真人的修爲和地位來看守我們。或者是親自護送我們去龍虎山的話,有些大材小用了?”這也是小夏不解的地方。“就算怕這道觀中的尋常弟子靠不大住,那日我們初來巫溪之時見過的領頭的道人就該足以勝任了。”
“那位是負責鎮守這巫溪縣城的不通道人,可算是天師教在這巫溪城中的統領道人。說起來我們被軟禁在此兩日也從沒見過他,大概是不在這城中。”
“...以伏魔真人的地位,難道找一個有類似修爲的教中道士來很難麽?”
十方的表情微微古怪起來:“這個麽......大概确實是有些難的...”
“爲什麽?”小夏的表情更是奇怪。天下聞名的伏魔真人張禦宏,在江湖上的名聲可說是僅次于張天師。甚至在一些方面還要有所過之,修爲他也親身領教了一下,可說幾乎能比肩何晉芝。若說指揮不動教中道人那确實是有些古怪。
“因爲那位張真人雖然名聲響亮,修爲也高...但是在教中其實并無甚實權...”
“真的?怎麽會?”
十方的表情又變得古怪起來,有些吞吞吐吐地說:“...此事說來話長...而且有些事有可能涉及旁人陰私,貧僧出家之人實在是不好談論......”
想起在神機堂分舵中遇見的張禦宏真人的兄長。那個明明修爲極高卻要隐姓埋名來賺幾十兩金子的張老頭。小夏心中微微有幾分了然,同時心中更爲好奇,反正閑來無事,就追問說:“那大師便如孔夫子叙而不作一般,講而不論,隻撿些事實來說說,其他的便讓我自己來判斷就是。可好?”
“這個麽...”十方顯得有些爲難,但小夏說的好像也有道理。猶豫了一下也還是說:“夏道長你該是知道張真人那伏魔真人名号的來曆?”
“江湖上誰人不知?那是七年前西狄十餘部入關,張真人獨自一人以一劍幾乎就抵擋住了西狄一部人馬。再在皇城之下配合臨陣幾乎就要潰散的禦林軍,陣前連斬西狄幾名萬夫勇和薩滿祭祀,然後天子才禦賜的這‘伏魔真人’的名号。”
“嗯。”十方點點頭。“但夏道長可知,當時龍虎山收縮荊南死守,張真人是唯一一個援手中原混戰的天師教中人?”
“這個麽...也聽說了。”小夏點頭。荊州當時也有西狄人闖入,天師教向來對朝廷扶植佛門心有不滿,也就幹脆收縮防守荊南老家。不過張禦宏這一人之功,總算也該是将這個污點掩蓋了過去。
“然後,當時張真人趕到救援之時,救下的正是護送當今天子親姐沁陽公主的隊伍。當時公主若是落入西狄人之手,不止大乾顔面盡喪,天子也必定悲痛欲死。當今天子乃是沁陽公主一手帶大,又是如今天子還在世的唯一親人,所以可說張真人對皇家有大恩情也不爲過。”
“原來如此。”小夏點頭。“難怪張禦宏真人是本朝自立國以來,唯一一位受朝廷賜号封賞的天師教中人。”
“賜号封賞是天下皆知,不過還有一件事可能江湖上就極少有人知道了,貧僧也是因爲随師叔于皇宮傳法,和皇家多有往來這才聽說......那就是沁陽公主對張禦宏真人一往情深,欲招張真人爲驸馬,卻被張真人所拒。而後沁陽公主甚至甯願舍棄天家之身下嫁張家,随張真人一同上龍虎山,這已是天下從未有過先例之事,簡直有損皇家體面,但最後卻還是被張真人所拒。”
“啊?”小夏簡直是目瞪口呆,從來就隻聽說過有天家招驸馬,就沒有聽說過皇女嫁道士的。雖然正一教道士原本就不禁婚嫁,天師也就是張家一脈傳承,但居然有皇家貴女委身道門,那也太匪夷所思了。不過想想張禦宏真人那一副飄逸脫俗俊朗不凡的模樣,再加上在危難之間出手相救,正是令無數深閨小姐夢寐以求的英雄救美的橋段。也難怪那位沁陽公主會情難自禁了。“隻不過看來這位公主也真是太過輕易妄爲了,難道那些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的戲文看多了麽。這皇家身份對張真人這等人物來說也不見得落在眼裏,她這可算是自作多情了。”
“...這倒不是。聽說沁陽公主和張真人早在十多年前便認識了。那時節沁陽公主還隻是揚州附近的一位小小郡主。一次喬裝打扮便服出遊的時候卷入一場江湖争鬥,也是蒙受了年輕時闖蕩江湖的張禦宏真人搭救,兩人有過一場不淺的交情,沁陽公主身邊至今還留着當時張真人送給他的信物。隻是後來天家陷入奪嫡之亂,皇宮内皇子或死或罪,沁陽公主領當今天子入皇城,一直輔佐天子内定宮廷。外平朝政,再也沒機會出宮。本以爲此生就此再無相見之日,哪裏想得到在那最危險的關頭卻又遇見了思念終身的身影。埋藏了十多年的相思之情哪裏壓抑得住...”
“...原來如此,這倒還真是比戲文還來得精彩了...”小夏聽得也是有些失神,連連感歎。“...張禦宏真人當時違反教中規定,隻身前去皇城救援。可别也是沖着這位公主去的?”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沁陽公主不僅姿容過人。身手了得,更是聰慧能幹能謀善斷,乃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隻是一直盡力輔佐天子主政,未有婚配,也難說不是因爲心中一直留有張真人的位置。阿彌陀佛,說起來這也是一段宿業深重的孽緣,我師叔也曾爲沁陽公主講經。奈何公主情根深種,已是不得解脫。”
小夏點點頭。恍惚着回味一下這張真人的情債故事,突然又回過神來:“...不過這又和張真人在天師教中并無實權有什麽關系?”
“這個有無關系麽,貧僧也不知道......不過貧僧隻知隻要張禦宏真人隻要願意借助朝廷皇家之力,立刻便是當今天師教中第一人。而張真人因爲當日隻身馳援中原之事,在年輕弟子中聲望極高,也就是隻因他是張家旁支出身,在教中無甚根基靠山,沒有天師授意不能收徒,否則願意投入他門下的龍虎山弟子不知多少。至于當今天師張元齡道長,可是從張家數十嫡系弟子中後來居上,費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和功夫才得到了這天師之位的。”
話說到這樣地步上了,小夏自然也早就明白了,不由得笑道:“大師便是直說張天師嫉賢妒能,怕張禦宏真人奪了他天師之位,或者是将他給架空了。”
十方聽了卻是連連搖頭:“阿彌陀佛,這些背後中傷别人之話貧僧可沒有說過,這些都是夏道長你自己聯想出來的。”
“隻聽說張禦宏真人乃龍虎山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卻沒想到這位天才人物背後還這許多波折...原來他還是位其實早可駕臨在張天師之上的真正大人物。”小夏也忍不住感歎。“而堂堂的道門祖庭,中間牽扯到利益權勢之後也和官場江湖一樣的爾虞我詐,卑劣不堪,如今的天師教也早不是當年張道陵祖師爲守護黎民而開創的天師教了,方便出下流,慈悲起禍害,果是如此。”
“于此,貧僧說張禦宏真人乃是方正君子,夏道長也知是所言非虛了?”
小夏點點頭。這位伏魔真人能忍下這樣的猜忌,還在爲天師教爲張天師勞心勞力,這還真當得起方正君子這稱謂。
“看來至少我們呆在這伏魔真人手上的時候也真的不用擔心什麽,明月姑娘你就放心...厄...”小夏轉頭過去想和明月說話,卻發現她早已經靠在茶幾上睡着了。
###
當然,不用擔心并不等于可以一直在這靜室中待下去。就算小夏十方不着急,張禦宏卻不能不着急。
就在第二天的下午,張禦宏就又來到了這靜室中。和當初在地下水渠中看到的時候相比,這位伏魔真人看起來居然顯得更憔悴了幾分,那臉色又蒼白了些,眼眶中有了絲絲血絲,連神色中都多了幾分掩蓋不住的焦躁,好像這幾天裏他受的内傷不止沒有痊愈,反而更惡化了一樣。
“十方大師,夏道友,明月姑娘,這兩日貧道得罪了。”雖然如此,張禦宏還是先對三人拱了拱手。“隻是事關我天師教龍虎山的百年聲譽,貧道才不得不暫時将三位強留在此。今日貧道是想來問問,你們三位到底是爲何來我荊南之地,可是從其他地方得來的地靈師的消息麽?”
小夏一聽卻有些啼笑皆非:“...張真人将我們困在這裏整整兩三日的功夫,然後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
張禦宏淡淡回答:“那是因爲這些話原本是輪不到貧道來問三位,本該是請三位直接去向天師解釋的,而三位如何作答,如何處置三位,也該有天師來決定。隻是如今事急從權,貧道也隻有先來問問三位了。”
小夏不說話,隻是攤攤手看向旁邊的十方。明月則是從張禦宏一進來就惡狠狠地看着他,不過被法術所禁,她好像也明白絕不是對手,這才沒有撲上去。
“阿彌陀佛。”還是十方合十道。“這地靈師之事,貧僧來此之前并無耳聞,隻是有一位苦主求我師叔以觀世音漏盡十方慧眼神通查看他失蹤的兒子,然後我師叔便查知此處有一位和我佛有緣的妖施主正在作惡。貧僧便前來接引這位妖施主前去我淨土禅院接受電話。至于夏道長和明月姑娘是貧僧好友,曾一起在天火山共患難。貧僧這次來荊南降妖自知勢單力薄,便順道請他們兩位過來幫忙。”
“那這位夏道長和明月姑娘可是和影衛有關麽?”
“絕無半絲關聯。”
張禦宏那雙眸子中雖然有不少被焦躁煎熬出來的血絲,但依然給人清澈明亮無比的感覺,十方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着十方的眼睛。看着十方的神色中沒有半絲不安,他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既然十方大師說了,那定然是沒錯了。但那地靈師所說之事,三位也确實都是知道了?”
十方也隻有苦笑:“那位妖施主确實将他的來曆,過往的真相這些都說與我們聽了。隻是想不到他原來是有所圖謀才說的。”
張禦宏長歎一口氣道:“地靈師曾跟随祖師開創荊南,算起來還是我天師教的前輩,隻是妖怪秉性難除,就算智慧再高也終究不是人類,反而視人爲食。而且如今他是舍棄了老朽肉身,以**力神通凝聚了陽神法體,但那終究是權宜之計,爲了維持那法體不散,他每日間需要的精血元氣隻會越來越多,隻要他在外一日,便會傷人不斷......既然三位不是有心爲了地靈師的秘密而來,那便請三位一起來随我去追擊地靈師可好?”(未完待續。。)